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總之字條已經無用,為了避免旁生枝節,他舉手就對桌案上的燭燈放去。不料君瓏更快一步,在字條即將接觸到火苗的瞬間將他攔下,然後水波不興的用雙指將紙條銜出,「不急,先予本師幾日。」燭火靈動,染得君瓏一笑頗妖異。
「姨父有打算?」
君瓏將紙條壓到沉香鎮紙下,兀自下令,「劉恪,一個時辰內把官兵全撤了。」
劉恪沒想到會突然叫到自己,『啊』了一聲。幸好柳文若搶在他前頭,無形中替他解了圍,「姨父,一旦退兵,葉離的情況無法掌握,豈非難以應對?」
這也是司徒巽擔心的事。漪漣戒心雖強,到底是女兒家,只怕出了變故難以自保。
「不退兵就有結果?」君瓏反問,眾人啞然,「看來這張紙條意味著什麼,你們還未曾想明白。」
柳文若和司徒巽兩相一望。
設身處地的想,什麼情況下才需要以紙條傳信?無非兩種可能,一者,陸漪漣有所考慮,不願現身;二者,她還在受葉離的脅迫。無論哪種,繼續派兵駐守都不會有結果,弄不好反成僵局,或逼得葉離採取激進手段。
眾人恍然。
劉恪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心說這君瓏真不是尋常角色。
在眾人被吩咐退下時,君瓏出聲叫住柳文若,「你留下,把門帶上,我有事與你說。」
劉恪和吳適走到門口,忍不住多想。
難道真有這麼點意思?
吳適不怕死的想要往裡瞧一眼,被劉恪拽袖子攔下,「不要命了!」他小聲喝斥,趕緊拉人快走。別說是臆想,哪怕萬一是真的,真看到了一星半點還有命活嘛!
實際關上門後,君瓏將那疊之前翻看的破字帖推到他面前,「你且看看這個。」
柳文若一眼認出了是影衛帶回的東西,因為殘破不堪,乾脆連托盤一齊捧起翻看。
君瓏坦言,「這些字帖紙質相去甚遠,字體多有不同,肯定是多幅字帖拼湊而成。我太瞭解她性子,從不會無端行事。你去查查,這些缺失的是些什麼字。」
柳文若道,「是否在傳達什麼訊息?」
君瓏往椅子後靠了靠,心緒複雜,「難說。她的想法,從來與我不是一道上的。」說著,闔上眼,細不可察的疲累偷偷徘徊在眉心眼角處。
柳文若看著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這等苦味,需要多少個日夜醞釀才能這般濃郁,想到這裡,他的心緒不覺被感染,滿心不甘道,「您已費心至此。她若活著,該知足。」
君瓏還真沒想到這話會出自一向溫順的柳文若,「你對她倒是淡漠。」
只見柳文若的身影在暖色的燭光下依舊清冷,眼神卻格外堅定,他緩緩道,「自那日起,世間事皆於我無關,除您之外。」
那日漫天白雪,冰寒刺骨,唯有一抹孤傲清影,絕世獨立。
君瓏凝視他良久,那雙黑瞳裡幾乎找不出多餘的雜質,簡直如新生兒一般清澈。他似乎看見了大雪紛飛的夜裡,瑟瑟發抖卻仍舊不肯屈服的男孩,頷首道,「你忠心可鑒,我自知。奈何你太單純,否則盡可以幫我分擔官場之事。如此——」
他眼裡驀然閃過一絲難測亮芒,分不明是他的內心所致,還是燭火所致。只聽聲音激的燭光一閃,屋子暗了又亮,「真能如此,我也可少用沈序這隻狐狸。」
柳文若聽罷愧疚,「是我無能,無法替您分擔。」
「無能?」君瓏似笑非笑,「我既肯留你在太師府,自有你的用處。你自嘲無能,將我置於何地?即便真是我君瓏行差看錯,也輪不到他人指摘。說句冠冕堂皇的話,人各有所長,何必妄自菲薄。你,確實不合官場。倒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心裡自有打算。
短暫的沉默後,他忽轉了尋常笑意,將剛才那一出不留痕跡的帶過,「倒不像是家人間該說的閒話。罷了,你早些下去休息。」
柳文若聲音略乾,「……您也早些歇息。」
房門再次開合後,屋子裡靜的能聽見燭火燃燒的聲音。此時,已近子時。
君瓏揉了揉額角,緩解磨人的微痛感。他重新將視線放到沉香鎮紙下的紙條上,和那只怪兔子的視線撞個正著。這圓溜溜的墨眼哪裡有半點神態,畫技差到這種程度也是本事。
這丫頭……
莫名一笑,「差太多。」
話出口後驚到了自己。他下意識是拿了誰與誰比?
柳文若走後,後窗一抹黑影也悄然離開。
司徒巽步伐無聲,潛行在假山僻出的陰影中難以被人所察覺,但他如鷹一般的雙眼卻在夜色裡警惕著細不可聞的動靜,一如剛才他在後窗注目著君瓏和柳文若的一舉一動。
原本,他只是懷疑兩人有跟深沉的密謀。為了漪漣,他不敢錯過任何線索。
可他的疑心越來越重,不說君瓏與柳文若言語怪異,君瓏又是為什麼對甄墨如此上心?談笑風生間說是舊識,卻不辭辛苦從京城跑去承陽府查探。
他的母妃,司徒觀蘭的畫像是甄墨所作。
尋找葉離的途中多次得知與甄墨相關的線索。
甄墨。
這個名字出現的時機太蹊蹺了。
一個時辰後,官兵領著火光逐漸退出山谷。又三刻鐘,山中恢復平靜,除了星光熠熠、月色朦朧外,山林徹底靜成一片。
葉離沒有想到官兵會退的這樣乾脆。
朝廷水太深,他曾涉足其中,瞭然於心。能混跡其中的且如魚得水的人物都不可小覷,特別是立足於風頭上的唐非,還有君瓏,慣會使那陰陽手段。以致他不敢斷定退兵一舉,是否是欲擒故縱?
可下山後,確實再找不出任何官兵的蹤跡。他們一路暢通無阻,直到杏成縣邊界。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身側的陸漪漣,「姑娘當真要陪葉某走這一趟?」
漪漣停下腳步。
「拐出這條小道再往前走半個時辰便能到杏成縣。」葉離如此說。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