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刑警歎了一口氣:「李教授,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從目前的證據看,死者的確係自殺,警方很忙,不可能對一起自殺案無止息地進行調查。」
  我明白刑警的意思,案子一旦被警方確定為自殺案後,按照規定,警方是不會立案偵查的。門為什麼會從外面反鎖的謎團已經解開,這一切都是因為杜磊的奇怪要求,看似牽強,但是有那麼多人的口供都指明了這個事實。
  杜磊的槍法不行,但他的身手卻不錯。屍體和屍體現場都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鄰居也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可以強迫杜磊吃下那麼多安眠藥,唯一的可能就是,杜磊真的是自己吃了那上百顆的藥丸。
  那些藥丸沒有用瓶子裝起來,而是統統都放在了杜磊身上的兜裡,鑒定人員在兜裡也發現了安眠藥成分的殘留。
  面對警方列出的證據,我沒有反駁,這是第一次。杜磊真的是自殺了……
  我和江軍再一次進到了鑒定中心的停屍房,停屍房裡充斥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杜磊還是安靜地躺在停屍台上。
  「你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對著冰冷的屍體撕心裂肺地怒吼道。
  「李教授……」江軍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沒有再來勸我。
  我不明白杜磊為什麼要自殺,究竟有什麼坎是他跨不過去的,他明明深愛著孟婷,牽掛著我和許伊,但是他為什麼會連最後一面都不跟我們見就選擇了離開人世!
  棺材在被送進許伊家中一天之後杜磊才選擇自殺,那一天的時間裡,他究竟在想什麼?
  淚水滑落,我彷彿看到了杜磊繞著那口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抑或是,他癱坐在地上,靠著棺材想了整整一個天明。他拿著兜裡的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天亮的時候,第一縷陽光從窗子灑了進去,或許那陽光灑在了他的身上。
  杜磊已經死了,我沒有辦法去揣測他的心情,但一個人選擇了離開人世,他的內心一定是絕望的。或許杜磊覺得那灑在他身上的陽光都是冰冷的吧……
  不知道在停屍房裡待了多久,警方通知我將杜磊的屍體領走,在警方的幫助下,屍體離開了鑒定中心。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將杜磊葬了嗎?
  「李教授,要不要通知孟婷……」江軍在我的身後叫了我一聲。
  我失魂落魄地回頭,良久,我點了點頭,我必須通知孟婷,必須將杜磊的遺書給孟婷看。可是我不知道,孟婷知道這個噩耗的時候,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第224章 雨中的葬禮(一)
  我們將杜磊的屍體送進了當地的火葬場裡,警方和鑒定中心出具了證明,火葬場的人員很快就安排了獨立的停屍房給我們。杜磊做過屍體解剖,出鑒定中心前,法醫將杜磊被剖開的身體縫合了起來。
  火葬場裡的屍體化妝師給杜磊化妝的時候,杜磊身上那條長長如蜈蚣的傷口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杜磊全身的皮膚都已經開始縮水,蒼白的膚色映襯著他安詳的臉,他走的沒有痛苦,但是他卻將痛苦留給了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待工作人員全部離開了停屍房之後,我掏出了手機,天已經快黑了,火葬場裡很安靜,在警方的幫助下,工作人員允許我們在停屍房裡守夜,第二天將屍體火化。我站在停屍房的門外,顫抖著手按動手機上的幾個按鈕。
  孟婷很快就接電話了,聽筒那邊傳來一陣嬉笑聲,有孟叔的,有尤旅的,也有孟婷母親的。他們似乎在吃晚飯,聽到那歡樂的笑聲,我竟然不忍開口。孟婷在電話那頭叫了我好幾聲,我都沒有說話。
  「李可?怎麼了?」孟婷有些著急起來。
  我沙啞著嗓子:「我……找到杜磊了……」
  孟婷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沉默了,我也沉默著,正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的時候,孟婷開口了。她的聲音低沉,聽的我一陣心酸,她問我,杜磊是不是出事了。杜磊兩個字從孟婷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電話那邊的笑聲沒有了。
  孟婷很聰明,我遲遲不說話,已經讓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麼。我們都拿著電話很久沒有說話,孟叔粗暴的聲音響了起來,電話那頭一陣騷亂,孟叔不斷地咒罵著杜磊,好像還想將孟婷的手機奪走。
  似乎尤旅攔住了孟叔,尤旅讓孟叔冷靜一點。聲音很小,但我都聽的一清二楚,尤旅讓孟婷繼續說。
