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漪漣問葉離,葉離目色微動,而後搖頭說不知。偏畫中仙人神采奕奕,目色如月如星。
「此事謎團重重,大約未到時候。倒是姑娘千辛萬苦尋我,究竟所謂何事?」
漪漣沒忘記目的,見他有心談及,便道,「其實我尋先生是為打聽多年前的一樁命案。不知先生可還記得司徒觀蘭?」
「命案?」葉離的敏銳度相當之厲害,「姝妃娘娘……死了?」
漪漣聽之困惑,「先帝曾昭告天下姝妃病逝,先生對朝廷脈絡瞭如指掌,怎能不知如此大事?」
葉離搖頭,「皇家常有病逝一說,真假幾分,外人豈懂。少不得以此借口蒙蔽世人。」
聽這意思,老皇帝的話不可信,姝妃沒死?
漪漣否決道,「姝妃確實死了,我親眼所見。」
葉離眉心一動。或許是十多年避世之故,他遇事,從不下斷論。默然回憶當年事,確有許多破綻,可能是造成他們的言論相悖的原因。終於,他深深感歎,「宿命難違,看來姝妃終究是沒逃過那場劫難。」
果然,葉離知道內情。
只是為什麼他會以為司徒觀蘭沒死?漪漣的好奇心更重了,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她有很強烈的預感,當年的事絕對比想像中更複雜。
「先生,當年的事對我來說很重要,能不能把您知道的告訴我?」
葉離一剪燭芯,「當年之事我難辭其咎,其中牽扯眾多,非三言兩語可理清。姑娘曾與我同經歷生死,與你說也是應當。不過,還請姑娘先告知一事。」
漪漣點頭。
葉離道,「若不提姝妃,我不會有此猜想。敢問阿漣姑娘,司徒少俠是何人物?」
漪漣沒有刻意隱瞞這一點,但葉離察覺的如此快,顯然心思縝密遠在意料之上。她妥協道,「再瞞必瞞不過先生。司徒巽就是李巽,當年的七皇子。我兩是同門,姝妃的冤情,我定然要幫。」
葉離頷首,「原來如此。」然後,他沉默很長一段時間。
二次理了燈芯後,他為不吵醒葉歡,主動領著漪漣走到屋外雲海旁,在一塊恰好能觀海賞月的扁平石頭上坐下。漪漣躊躇了一會,坐到他身邊,空氣略微發緊。
夜間雲海籠著月光彷彿天河,無聲潺動,更有風情。
漪漣必須承認葉離這張臉真的好看,因為本身氣質所致,比君瓏有仙氣。他的聲音很適合夜間說故事,溫文淡雅,低沉柔和,莫名就能靜心,「阿漣姑娘既然懂得來找葉某,必然知道我與唐非的恩怨罷。」醞釀良久後,他如是說。
漪漣思索道,「聽叔說了個大概,先生介不介意我歸結成『同黨內訌』?」
葉離悵然失笑,「姑娘快人快語,倒也精煉。」
他道,「唐非與我本是同門,年齡於我稍大,論起輩分,還得算作我師侄。他天分不低,卻一味追求功利。入門五年後叛逃師門,從此了無音訊。直到十一年前,他主動來找我,竟是為了太子而來。」
漪漣應聲,「當年的太子,就是當今永隆皇帝?」
「是。」葉離道,「師門關係,我接觸過許多怪病。有一女子天生臉帶胎記所以長期以人皮面具示人,便是江湖俗稱之『易容術』。易容術雖能暫時改變人的容貌,但面具攜帶毒性。那女子使用了三年,臉頰已經發生了嚴重的潰爛。」
「治傷不難,只是那女子傷好之後反而鬱鬱寡歡,幾度尋死。我便想,這世間有沒有一種方法能夠改變人的容貌,同時將傷害降至最小。於是,我開始研習古卷上曾記載過隻言片語的換容術。」
漪漣緊張起來,「成功了嗎?」
葉離目光悠長,「她,死了。」
漪漣指尖一動。
葉離凝視著自己的右手,微微發顫,「直至今日我還能感覺到用刀子在別人臉上剔骨剜肉的觸覺,比兒時頭一遭驗屍還要可怕。屍體是死物,可當時躺在我刀下面目全非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雖然服了麻藥失去知覺,眼睛卻大而無神的瞪著我。」他冷笑,「或許真是年少輕狂,失敗了多少次,我竟還下得了手,現在想來與邪道何異。」
漪漣看著他的側臉,愧悔感毫無阻礙的隨風蔓延,令她也心懷感傷,「阿爹說過,人過分執著一念,會失去理智。江湖中許多走火入魔的人,就是因為對武學變態熱衷。先生這是對醫術的執念太深,忘了醫者的初衷。」
葉離道,「入門弟子曾於師祖座下起誓,『救死扶傷,莫失本心』,我大錯鑄成,悔不當初。」他難以忍受的闔上眼,舊景幕幕重歸腦海,「而唐非簡直是心魔,他來之時,正是我理智喪失之際。我當時並不清楚他們的計劃,只因有做換容術的機會與他到了京城。」
「後來您便見到了夏禾?」
葉離目光閃爍。
當年……

第六十七章 他鄉故知

夜幕中,京城茶館還是異常熱鬧。說書先生正興致昂揚的講著精忠報國的故事,最帶勁的時候,坐下歡呼一片。
二樓雅座則清寧許多,看著旁人嬉笑,獨為傷感陌路人。
司徒巽以茶帶酒,自斟自飲。原本最愛湊熱鬧的人不在身邊,心也空了。
「這位小爺,您邀的貴客帶到,這會兒是否請他進來?」小二拎著長嘴壺來添水,恰到好處的通報了一嘴。
司徒巽擱下茶盞,「請進來。」
話音剛落,八仙屏風後游刃有餘的踱進一人,墨綠錦衫,正是御史中丞沈序。他打發了小二離開,寒暄道,「方纔聽聞家僕說還不信,司徒公子竟會邀下官喫茶,下官實在受寵若驚。」話是如此說,手邊只行了常禮。
司徒巽不屑虛情假意,換做平日,他頂多無視。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面無表情道,「中丞客氣。請坐。」
沈序坐後一瞥,方桌上的茶點幾乎未動,獨獨茶味淡了。他心知因果,不動聲色,「茶樓所謂的好茶皆是一個味兒,喝多了膩口。下官從家中帶來一泡上好雀舌,是好容易從君太師那裡討來的,公子嘗嘗?」
司徒巽洞悉沈序話中有話,當真不想理會,只頷首道好。
可待小二將茶換新後,沈序將話鋒又針對來,「公子寡言少語,許是不喜雀舌。可若讓旁人看了去,怕是要誤會公子與下官不睦。官場與市井皆如此,有時候真省不下一言半語做個提點,累人的很。」
樓下一陣沸騰,這回講的是玄武門之變。
司徒巽拿起雀舌一品,其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可他的眼睛只有鏡湖平淡,七情六慾皆不表露,「此次請大人來,是為討教幾件事。」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