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楊塤道:「是啊,事實就是這樣。我是被人陷害,殺死蔣鳴軍的真兇是朱公子。」
  朱驥道:「如果朱公子就是那贗品凝命寶的主顧,按照楊匠官所言,他找上你,是因為你和潘捨是同鄉,後來又發現你在潘捨死後先後兩次到過裱褙鋪,懷疑潘捨告訴過你什麼,因而派人到你家奪走了皺紙。但他們既然發現印有璽印的皺紙,表明你極可能是知情者,為何不立即殺了你,或是將你帶走盤問?當時是深夜,將你悄無聲息地擄走不是更方便嗎?為什麼反而要在次日才動手,且費盡心機地以蔣鳴軍的名義誆騙你?」
  楊塤一時答不出來,仔細凝思過一回,亦有些糊塗了,道:「是啊,為什麼他們昨晚不殺了我,或是將我帶走?」
  朱驥道:「還有一處疑問,他們既已問明經過,不管出於何種考慮,都應該立即殺了你滅口,為什麼要用殺死蔣鳴軍來陷害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總之朱指揮要相信我。至少我臉上這道傷能證明我的話。」
  朱驥想了想,道:「這裡是命案現場,楊匠官是殺人嫌犯,不能久留,我先派人送你回錦衣衛官署。」招手叫過一名校尉,低聲吩咐了幾句。校尉遂取出繩索,將楊塤五花大綁起來。
  朱驥道:「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
  楊塤無言以對,只能苦笑。
  楊塤被押進錦衣衛官署時,正好遇到錦衣衛副千戶白琦。白琦好奇地問道:「這不是楊匠官嗎?他犯了什麼罪?」
  校尉答道:「殺人。」又道:「這是兵部尚書於少保親自交代的重案,所以是朱指揮親自辦理。」
  明代自英宗以來吏治敗壞,錦衣衛多習慣從犯人身上搾取油水,楊塤是御用漆匠,所得王公貴族賞賜極多,且多為珍品,是典型的「肥羊」。白琦本來還想過問此案,聽了這話,只好道:「那好,先將他帶去收監。」
  校尉將楊塤帶進詔獄獄廳。典獄長聶引登記收監,聽說是殺人罪名,遂下令給楊塤手足上了重銬,關進重囚牢房。
  楊塤道:「喂,我是漆匠,靠雙手吃飯,能不能把手銬去了?」聶引道:「這是朝廷定例,規矩不能改。」
  楊塤道:「我只是有殺人嫌疑,又沒有坐實是殺人犯。不日還得清白之身出獄,不會忘記典獄的恩惠。」
  聶引摸了摸下巴,道:「這個是將來之事,可有什麼現實的好處?」
  這是公然索賄了,楊塤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道:「我家有不少珍玩,典獄長可以隨意取去。」
  聶引搖頭道:「楊匠官犯下殺人罪,照例錦衣衛校尉會去搜查你家。那些人如狼似虎,這會子怕是已經掘地三尺,什麼都沒剩下了。」
  楊塤道:「那些校尉都是朱指揮手下,我不信他們會亂來。」
  聶引似是頗為畏懼朱驥,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給楊塤個面子,就算將來撈不到好處,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遂笑道:「那好,我就破例為楊匠官賣個人情。」下令鬆了手銬,送楊塤入獄。
  牢房僅高過一人,昏暗陰冷,只在角落鋪有一張破破爛爛的草墊。楊塤嫌棄墊子又髒又臭,不願意去坐,只勉強蹲縮在門邊。
  這一日漫長無比,直到天將黑時,才有人開了門,進來的卻不是獄卒,而是朱驥,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
  楊塤早就餓了,忙一把奪過食盒,揭開蓋子,有肉有菜有飯,香氣撲鼻,登時大喜,立即操起筷子大吃起來。
  朱驥告道:「這食盒是蒯玉珠送來的。」
  楊塤很是意外,道:「玉珠怎麼會知道我被關進錦衣衛大獄,還會給我送飯?」
  朱驥道:「目下蔣骨扇鋪成了凶宅,不宜住人,蔣蘇台暫時借住在蒯玉珠家裡。」
  楊塤道:「蘇台她……」
  朱驥道:「她沒事,有蒯家照顧她。」歎了口氣,道:「我和楊匠官是朋友,本來我該避嫌,將這件案子移交他人審理。但因為事涉凝命寶,不宜宣揚,我將事情稟報過於少保和聖上後,聖上欽命,還是由我親自處理。」
