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蔣瓊瓊道:「蘇娘可別騙我。你本不擅長撒謊,更何況我閱人無數,一眼就能看出來。」
  蔣蘇台滿臉緋紅,遲疑了一下,仍然堅決地搖了搖頭,道:「真的沒見到惜兒。」
  蔣瓊瓊跺腳道:「蘇娘暗中收留惜兒,即便是出於好意,也只會害了她。」
  蔣蘇台未及回答,楊塤已然走了過來,笑問道:「二位娘子在聊什麼,這般神秘?」
  蔣蘇台趁機道:「楊匠官,你陪瓊娘聊兩句,我得去那邊招呼客人。」
  楊塤笑道:「明日皇宮要舉行盛大宴會,慶賀太后壽誕,瓊娘負責歌舞,不用忙著綵排張羅有關事宜嗎?我今日進過紫禁城,看到裡面戲台都已經搭好了。」
  蔣瓊瓊不接話頭,只道:「楊匠官跟蘇娘走得很近啊,總能在這裡看到你。」
  楊塤笑道:「是啊,我和蘇台是同鄉。我們都是蘇州來的,都是背井離鄉之人,當然要互相照顧。」
  蔣瓊瓊道:「那麼就請楊匠官轉告蘇娘,別做傻事,自以為救人,其實是在害她。」
  楊塤奇道:「她是誰?」又道:「我這人笨得很,瓊瓊別跟我打啞謎呀。」
  蔣瓊瓊也不理睬,自揚長去了。
  吳珊瑚和蒯玉珠已各自挑了一柄扇子,付完賬拿著去了。臨走前,吳珊瑚還笑道:「雖然我們還想多留一會兒,可既然楊匠官到了,也不能不識相。」
  蔣蘇台臉一紅,道:「珊瑚娘子就愛說笑。」親自送二女出去。
  等蔣蘇台返身進來,楊塤便將「東主有事」的牌子掛了出去,再將門板一一封上。蔣蘇台也不阻止,見天光已暗,便掌上了燈,呆呆坐下,似是心事重重。
  楊塤問道:「蔣瓊瓊為什麼糾纏你?」蔣蘇台搖了搖頭。
  楊塤便不再追問,道:「上次你做了五柄骨扇,特意讓我用彩漆題繪扇面,你可還記得?」
  蔣蘇台道:「當然記得,那是我手藝最好的五柄骨扇。」
  楊塤道:「那五柄扇子還在嗎?」
  蔣蘇台低聲道:「賣出去了三柄。」似是頗為羞愧,又忙解釋道:「我本來說了不賣的,可幾名老主顧看到後死死纏住我不放,不惜花費十倍高價,我無奈之下,只好轉讓出了三柄。另兩柄我自己留了,實在捨不得。」愈到後面,語音愈低,幾近呢喃。
  楊塤道:「那你還記得買那三柄扇子的都是些什麼人?」
  蔣蘇台很是不解,問道:「楊大哥追問這個做什麼?」
  楊塤道:「今日有兩名賊人假扮軍士混入兵部官署,盜走了機密文書。那兩人進官署時正好被我撞見,一人身上還落下件物事,卻是柄精巧的扇子。雖然隔得遠,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你蔣骨扇鋪的骨扇,扇柄上的金漆,則是我楊氏獨有的倭漆。」
  他當時就識破了那矮軍士是女扮男裝,但對方既身懷蔣蘇台最珍重的骨扇,他擔心其人跟蔣氏有些干係,是以沒有立即聲張,只悄悄跟了過去。而當他在車駕司外撞到賊人時,不但打了照面,他還問那女賊人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那柄骨扇?」對方一愣,隨即與同伴交換了一下眼色。那男賊人隨即上前推倒楊塤,轉身與同伴跑了。
  楊塤之所以沒有對兵部侍郎于謙和錦衣衛千戶朱驥說實話,當然是擔心牽累蔣蘇台。若是被錦衣衛知道蔣蘇台可能知道賊人身份,哪怕只有一丁點兒可能,按照慣例,必會立即將蔣蘇台逮捕,嚴刑拷問。即便查到蔣蘇台跟此案無關,也會作為重要證人關進詔獄。到時候刑具纏身,以蔣氏這等弱不禁風的身段,只怕挺不過三日便被折磨死了。
  蔣蘇台這才知道楊塤是關心自己被捲入了一樁大案,不由得十分懊悔,當即流出眼淚來,泣道:「那五柄扇子本是一套,我實不該將那三柄賣掉的。」
  楊塤忙道:「後悔也來不及了,況且你也是被主顧纏得沒辦法。你告訴我,買了那三柄扇子的人都是誰?」
  蔣蘇台道:「吳珊瑚買了夏扇。我開始是不肯賣的,她苦苦哀求,說她出生在夏季,那扇子應了她生辰,是她命中的福扇。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吳珊瑚買扇子的時候,剛好有幾名國子監監生進來閒逛,其中一位姓丘的公子聽到吳珊瑚的話,也很感興趣,想買一把『秋』扇,說他妻子是秋天出生,而今獨自在家鄉照顧老小。當時他還吟了一首詩:『明月空中懸,碧雲天際合。美人渺何許,望望轉蕭索。翩翩驚鵲定,片片簷花落。惻然對孤影,下帷閉齋閣。』我聽了很是感動。吳珊瑚又為他說情,說反正扇子也湊不成一套了,我就乾脆將秋扇賣給丘公子了。」
