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此時此刻,銅雀正在自己的房間內飲茶;他端起茶杯,朝著京城的方向眺望幾眼,不知道麥芒伍此時推斷到了哪一步。不過,以那麥芒伍的心思,找出「紅錢」這個線索,應該難不住他。
  關鍵是自己的行動,是否給了麥芒伍如何去解讀「紅錢」二字足夠的暗示……銅雀內心裡著實有些拿捏不定。但是,人在屋簷下,銅雀能做的都做了;現在,麥芒伍也只能依仗於自己那過人的心智。
  除此以外,別無他策。
  銅雀想得很清楚:如果那麥芒伍真的能夠依靠手頭這零星的線索推斷出什麼而有所行動,那麼事後整個錦衣衛鎮邪司一定會感謝銅雀今天的所作所為,這個人情就算是送出去了;這樣一來,桃花源日後在京城立足可謂指日可待。相反,如果麥芒伍得不出什麼有用的結論,那麼也就說明了這個人不過如此。
  無論如何,銅雀這筆買賣,都不會虧。
  生意人精明如斯,放眼天下,銅雀可謂首屈一指。
  而這一點,麥芒伍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從銅雀短短時日內借由李家之手奪走鬼市,他就知道銅雀這個人不簡單。
  麥芒伍的眼前,之前遍佈著滿地的線頭,自己無從下手。但是,今天被銅雀提醒之後,麥芒伍決定先順著紅錢這條線好好想一想。
  前幾年,戶部尚書私自印製了八十一枚紅錢散佈於世間;皇上諒於這紅錢解了稅賦難題,最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來,朝廷由於察覺到紅錢的巨大威力,開始回收散落於世間的紅錢;之前一共收繳到了十六枚,說是要獻於皇上,但他們錦衣衛鎮邪司私自扣押了另外九枚。奎木狼叛逃之際,趁亂帶走了其中三枚。
  不久之前,那個叫做吳承恩的書生在京城現身,身上罕見的帶著三枚紅錢。事後,麥芒伍派了血菩薩前去索取紅錢,雖然沒有得逞,但是卻也認定吳承恩身上的紅錢並非奎木狼帶走的那三枚。
  再然後,麥芒伍發現了異常的黃花餅,正要細查,皇上卻突然發難,若非不知何人用了紅錢,冥冥之中天降大雨,挽救了鎮邪司的一場滅頂之災,那後果……
  最後,便是今日,那捲簾估計身上也帶著紅錢,才用了沙盤那一招……
  這些事情,似乎完全沒有關聯……
  就在此時,天樓之外傳來了敲門聲。麥芒伍被打斷了思緒,不禁皺眉。只聽得管家在外面輕聲喊道:「大人,煩請您出來一下……有,有要事。」
  麥芒伍起身,逕自走向大門——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同一般之事,管家絕不會在此時打擾自己。果然,麥芒伍出得門來,卻看到眼前站著的乃是魏公公。
  麥芒伍即刻施禮,還未開口,那魏公公便精神抖擻地低聲喝道:「伍大人接旨。」
  麥芒伍聽完沒來得及多想,即刻隨著管家一齊下跪。魏公公從袖管中抽出一道聖旨,開口說道:「天下武舉,開門納賢,捲簾乃是南疆人才,本領深得朕心。伍愛卿不可擅生事端,即刻放人。欽此。」
  麥芒伍皺著眉頭,跪謝皇恩,心中卻是一百個問號。奇怪了,從捉拿住了這捲簾,到押回鎮邪司,不到一個時辰而已。京城最內的皇上是如何知道鎮邪司已經擒下了這人?而且,即便是回來的路上走露了風聲,那這聖旨未免也到得太快了些,自己每次有事覲見皇上,等待的時間,都不止這麼久。
  最重要的是……麥芒伍朝著鎮邪司後院望了一眼;他記起了捲簾對自己說的那句胸有成竹的話:大人您很快就會放了我。
  難道這捲簾早就知道,會有聖旨來救自己?就算知道,為何聖旨到得如此準時?
