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我感覺自己完全活過來了,只是覺得虛弱,銅鐘裡面的藥湯這時感覺很燙,快要把我煮熟了。
  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鐘,似乎我身體裡面增加了某種能量,感覺沒那麼虛弱了。周潭終於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行了,叫人進來,把他抬出來,咳,咳……」
  我早已忍耐不住,立即往外爬,不料手一按到銅鐘上面就被燙得驚叫一聲,藥湯裡面也燙得不敢落腳,心急之下奮力一躍,居然直接跳出來了。
  我顧不上重獲新生的驚喜,急忙扶住了周潭,他顯得非常疲憊和虛弱,甚至無力站穩。
  我家裡人都是又驚又喜,連聲稱謝,請周潭坐下,我奶奶跪下給他磕頭,我媽跟著跪下,我也只能有樣學樣了。這是救命恩人,等於再生父母,磕幾個頭絕對是應該的。
  周潭連忙扶我奶奶起來,連呼折他壽了,我奶奶年紀比他略大,按亂七八糟的輩分他還要叫我奶奶嬸呢!
  一家人喜笑顏開,急忙端出剛熬好的雞湯給我和周潭進補,周潭只喝了一點就到我房間裡去休息了。我也是該去躺的,可是我都躺了一個多月了,靜極思動,恨不得繞地球跑一圈,哪裡肯去躺?事實上我精神有點小亢奮,排出一堆又黑又臭的東西之後,除了走路有點飄飄然,沒有別的不適。最明顯的感覺就是肚子餓,但是不能多吃,得慢慢讓腸胃緩過勁來。
  在親人朋友的關懷和祝賀聲中,一個下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周潭喝了些人參雞湯,修息了半天,氣色也好轉了很多,能夠自己走路了。為了感謝他、老林、吳章雅、我叔叔以及給予大力幫助的親友,我媽做了很多菜,搬出了一壇藏了十年的老酒,我媽釀的糯米酒在村裡可是出了名的。
  席間眾人都很高興,特別是老林酒到杯乾,豪氣干雲,滔滔不絕講他的光榮歷史,某次打獵遇到怪物,某年與某某人的老婆大戰三百回合不敗,某地有妖怪吃人之類。
  我注意到周潭今晚的話不多,眉頭微皺,眼神閃爍,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治好了我,應該很有成就感,很得意才對,即使是想要多些酬勞,也該吹噓他的功勞和付出的代價,為什麼還悶悶不樂呢?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貌似周潭沒有殺死狐狸精,也沒有把它趕出來,那麼狐狸精是不是還在我身體裡面?想到那只千年老狐狸還在身體裡面,我就像背上有一條蜈蚣在爬,渾身都不對勁。
  因為大家都很高興,我不想破壞了良好氣氛,所以忍住了沒有立即當面問周潭,無論如何等吃完飯再悄悄問他。席間我尿急出門,結果又發現了一件讓我非常震驚的事:非常黑暗的地方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與白天色調不一樣而已。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夜視能力?

第11章 我被換了一個魄
  我發現自己能夠看清黑暗中的東西,不僅沒有欣喜,還感到了極大的驚恐和不安。正常人絕對不可能在這麼暗的地方看見東西,只有喜歡夜間活動的動物可以,那麼是否意味著我有了動物的特徵,或者是變成了妖怪?
  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了眾人酒足飯飽散席,我堅持要送周潭回家去,母親看我身體「很正常」,也就由我去了。臨走前母親給了周潭一個超大紅包,大概是八千塊錢,周潭說了些客氣話,最終還是接受了。
  出了門只剩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口了:「周先生,我會不會有後遺症?」
  周潭一愣,停下了腳步:「這個,這個要觀察一段時間,咳咳……」
  他明顯是在假咳掩飾他的慌亂,我更加不安:「我身上的狐狸精呢,你怎麼處理了?」
  「啊……我把它封印在你的身上了,咳,咳,到我家去再說吧。」
  雖然我很不安,也有些氣憤,但確實是他把我從植物人變成了活人,並且他事先就說過只管治不管後果的,他也拼了老命吐了兩次血,所以我對他還是很尊敬和感激的,也就沒有再逼問,扶著他繼續走。
  周潭的家在村子中央,是一棟非常古舊的老房子,門檻已經磨矮了一截,門口的青石板也被踩得異常光滑,怕有百年歷史了。這棟大屋以前是好幾家共住的,現在僅有他一個人住,走到裡面一股霉味和潮氣撲面而來,台階和泥地上到處可見綠苔蘚,除了電燈外沒有別的電器,也沒有一件像樣的新傢俱。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多麼有詩情畫意的兩句話,但此刻我只看到了極度的孤寂和淒涼。我忍不住問:「周先生,你家裡人呢?」
  周潭臉色一變,沒有吭聲,我立即後悔問了愚蠢的問題。從初中開始我就在外地讀書,回家的時間少,在家也是忙著為母親做些事,從來沒有關注過周潭這樣的人,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但他落魄至此,肯定是有傷痛的,當面問他太孟浪了。
  周潭在八仙桌邊的椅子坐下,掏了一根搖錢樹(劣等煙),點燃開始吞雲吐霧,然後又叫我把手給他,他微閉著眼睛給我切脈。過了好一會兒他問:「你有什麼地方感到異常嗎?」
  「我能看到黑暗中的東西,最暗的地方也能看清楚,還有走路感覺有點飄……」我很緊張地回答。
  周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亮光,似乎是驚喜,但很快就變得平淡,微皺眉頭,慢慢地說:「有些事必須要給你講清楚,我沒有把你完全治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重聚魂魄時你的一個魄……應該是英魄沒有聚成,倒是妖狐的英魄有聚成之勢,當時沒有別的辦法,我只好趁妖狐的魂魄沒有完全聚成之前,把它封印。於是它的英魄留在你的身上,變成了你的英魄……」
  我驚呆了,我居然被他移花接木換了妖怪的魂魄!!!