  楊塤道:「姓丘,又是國子監監生,不難查到。那麼還有一柄冬扇賣給誰了?」
  蔣蘇台奇道:「楊大哥怎麼知道賣出的是冬扇?」
  楊塤道:「你出生在春季,不會賣掉春扇,至於另一柄飛虹,我猜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賣掉的。」
  蔣蘇台紅了臉,頓了一會兒才答道:「賣給了兵部於侍郎的女兒於璚英。」
  楊塤聞言大吃一驚,失聲道:「怎麼會這麼巧?」
  蔣蘇台道:「這不奇怪呀。璚英娘子的丈夫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朱家跟吳珊瑚家和蒯玉珠家都是鄰居。璚英娘子說有一次吳珊瑚到隔壁找蒯玉珠玩耍時,她看到吳珊瑚手中的扇子,覺得很可愛,也想買一柄一樣的,還特意向吳珊瑚打聽來處,這才尋來蔣骨扇鋪。我聽她說是吳珊瑚介紹的,又是兵部於侍郎的女兒,就破例把冬扇賣給她了。」
  楊塤想了想,道:「你把剩下的兩柄扇子取來給我看看。」
  蔣蘇台依言進去裡屋,取出來一隻檀木盒子,滑開木蓋,打開兩層絹布,這才露出兩柄骨扇來。蔣、楊二人是各自行業的頂尖工匠,骨扇既彙集二人之力,當然價值不菲。但蔣氏是制扇名匠,號稱「妙手」,隨便一把骨扇都能賣出三四金的高價。這兩柄扇子材質並無出奇之處,就是最普通的竹節絹布,她如此珍惜,又稱是自己最好的成品,顯然是因為楊塤繪製了扇面。
  楊塤取出扇子,略一把玩,歎了口氣,又重新放回木盒,道:「這兩柄扇子完好無誤,但我也沒有看錯,那女賊人身上掉落的一定是夏、秋、冬扇中的一把。可她既不是吳珊瑚,也不是於璚英,更不會是丘監生遠在家鄉的妻子,身上怎麼會有那柄扇子呢?」
  蔣蘇台也是手工藝人,深信楊塤的眼力,絲毫不懷疑他會看錯,猜測道:「或許是誰失落了骨扇,被那女賊人撿到,因為喜愛,所以藏在了身上。」
  楊塤搖頭道:「那可未免太巧了。於侍郎的女兒看到吳珊瑚把玩夏扇,心中羨慕,於是專程趕來蔣骨買扇子,這還勉強說得過去。但北京城那麼大,那女賊人怎麼偏偏撿到了遺失的骨扇?」
  蔣蘇台道:「但扇子只有三柄,她不是撿到,還能從哪裡得來?」
  楊塤道:「你說得有理,先姑且認為是有人遺失了扇子。眼下沒有別的線索,我只能先去查清楚到底是誰遺失了扇子。」
  蔣蘇台道:「吳珊瑚那柄夏扇應還在她府上。剛剛她還向蒯玉珠炫耀過,說她那柄夏扇最好,店裡所有的扇子加起來都不及她那柄。」
  楊塤道:「那麼就只剩下丘監生和於璚英了。國子監出了事,想必亂得很,一時難尋到丘監生。嗯,我這就去找朱驥,問他妻子手中的冬扇是否還在。」見蔣氏憂心忡忡,便安慰道:「你不必擔心,雖然朱驥是錦衣衛千戶,而今他妻子亦捲入其中,他必定不敢逮捕你到錦衣衛問訊了,不然他妻子何以自處?」
  蔣蘇台點了點頭,道:「多謝楊大哥。」
  楊塤起身笑道:「有什麼好謝的。」
  忽有人拍門叫道:「店家,買扇子。」卻是名女子聲音,口音甚重,似是南方人氏。
  蔣蘇台正欲送楊塤從後門出去,便應道:「小店已經打烊了,請娘子明日再來。」
  那女子急叫道:「我是外地人氏,明日一早便要動身返鄉,久慕蔣骨扇鋪大名,想買幾柄帶回家鄉做禮物。天就快要黑了,還望娘子行個方便。」
  蔣蘇台聞言立時心軟,便應了一聲:「請娘子稍候。」
  楊塤道:「你招呼客人好了,我自己從後門出去。」
  蔣蘇台道:「後門上了鎖,得我親自去開門。」見楊塤露出驚訝之色來,忙解釋道:「這是我哥哥的主意。他說我一個單身婦人,總是一個人歇宿在店裡,不大太平。前幾日他引神機營同伴回來,一齊動手,將後牆加高加固,又給門板安了新鎖。」
《大明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