  孟婷深吸了一口氣:「他怎麼了……」孟婷的聲音顫抖,她已經哭了,儘管她極力地忍住語氣中的哽咽,我還是從她的話裡捕捉到了悲慟的氣息。
  「他……死了。」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突然長舒了一口氣。是的,杜磊已經死了,就算我不願意承認,他都沒有辦法再活過來。
  孟婷再也忍不住情緒,她哭了,聽筒裡傳來一聲巨響,孟婷的手機掉落在了地上。孟婷撕心裂肺地哭著,聽著那哭聲,我的眼淚再一次從眼眶裡滾落。我一直沒掛電話,孟婷的母親和尤旅一直在安慰著孟婷。
  良久,電話被人重新撿了起來,尤旅問我們在哪裡。
  我把我所在的地點告訴了他,尤旅歎了一口氣,告訴我他會盡快帶孟婷趕過來。
  我點點頭:「明天下午,杜磊的屍體會被火化。」
  尤旅嗯了一聲,直接把電話掛斷了。我沒有心思去揣測此刻尤旅是什麼心情,我轉身進了狹小的停屍房。停屍房裡的溫度很低,發黑的燈泡散發出昏黃色的光芒,那柔弱的光灑在杜磊的屍體之上。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已經替杜磊穿上了衣服,白色的衣服,蒼白的膚色。
  夜深了,火葬場裡只留了一個守夜人,在清查火葬場的時候,他經過了這間停屍房。火葬場的負責人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他看了我們幾眼,沒說什麼就離開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火葬場四處瀰漫著悲傷的氣息,但這並沒有引起守夜人的任何情緒。
  他每天都經歷那麼多生死離別,恐怕早已經麻木了。
  生死離別,這是我第三次經歷。第一次,是父親的死,第二次是誤以為無頭女屍是許伊,而第三次,就是眼前的杜磊。忙活了兩天,我一直不願意相信杜磊是自殺了,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他想要當一名正義的警察,讓生離死別的痛苦減少,哪怕只是減少一兩起非自然死亡事件。
  那話是我和杜磊在B市實習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那是我們第一次遇到一起重大的兇殺案,親屬對著死者的屍體哭的歇斯底里,那哭聲觸動了杜磊。正如每個警校生的理想一樣,杜磊的理想也是兩個字:正義。他說人死了之後,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他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死的那天會有怎樣的心情。
  運氣好的話,或許是老死,但是干刑警這一行,很多人已經把生死拋到了腦後。杜磊很認真地將警帽取下,他告訴我,他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為了正義而死,他一定會走的很安心。
  他說他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他不會留戀親人,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和許伊。
  我笑著往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哪有那麼容易死。」
  杜磊也笑了,他聳了聳肩:「這也說不準,說不定哪天,我被歹徒一槍給斃了呢!」
  杜磊的笑容烙印在我的腦海裡,他的那句玩笑話成真了,他真的走了,只是,他不是為了他理念中的正義而走的,他選擇了自己一個人悄聲無息地離開世界。
  深夜,停屍房外的樹影婆裟,夜裡的秋風不斷地吹拂著滿數的枝椏。停屍房的牆上掛滿了黑色和白色的葬花,黑白,那是人世間最令人無奈的色彩。
  一整個晚上,我和江軍都守在杜磊的屍體身邊。我沒有合眼,一直盯著杜磊,我想要記住他的樣子,杜磊,這兩個字永遠都不會從我的心頭抹去,但我害怕,隨著歲月的堆積,有一天我會忘記他長什麼樣。
  我想要記住他,江軍勸過我好幾次,讓我好好休息,我木訥地坐著,一句話都沒有回應。
  天亮了,火葬場裡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地上班,有很多人被送進了火葬場裡,哭聲,哀悼聲充斥著整個火葬場。沒有人來打擾我們,江軍出去給我買了些吃的,我沒有胃口,只是擰開一瓶礦泉水往乾燥的嘴裡猛灌了幾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裡,皮鞋聲,高跟鞋聲……
  來的是尤旅和孟婷,孟婷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停屍房,是工作人員帶他們來的。我木訥地站了起來,給孟婷讓了一條道。我知道,杜磊的心裡也牽掛著孟婷。
  看到屍體的那一剎那,孟婷大步地衝到了屍體旁邊,她想要用手去觸摸杜磊,可是她又把手伸了回去。她盯著杜磊的屍體,肩膀顫抖著,她背對著我們,我沒有辦法看到她的表情。尤旅站在門口的地方沒有進來,江軍也主動走了出去,把停屍房留給了我和孟婷。
《謀殺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