  如此解讀的話,只有一個結論。
  這皇城之內,可不止他們鎮邪司。甚至,麥芒伍每時每刻提醒自己,他們鎮邪司這些怪人,在皇城之中,才是外人。皇城之中,真正盤踞著的,是那個被百姓統稱為朝廷的龐大體系。
  麥芒伍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也就能解釋清楚為何銅雀說話遮遮掩掩:本來鬼市在場的,除了自己帶去的朝廷的人,便是銅雀的手下。可以說,當時並沒有閒雜人等,銅雀本來大可不必如此謹慎……而銅雀故意提示自己與那捲簾有所瓜葛,大概就是在告訴自己另一條線索:
  銅雀雖然不是朝廷的人,但是也在朝廷的掌控之下,所以說話辦事處處小心。
  皇上足不出戶,天下事卻什麼都知道?其實不是皇上知道,是那個被稱為朝廷的龐大體系知道。
  這些逃不過朝廷法眼的人,他們身上只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這些人,都有紅錢。
  麥芒伍忽然心裡一緊,轉過身去,朝著鬼市的方向鞠了一躬。
  「原來如此……」麥芒伍終於猜到了一個自己之前想都沒有想過的答案。
  紅錢來自戶部。
  朝廷,具體點說就是六部、五寺、三營。
  麥芒伍回想著,這驚天變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有他們的影子,從黃花餅、到鬼市、到剿滅鎮邪司、再到現在這沙捲簾。最最要緊的是,他們早就將皇帝圍在皇宮大內,自己成了皇帝的耳、皇帝的目和皇帝的手,甚至成為……
  如今,只有鎮邪司,是他們一直無法解決掉的。
  ☆、第四十章 波月府(上)
  李晉領著眾人一路疾行,躲避著身後流沙的追趕。四下望去,路邊竟然丟棄著不少妖物和人類的屍骸——確切地說,大部分屍體都只剩下了一張肉皮,內丹自不必說,連骨骼都已經被人抽走。看來,這些不速之客應該都是死於那白骨夫人的手段。而且,越接近眾人的目的地,被幹掉的人越多。
  「看來,想見你那個朋友的人不少啊……」李征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
  而李棠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剛剛離開家門時的新奇與快樂,她的視線故意避開路邊那些殘破的肢體,看向遠方。
  吳承恩氣喘吁吁,已經快要跟不上李晉等人的腳步。論起腳程,吳承恩本來就不如執金吾出身的李家眾人;再加上他一路上背著虛弱的青玄,雙腿已經漸漸體力不支,人也有些神情恍惚,嘴裡面斷斷續續地念叨著一個「書」字。
  隨著李棠一併坐在哮天身上的杏花情不自禁頻頻回頭,偷瞄著滿頭大汗的吳承恩,心疼地扯了扯李棠的衣角,小心地示意了一番。李棠回頭瞥去,只見吳承恩深一腳淺一腳,步伐已經不穩。但是他的雙手卻穩穩托在腰間,以便讓青玄不會太顛簸。
  李棠微微皺眉,抬頭想要朝著前面的李征要求步伐慢一些;但是轉念一想,李棠直接讓哮天停住,自己從上面下來。杏花也連忙跟著下來。
  「我坐累了。」李棠伸了個懶腰,裝作不經意地同吳承恩說道:「不如讓哮天載上青玄,省得你在後面氣喘如牛,吵得我不得清淨。」
  杏花忍不住露了個笑容,然後在一旁拚命點頭,對吳承恩說:「是啊是啊,哮天好軟的,你讓青玄上去也舒服一些……」
  說完,杏花轉而看向哮天:「哮天,乖乖的哮天,」杏花俯下身子摸著哮天光滑的毛,柔聲和它商量,「你看青玄他傷得很重,吳承恩呢,背著他走了這麼久也支持不住了,辛苦你背一會兒青玄好不好?不會太累的,等走到前面不遠處那棵大柳樹就好,然後,我來接力背青玄。」
  「不要囉嗦了,再走幾步吳承恩也要暈倒了。」李棠乾脆地把杏花拉到一邊,把青玄從吳承恩的背上扶下來,小心地把他放在哮天的後背上。
  吳承恩這一次實在是沒有力氣逞強了;甚至連說謝謝的力氣都不剩幾分。杏花幫著吳承恩將背上的青玄小心放在了哮天身上後,擔心吳承恩還不放心,又變出幾根柔嫩的枝條,將青玄輕輕捆好固定。
  前面的李征和李晉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
  李征明顯有話要說。但他尚未開口,便聽得青玄咳嗽幾聲,抬起了頭,虛弱地說道:「逃不掉的……」
  「什麼?」李棠聽到了青玄這句沒頭沒腦地話,急忙追問。
  「我是說……我們一直沒有走……」青玄指了指腳下的地面,有些口齒不清。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