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多年前,有個漢人在羅布泊迷路了。
他四處奔走,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坡形地貌。坡上插著一塊木牌,它在光禿禿的荒漠上十分顯眼。旁邊有一個活物,像是一匹馬。
漢人跑上去看,那果然是一匹馬,淡金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汗血馬?據說,這種馬流汗如血,產於古大宛國,漢武帝為了得到它,曾兩次派兵攻打西域……
那匹馬四下張望著。
漢人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很古怪,一個都不認識。他沮喪地停下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朝前走了。
儘管是4月,但是地表溫度已經很熱了,偶爾可以看到一兩棵紅柳。此時正是紅柳開花的季節,那花太鮮艷了,令人感到某種不祥。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生長著芨芨草和羅布黃之類的植物,看上去很難看。和浩瀚的沙漠比起來,這些固沙植物太渺小了。沙漠吞吃著土壤,像魔鬼一樣朝前蔓延……
漢人想牽走這匹馬當腳力,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可以把它殺掉吃肉喝血。
漢人走近它,試探地騎上去,它朝前一躥,突然狂奔起來。它跑得太快了,漢人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像個鬥牛士,連連驚叫,那匹馬根本不理睬,速度越來越快,終於把漢人摔下來。
漢人抬頭就看到了那塊木牌。
它為什麼不離開這塊木牌呢?
淡金馬在不遠處停下來,回過頭,一邊甩馬鬃一邊看他。
漢人和它對視著,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在這片死氣沉沉的沙漠上,怎麼突然出現了一匹馬?它跟那塊木牌有什麼關係?
正琢磨著,遠方出現了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
在這個死亡地帶,任何人出現都是可疑的。
漢人盯住了來人。
他們一點點走近了。
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臉膛很紅,像是蒙古人。他戴著黑禮帽,穿著黑夾克,燈心絨褲子,一雙大手上長著茂密的汗毛。
另一個不是小孩,只是他長得很矮小,到蒙古人的胸部那麼高。他穿著一身暗格子西服,戴一副精緻的白框眼鏡。他是朝鮮族人。
接下來,三個人是這樣交流的——
漢人不會朝鮮語,但是懂一點蒙語,他就生在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那個蒙古人不懂漢語,但是懂一點朝鮮語,他老婆是朝鮮族;那個朝鮮人不懂蒙語,也不懂漢語。也就是說,漢人和蒙古人勉強可以對話,蒙古人和那個朝鮮人也大致可以交流,而漢人和那個朝鮮人無法溝通,他想和他說話,必須通過蒙古人翻譯。
另外兩個人說,他們兩個人也是剛剛相遇。他們都是來羅布泊探險的,都迷路了。
漢人和蒙古人用蒙語交談起來。
漢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問蒙古人:「你認識木牌上的字嗎?」
蒙古人說:「不認識。」
漢人說:「肯定不吉利。」
蒙古人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探詢地看著漢人,以為他的蒙語表達有誤。漢人眼一翻,吐出了舌頭,做了個死的表情。
那個朝鮮人一直沒說話。他聽不懂蒙語,只是仰著頭,觀察蒙古人和中國人的表情。
漢人不想冷落他,於是低下頭,用蒙語對朝鮮人說:「先生,你好。」
蒙古人翻譯給了朝鮮人。
朝鮮人立即彎下腰,很禮貌地說了一句朝鮮語。
蒙古人對漢人說:「他請你多關照。」
漢人又用蒙語問朝鮮人:「你認為樓蘭在哪個方向?」
蒙古人翻譯給朝鮮人之後,朝鮮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嘰裡呱啦說了幾句朝鮮語。
蒙古人說:「他覺得應該在那邊。」
漢人又問蒙古人:「你覺得呢?」
蒙古人朝木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我覺得應該在那邊。」
木牌在漢人的左側,他覺得,樓蘭不在木牌的方向,也不在木牌相反的方向,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他說:「這樣吧,我們三個人以這塊木牌為中心點,分別朝三個方向去探路,天黑之前,我們再回到這裡。三個方向如果有一個是對的,那我們就能找到樓蘭,找到樓蘭,我們就找到了坐標,很可能就會得救。如果三個方向都不對,毫無疑問,我們就應該一起朝最後一個方向走。」
漢人的蒙語水平很一般,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這些意思表達清楚。蒙古人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漢人的意思聽懂。接著,他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翻譯給朝鮮人。
蒙古人和朝鮮人一致同意漢人的建議。
於是,三個人就分頭出發了。
漢人憑著感覺走出了十幾公里,眼前始終是莽莽黃沙,一直沒看見樓蘭廢墟的影子。他不敢繼續朝前走了,否則,連那塊木牌也找不到了,於是他依照約定原路返了回來。
那塊木牌遠遠地出現了。
它下面有兩個黑影,看來,蒙古人和朝鮮人已經回來了。蒙古人肯定累壞了,他躺在沙漠上,一動不動。朝鮮人坐在他的旁邊,眺望遠方,像一尊雕像。
那匹淡金馬依然在不遠處轉悠著,夕陽給了它長長的影子。
漢人希望有人帶回好消息,快步跑了過去。當他來到兩個難友跟前的時候,一下呆住了——那個蒙古人已經死了!他臉色紙白,一雙藍眼睛定定地望著天空,帶著點疑惑,帶著點絕望,帶著點憂傷。他的腹部從左至右被切了一刀,又從上至下被切了一刀,成一個完整的十字。他的血染紅了一大片沙子,現在已經不流了。
那個朝鮮人見漢人回來了,趕緊站起來,滿臉不安。
漢人後退一步,死死盯著這個戴眼鏡的朝鮮人,內心害怕極了。他長得那麼矮小,怎麼可能殺死高大的蒙古人?他的凶器藏在哪兒?
「你……殺他幹什麼?」漢人顫顫地問。
朝鮮人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朝鮮語,好像在辯解。
完了。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