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他越說,大家的臉色越難看。
氣氛越凝重。
漪漣咬著下唇,始終緊盯著祁王嘴角極力壓抑的得意勁,其意不說也罷。細想今晚種種,祁王的反應確實有很多蹊蹺。
難道這就是這場鬧劇的真面目?她試著將一切連起來解釋。
祁王與李巽因權利紛爭而不睦,他的確有足夠的動機陷害李巽,因此扯上陸華莊是一箭雙鵰的好計謀,憑此或還能夠威脅到李巽背後的勢力,譬如朝中最具競爭力的君瓏黨。但把蘇家扯進來又是什麼意思?是要依仗蘇家的勢力?
不,不對。就蘇家這狼狽樣,助力不成反是拖累,祁王怎麼看也不是尊老愛幼、團結互助的爛好人。而且按照這個說法,她之前的疑問依舊解釋不通啊。
永隆帝驚恐指著李巽道,「七弟,你,你莫非真有不臣之心?!」
李巽重聲說話,一字一字擲地有聲,「陸華莊自建莊以來從無此暗器,也沒有將莊名刻在暗器上的習慣,臣弟更不會蠢到自找麻煩。而且以莊裡的招式習慣,暗器並不藏在慣用手,有礙出招。」
聲音裡的鋒芒如劍氣逼人,永隆帝吞著口水往後退兩步。
漪漣再駁一句,「周大人剛才說躺在這裡的二十九人都帶著暗器,每人十枚,可見他們擅用暗器。按我們莊裡說,夜色易於隱蔽,暗器能夠最大程度發揮效力,但二十九人至死都不發一枚,全好好呆在袖子裡,根本就是擺著等人看,陸華莊的人才不會這麼傻。」
永隆帝道,「情況危急,許是沒來的及用上。」
漪漣反問,「那殺死趙席的凶器沒有刻字怎麼解釋?明明是同一種暗器。」
永隆帝語塞。
祁王話鋒一轉,「陸姑娘說的有一定道理,本王也這麼想。可惜皇上和本王是七弟的自家人,自然是護著七弟的,於法不合,還是應該由刑部的二位開口才對。周尚書、張侍郎,依你們之意如何?」
周胥與張琦小聲議論的兩句,「按理法說單憑一個『陸』字不能證明是『陸華莊』所為,但確實與『陸』字應和,負有嫌疑。若要明斷銅針是否為陸華莊所有,顧慮到襄王與陸華莊的淵源,其言可為參考,卻不可為證。至於襄王的嫌疑目前只是猜測,憑猜測定罪太過荒唐,大興更沒有這個先例。」
沈序強調,「此話在理。嫌疑即使有,也是陸華莊的嫌疑,和襄王爺沒有半分關係!」
祁王扯著嘴角,「既然周尚書開口,就不是自家人偏袒,極好,極好!」
眼瞧著最大的帽子扣在陸華莊頭上,漪漣氣不打一處來,李巽也不能忍。
可是氣歸氣,漪漣頭腦清醒,攔住了李巽替她抱不平,「別說話了!撇清一個是一個,少給自己惹禍上身。」她擔心再出變局,當即對周胥道,「周大人,您看按著規矩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吧。我們陸華莊做事問心無愧,不懼小人誣陷,只勞煩您給查明白就好。」
周胥道,「此乃為官者職責所在。」
張琦害怕得罪人,好意提醒,「可……按理法,有嫌疑者需入牢待查。行宮裡沒有牢房,真要如此行事需聯絡落中張知府代為看管。」
漪漣想著跟李巽分開最好,徹底撇清嫌疑,李巽可保全自身,陸華莊正名的機會也大。所以當場乾脆道,「下牢就下牢,還新鮮。」
「不行!」李巽反對,「蘇家有嫌疑尚是禁足,有例在先,怎能差別對待。況且陸華莊於唐非案有功,隨意下牢只是讓朝廷苛待功臣的話柄坐實。」他明擺拉著漪漣的手,就是要所有人看著,他不會容忍她受委屈。但凡是人,都該掂量掂量,要不要和襄王作對。
乾坤宮一陣默然。
祁王道,「還是皇上決斷吧。」
永隆帝慣用老辦法,又推給旁人,「君愛卿以為如何?」
君瓏已經沉默良久,他難得為一事愁心。當然,所謂愁心只有他自己體會,決計不會讓旁人看出端倪。他搖著扇,驅散火光燥熱之氣,「襄王爺與陸華莊有淵源,其言懷包庇之嫌。臣與陸華莊也頗有淵源,是否還是不說話的好?」
漪漣暗暗捏緊袖角。
祁王慇勤解圍,「太師是我朝重臣,又為唐非案立下大功。皇兄怎會疑心您。」
君瓏微微泛起笑意,「聽祁王的意思,臣說的話還可充充數?」
祁王道,「太師說的話作數!」
君瓏又問永隆帝,「皇上聖裁如何?」
永隆帝道,「朕信愛卿。」說完似乎又有一絲悔意,補充道,「為朕江山社稷考慮,有嫌疑之人反正不可長留宮中。」
皇帝說話就是聖旨,聖旨一出幾乎就決定了陸漪漣必然是被關押的下場。
漪漣自由自在慣了,安寧村的時候沒人管,漫山遍野的跑,到了陸華莊有人管,她照樣橫行霸道山中稱王。忽然有一天命運的決定權落到別人手裡,偏偏還是君瓏手裡,感覺很微妙。說怨也不怨,說怕也不怕,只是心裡不是滋味。
記得落香樓時,曾與之肩並肩,卻遙似天邊,那雙黑瞳驀然蒙了灰暗,看不進萬家燈火。
此刻,面對面,之間隔了好幾束烈焰,似乎終於可以從他眼睛裡發現了幾絲波瀾。
君瓏目光不瞬,良久,他聽見自己說,「送回陸華莊罷。」

第九十四章 燭色流連

即使乾坤宮安分了,此夜依舊注定無眠。
霽月堂熄滅了所有燭火,獨獨在後院池畔點了一盞火色朦朧的燈籠。李巽無言等候了一盞茶時間,一個披著斗篷的影子從黑暗裡繞出來,腳步幾乎沒有聲音。他解下斗篷,是沈序,拱手禮遇道,「參見王爺。乾坤宮才得見,回屋又知您傳召,臣受寵若驚。」
李巽面無表情的掠了一眼他的斗篷,「沈大人有備而來。」
沈序道,「風頭浪尖上,小心使得萬年船。為您好,也是周全臣自己。」
剛冒出亂黨逆賊,王爺和重臣便急不可待的暗中會面,確實引人猜忌。
李巽歎了口氣,不是他失算,是耐不住的焦急,「沈中丞如何看今晚之事?」
沈序醞釀須臾,意味很足,「一個字,假。」他道,「調子起得還算有模有樣,可惜一溜煙下來走了弱勢,越演越浮誇,矛頭擺明了是朝陸華莊刺。只是臣沒有想到祁王會插一腳,一時真猜不出他扮的是哪個角。」
今晚的鬧劇,只要長眼的都知道祁王最假,可世人忍不住多思,一旦多想幾遍,總能推想出七七八八,假的就不徹底了。
李巽暫且以最簡單的思路走,「自我回宮他多番挑釁,日日見我不順眼,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多針對兩句不奇怪。」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