  周潭道:「我當然知道人、妖有別,不能亂來,但時當危如累卵,再遲疑片刻妖狐三魂七魄聚集完整,就會奪佔你的身體或者逃逸,兩種情況你都活不了,我只能冒險行事。通常情況下是無法換魄的,但是妖狐的魂魄在你身體裡面待了一個多月,重聚起來的英魄也包含了你的精血氣息,天幸成功了!」
  我不知是該哭該笑還是該罵娘,這不是把我整成「人妖」麼?我緊張地問:「這會有什麼不良後果?」
  周潭有些無奈地搖頭:「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所以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變化,就目前來看還好。」
  我一頭冷汗,人家開發一種治感冒的藥都要千百次臨床試驗,從小白鼠到豬牛羊再到人,他居然直接在我身上進行史無前例的移魂換魄,老神棍你也太膽大妄為了!但話又說回來了,他當時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樣做雖然風險很大,總比我永遠躺在床上或死了要強得多。
  我開始感覺全身發癢,似乎身上開始長出狐毛來了,同時也擔心屁股上會長出一條尾巴來……
  周潭見我緊張的模樣,突然笑了:「你也不要太緊張,英魄主導人的體質,或許會對你的體質產生一點影響,但應該不會出現獸化現象。用現代的科學來說,你的基因沒有改變,肌體組織也沒有改變,只是體質健康方面可能……」
  說到這裡他的話突兀地停止了,笑容也凝固了,眼中閃過些許不安或愧疚,不敢與我直視。我急忙問:「體質健康方面指什麼?免疫力嗎?」
  「不,不是,不是。」周潭連連搖手,「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咳咳,你身上的變化也要觀察一段時間,總之不論你遇到什麼事,我都會盡力幫你。」
  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嚴重的事情瞞著我,大概我體質方面有嚴重影響,但他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悻悻然離開了。
  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擔憂,以前我因為有「靈根」就容易遇到靈異的事,現在可好了,還整了個千年妖狐的魂魄在身上,只怕以後半夜上個廁所,都有鬼兄鬼弟拍著我肩膀問:哥們,拉屎暢快嗎?
  回到家裡我沒敢對母親說身上的變化,母親有心臟病,不能擔驚受怕,這一次她已經夠操心的了,幸好最終我站起來了,所以再大的問題我也要獨自承擔、化解。
  奶奶還在我家,與她聊了一會兒,我才知道周家曾經是本地的名門望族,周潭祖輩都是著名的陰陽先生,直到文革時他父親被整死,他也吃了很多苦頭,失去所有財產。周潭除了搞「封建迷信」外沒有其他謀生技能,不能做這一行後幾乎無法生存,他的妻子嫌棄他貧窮,丟下一子一女跟別人跑路了。
  周潭連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哪裡有時間和精力管教孩子?所以兒子從小就叛逆,未成年就因為搶劫入獄,現在還在監獄裡蹲著。女兒長大後嫁到了外地,對他可能有些意見,難得給他一點錢,基本不回來,所以周潭就一個人生活,混一天算一天,吃一餐算一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到現在周潭還是膽小如鼠,逆來順受,不敢做出格的事,怕有一天政策改變災難又落到他頭上。
  我歎息了幾聲,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落魄至此,變成孔乙己第二了。
  一整個晚上我都在做噩夢,夢到狐狸精甦醒了,憤怒地一口把我吞下。忽而我又變成了女人,背後還有好幾條尾巴,陸成山追在後面不停地用閃電轟我……做了好幾個怪夢之後,我夢到了自己的家鄉,我從空中俯視著村子,突然紅色的濃霧從四面八方湧來,吞沒了村子,血腥味濃重得我無法呼吸,最終我憋不住了大吼一聲。
  「啊……」
  我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滿頭都是冷汗。前面做的夢都比較模糊,只有最後血霧罩村的夢非常清晰,就像親眼看到親身經歷一樣。
  我「呯呯」狂跳的心漸漸平緩下來,看了一眼電子錶,才凌晨三點,正是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候,但是感覺今晚物別安靜,連蟋蟀的叫聲都沒有,萬籟俱寂,輕風不揚。
  這時我聽到了極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模模糊糊聽不太清楚,於是集中精神豎起耳朵靜聽。精神一集中,那時音就顯得清晰多了,那是一個顫抖的、低沉沙啞的聲音:「大王生氣了……大王要吃人……」
  我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回過神來,那是村裡的瘋子在胡說八道。這個瘋子據說以前是某個高等學校的校長,是個數學天才,因為沒人能看懂他寫出來的數學公式,紅衛兵認定是通敵密碼,把他批鬥致瘋。我在這裡住了十年,他一直都是相同的模樣:蓬頭垢面,身披破棉襖,左手夾著撿來的煙頭,右手拿著石塊到處亂畫。他寫出來的阿拉伯數字、字母和數學符號清晰整齊,但是非常複雜,以我的水平只能看出那是一種方程式,大多數符號從來沒有見過。
《狐狸精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