  楊塤道:「這件案子竟然都驚動聖上了?呀,這是好事,皇帝肯定不會關心蔣鳴軍的案子,他真正關注的是凝命寶。那麼還是快些放我出去,我好與朱指揮一道繼續追查此案。」
  朱驥道:「於少保面奏聖上,說將士性命遠比凝命寶重要,應該將這件案子當作頭等要案來處理,聖上也同意了。」
  歎了口氣,道:「目下局面對楊匠官很不利。你家那一片的總甲閻英,還有小吃鋪的老闆,都作證說,是蔣鳴軍派手下軍士叫走了你。京營軍士方大明也找到了,他說將話帶到後就回軍營了。而蔣骨扇鋪隔壁左右都作證說聽到你和蔣鳴軍爭吵,吵得很凶。你對蔣蘇台用情很深,蔣鳴軍卻不願意將妹妹嫁給你,更是眾所周知的事。」
  楊塤道:「所以大夥兒都認為是我殺了蔣鳴軍,好順利娶到他妹妹?」
  朱驥道:「目下根據證人證詞來看,經過應該是:蔣鳴軍有什麼事要找你楊匠官,因為今日他妹妹蔣蘇台不在家中,談話比較方便些。正好京營軍士方大明去探訪,他便讓方大明去找你。方大明把話帶到後,你來了蔣骨扇鋪,因口角跟蔣鳴軍起了爭執。蔣鳴軍一怒之下拔刀朝你臉上劃了一刀,你火冒三丈,奪過刀子,朝蔣鳴軍連刺三下,將他殺死。但你自己也因為失血暈了過去,手裡還緊緊握著刀子,正好被那拿著冰糖葫蘆的小女孩看到。」
  楊塤笑道:「過程有頭有尾,相當精彩,就跟朱指揮親眼見到的一樣。可朱指揮忘了嗎,蔣鳴軍腰間受了傷,下半身癱瘓,站不起身,平日只能靠妹妹攙扶坐在椅子上。他如何能朝我臉上劃一刀?」
  朱驥道:「這個嘛,應該是蔣鳴軍有心破你的相,讓你無法再娶他妹妹,所以故意以話引誘你到他面前,譬如說有秘密說給你聽,你便俯身彎腰,他趁機給了你一刀。」
  楊塤癟嘴笑道:「編排得還真像那麼回事。」
  朱驥又道:「不知楊匠官是否知道,你手裡的凶器,正是蔣鳴軍本人的防身匕首。蔣鳴軍妹妹蔣蘇台和京營軍士方大明都證明了這點。」
  楊塤呆了一呆,失聲道:「呀,難怪我覺得眼熟,那還真是蔣鳴軍的匕首。呀,呀,這朱公子太厲害了,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又搖了搖頭,道:「總之我沒殺人。朱指揮沒聽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句話嗎?」
  朱驥道:「別說眾口,就算有十個人作證你殺人,你也算是有罪。如果不是楊匠官證詞涉及凝命寶,這件案子按例要上堂審理,傳訊證人,當面指證,如果面對如此鐵證還不認罪,便要用刑拷打,以得到認罪供狀。」
  楊塤笑道:「看來反倒是那凝命寶救了我。」
  朱驥道:「不,為了以示公正,不負聖上所托,我還是打算開堂公案審理,時間就在明日。」
  楊塤吃了一驚,道:「怎麼,朱指揮不怕凝命寶一事傳出去?」
  朱驥道:「什麼凝命寶,世人多沒聽說過。就算你抬出建文帝來,旁人也只以為你胡說八道罷了。」
  楊塤道:「這麼說,朱指揮是要在公堂上拷打我了?」
  朱驥道:「楊匠官信不信得過我?」楊塤道:「信是信……」
  朱驥道:「那好,楊匠官放寬心,先吃飽肚子,好好睡一覺,明日公堂再見。」
  楊塤吃是吃飽了,可牢房如此寒冷,也沒個棉被之類保暖,只憑身上一件棉衣御寒,又哪裡睡得著?
  好不容易捱過了一夜,終於等到了天亮。有獄卒送來早餐,不過是一碗稀得可以照見人影的豆粥,唯一的好處是粥是熱的。楊塤便就著豆粥,將昨晚剩下的飯菜吃了。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校尉進來提楊塤過堂。典獄長聶引提著一副手枷等在獄廳中,笑道:「該過堂了,不得不裝裝樣子。」親自上前,將楊塤雙手銬住。
  進來大堂時,堂前已站了不少人,都是被錦衣衛招來官署作證的,包括找到了家長的小女孩及京營軍士方大明在內,卻是沒有蔣蘇台。
  楊塤一見到方大明便極是生氣,喝道:「你為什麼陷害我?」撲過去便作勢欲打,卻被押解他的校尉制止,將他拖入堂中,強迫他跪下。
《大明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