第36節


天又陰沉了幾分,霧氣愈發濃厚。整個鬼市像是處在一個虛無之地,若隱若現。陸陸續續還有從別地趕來的客人,披著寬大斗篷,盡可能的將面容隱藏在黑夜之下。
漪漣一行不用多久就在鬼市轉悠了一圈。在柳文若開口提議回去之前,她發現了鬼市一角的異樣。基本每家攤位都有三三兩兩的客家觀望,雖然不語,但生意不錯。唯有東邊最角落的一個攤位,冷冷清清無人光顧,從頭至尾僅攤主一人東張西望。
漪漣走上前去。
攤主一瞧有客,立馬改了笑臉慇勤招呼,「貴客來看看?我家東西全是剛得的寶貝。」說話間,隔壁幾個攤主紛紛抬頭瞪了他一眼,當事人渾然不覺。
「你不是鬼市的人。」漪漣肯定道。
攤主一愣,接著笑道,「貴客好眼力,竟被您看出來了。」
三人無奈。
這攤主別的不說,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已經褪色,褶子隨處可見。身量魁梧,卻學得一副書生樣。無奈身量面容都是父母給的,再不好看也說不得,他非套了個馬面具在臉上,還是廟會上特張揚的那種,活脫脫是個來搞笑的藝人。
「你賣的都是些什麼呀?」漪漣不看他,把視線放到攤位上,數來數去就只有三樣東西。一個筆洗,一方硯台,一副卷軸。和鬼市其它攤位的珍寶可謂天壤之別。
攤主倒是自信,「貴客您運氣好,我的東西少,可都是好東西。」
柳文若拿起離他最近的筆洗來回翻看,是最普通的白瓷。藉著月色隱約能看見上頭繪的是株菊花,旁邊還提有一首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不願吹落北風中』。柳文若放下筆洗搖頭道,「詩是好詩,可東西稀鬆平常。無怪乎閣下這攤位沒生意。」
攤主嗓音聽起來有幾分沙啞質感,「客觀,這可就是您不識貨了。」
漪漣來了興趣,「那你說說,我們這位公子如何不識貨?」
「攤位生意不好,不是我的貨不好。」攤主道,「今兒這場鬼市是跑場,只有老顧客知道地方,他們只認準『鬼差』的東西買,您瞧著腰間有配玉腰牌的就是。幾位貴客不知這的規矩,應該也是頭一遭來?」
漪漣頷首。
「呦,還真是。那可算你們運氣好,碰上了我這攤貨。」攤主把那卷軸拿手裡晃悠,「我剛才說這客官不識貨,那是因為他的看頭不對。給你們打個比方吧,你說一個普通罐子,即便寫了首皇帝的詩,它還是一個普通罐子。若是皇帝親手拿筆寫的,那身價可就不一樣了。」
柳文若跟著君瓏,常見皇帝筆跡,笑道,「這麼說筆洗上的詩是皇帝題的?筆跡似乎不太對。」
攤主道,「客官說笑,我就是打個比方。就算不是皇帝寫的,它的主來頭也不小。」
「勞煩賜教。」
攤主神神秘秘的湊近了些,「我跟你們說,這裡的三樣東西都是名家遺物。尤其是這幅畫,乃親手所繪,價值連城。」他把卷軸放到三人前頭一比,「我瞧三位客官都是有學問的人,知不知道市面上誰的畫名氣最響,賣的價錢最高?」
司徒巽平日喜愛書畫,自然知曉,「論畫,自然是甄氏名氣最大。」
甄家是京城名門,世代都為宮廷畫師。偶有一幅遊戲小作流出宮外,被民眾捧至千萬黃金的高價。皇帝一瞧,覺得可以學陸華莊開開副業,乾脆欽點人在宮外開了一間畫館,無論官家平民皆可來切磋畫技。趁機把甄家的畫作拿到畫館售賣,聞名而來的客家十分多。
不過這昏庸之舉到宣文帝末年就終止了,因為甄家犯了錯,上下數十口被皇帝一怒之下趕回了徐安老家,從此不再為朝廷所用。
「我記得甄碩大師多年前已去逝。」司徒巽思索道,「你既說遺物,難道是甄大師的畫?」
攤主笑聲有點變音,「我這差點,老子的拿不到,女兒的充充數。這是甄墨的畫。」
柳文若聞言,不假思索的反駁道,「胡言亂語!」
漪漣和司徒巽不約而同轉過頭去看。
攤主愣了愣,「欸,我說你這客官怎麼這麼說話呢。畫還沒看就說我胡說,這可不是個正理。瞧你打扮的像模像樣,別是來砸場的吧?」
或許是注意到了周圍異樣的目光,柳文若於失措中回神,清咳了兩聲,「抱歉。在下十分喜愛甄墨畫作,家中藏有兩幅。世人只道甄家變故後她少有蹤跡,不想……竟已離世,這才失了態,還望司徒公子和陸姑娘見諒。」
司徒巽道,「甄碩所出兩女,二女甄墨最得其畫中風骨。離世之言,亦未曾聽聞。」
漪漣不懂畫,對甄墨不甚瞭解,可此女竟然被兩人捧得這樣厲害,她有心思見識見識。趕忙對著攤主道,「快,把那副畫拿來瞧瞧。若讓這二位鑒定為真跡,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攤主樂的連忙扯開細繩,嘴上不停念叨,「貴客放心,必然是真貨。」
漪漣接過畫,單憑手感來說,裝裱十分有份量。她將卷軸一端交由司徒巽拿好,自己小心翼翼的展開畫卷。
月色朦朧中,裱上金沙泛著隱隱碎光,萬般動人。
隨著畫卷逐漸展開,確定了是副人物圖,題詩看得不甚清晰,畫中人卻無比明艷。攤主特地摸出燭燈靠過來,在微黃燭火的映照下,畫中白衣飄揚清麗,其人獨立秋風中,一把古琴伴著熏香裊裊,恍惚聞得悠遠妙音。只是那眉宇間的韻味,丹青勾勒出的骨骼稜角,還有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全全然然是某人的寫照?!
「……王尹!」漪漣驚道,身旁兩人俱是一驚。

第四十二章 畫作君顏

她轉頭向柳文若求證,後者避開了視線,怔怔看著畫,「……是與姨父有幾分像。」
攤主沒弄清三人嘀咕什麼,顯露出不悅,「我說你們識不識貨?這分明是甄墨的真跡,王尹是哪家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能和甄墨比嗎?」他作勢要收回畫,「行了行了,不買就別在我攤前轉悠,影響生意!」
漪漣的興趣一時難以從畫中人上抽開,哪裡肯還。攤主有些惱了,「幹嘛,還想搶不成?告訴你小丫頭,本大爺的名頭說出來也是響噹噹的。」
司徒巽也在凝視畫中人,察覺攤主擼起袖子有意奪畫,不必多看,順手解下佩劍,準準以劍鞘尾部敲開那只放肆的手。
攤主吃痛一叫,「你們敢砸場子,信不信我找人去!」
司徒巽瞬間換了冷冽神情斜眼一瞪,「試試。」他始終護著漪漣,「你攤上的東西,我們買了。」
攤主一聽,反而擺起了架子,「哦?你們要?好,算你們識貨。可你們都知道做生意要講究你情我願……」
「閣下不妨出個價。」柳文若截住他的口若懸河。
攤主傲氣的比出五指,「這個數。」
漪漣道,「五十兩?」
「五百兩!」攤主獅子大開口。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