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接著我走到門邊,深呼吸一口,讓自己平靜,一門之隔的外面,依舊響起咚咚咚的撞門聲,我知道此刻地主的亡魂就在門外,於是我朝著門上我昨晚畫下的符咒吐了一口口水,然後用袖子快速把符咒擦拭讓它花掉,接著我就一腳踢開了門栓,門栓掉落的一瞬間,門被一股劇烈的衝撞而撞開,我面前撲過來一陣強烈的風,連耳朵邊也產生了嗡嗡的聲響,我知道,它進來了!
  由於我自己也是站在米陣之內,從門被打開的時候開始,我的臉上脖子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出現了一種大面積的刺痛感,這樣的感覺很像暴曬了很久的太陽之後,突然在皮膚上塗抹鹽水的感覺。我頂住這股疼痛,因為我知道那是不真實的,我並未因此受傷,只是鬼魂給了我一個我受傷的感覺,我伸出右手,以五雷號令做筆,將「雸」字陣的最後一筆補齊。
  耳中傳來一聲古怪的咆哮後,我腳下用力,將自己的身體側著跳了出去,右側身體重重摔在地上,不過因為早有準備,我並未受傷,只是這落地力道比較大,讓我有點胸悶想作嘔而已。我立刻爬起來,將左手的符咒用五雷號令壓在地面上,俯身的時候我看到米陣中的米粒因為鬼魂被束縛的掙扎,而發出微微的震動。
  俗話說,殺人要殺死。意味著當你決定做一件事的時候,目標和結果都已然存在,執行的只是一個過程,卻半點不能猶豫了,因為這樣就會橫生變故,誰也說不准結果是好是壞。所以這次我不敢猶豫,畢竟在這個鬼魂身上,我是吃了大苦頭的。我站起身來,雙手合持地雷訣,因為地雷訣比較簡單,口中大聲宣念:「召雷將,召雷兵,揚雷鼓,伐雷精!領天將,領天兵,發天鼓,揚天星!飛金精,執火輪,布巽氣,斬妖精!崦呻敕,攝五雷疾速行!急急如律令!」
  由於過於緊張,且是第一次在實戰裡用到五雷咒,以至於在宣念的過程裡,我幾度出現了銷魂的破音。但隨著施咒結束,米陣中並未現形的地主的亡魂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接著米陣範圍內的地面上,出現了藍色發白的細微電火花。
  然後一切都驟然歸於平靜,我耳中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我急促的心跳。
第五十五章 .回村之後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這下子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擔心自己躺下後,會出現一張詭異的鬼臉了,因為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這招,但從米陣中的現象來看,我知道,我是已經收拾了它。
  說是收拾,也許會有點不合適,因為地主的亡魂,此刻幾乎和魂飛魄散沒有多大區別。雷火一下,寸草不生。這顯然有違師父一貫以來教導我的道理,但事出有因,以我目前的水平,我也沒辦法安妥地送走這麼一個怨念極深的鬼魂。加上它成鬼之後,屢屢作惡,本又是自殺之人,將在亡魂尚存的歲月裡,不斷受到自殺的折磨,如果我此番不滅了它,他日也必然會闖出更大的禍事來。
  地主的死,畢竟是因為蒙冤。按照田德平說的,這地主生前人還不錯,從他不顧家裡人的眼光,讓自己的私生子厚葬在族人的墓地裡,也說明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田小芳的一次舉報,從此丟了性命,淪為惡鬼,最終還落下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我心裡有些內疚,於是我只能說服自己,這是他該有此一劫。我的方式一定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也因此讓它不必繼續在死後輪迴受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癱坐在地上許久,也想了很多,雖然這個過程比較狼狽,但總算也是將事情完整地解決了。於是我打開了田小芳的房間,告訴大家,現在大家安全了,田小芳因為最近這段日子的折磨,人會比較虛弱憔悴,接下來只需要把她身體內殘留的陰氣祛除,把屋子整個做個淨化,應該就沒有大礙,很快就會恢復的。
  田家小女兒問我,剛才你在外面的時候,那是什麼聲音呀,辟里啪啦的,好像放鞭炮哦。我笑了笑說,那是我的五雷符加五雷號令,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我用雷訣引出的雷火,是電火的聲音。
  我告訴他們,雷決分天、地、雨、水、妖、斗六種,效果各有不同,也要分場合。然後我突然意識到跟他們說絲毫沒有意義,於是就說,這個就講來話長了,不提也罷。不過倒是因為如此,我收穫了田家小女兒那崇拜的眼神。
  我讓田德平把田小芳被捆住的手解開,這麼長時間,她的手其實有些機能已經被損壞,要恢復的話可能需要不少時間。然後我讓她坐到我面前來,我伸手捋了捋她凌亂的頭髮,將劉海全部撩起來,完整地露出額頭,接著我將我左手五指併攏,掌心微微凹下,整個手掌呈碗狀,然後在手心裡,倒入一點水。
  接著右手捏二指決,以指做筆,虛空在左手手心上書寫了一道符咒,一邊寫,一邊口中念道:「元亨利貞,浩蕩神君。日月運用,燦爛光精。普照三界,星斗齊並。天罡正氣,散蕩妖氛。九鳳破穢,精邪滅形。魁轉罡星,魑喇哼嗩。急急如律令。」
  隨後,我用右手中指沾水,先東南西北上下六方都彈了一點水,然後又把水彈到了田小芳的臉上和身上。當手裡剩下的水已經幾乎沒有的時候,我用濕淋淋的左手手掌,開始在田小芳的額頭上來回摩擦著。一邊摩擦,一邊用我的鈴鐺逆時針方向,從她的左耳開始,圍繞著田小芳的頭搖鈴轉圈。
  是叫做「破穢」,是用來給人或者屋子做淨化的其中一種方式,因此那道畫在手心裡的符,就叫做「九鳳破穢符」。為的是把人體內或者屋子裡的陰邪之氣驅趕出去。由於符的書寫過程中,會有一個上下連成一氣的「敕令」二字,所謂的「令」,則是用一種上對下的方式在「命令」或「號令」,對於陰邪之氣,有壓制,強迫的作用。
  這套驅穢的手法,算不上是法事,只是一個手段罷了。給田小芳驅穢完成後,我又如法炮製地給田德平的整個屋子驅穢了一次,最後讓田德平打開屋裡所有的門窗,好讓空氣貫穿,然後在屋子的正中央插上一炷香,觀察煙霧的飄動,發現再無異常,這才安心。
  我叮囑田德平,門口的那顆大槐樹,某種程度來說會造成他們家撞邪撞鬼的幾率比別人家大,如果能夠移植到院子外面,或者直接砍掉的話最好。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在樹下放個石磨盤,可以比較有效的鎮宅,壓邪。
  田家人連連道謝,甚至連一開始對我不理不睬的田家小女兒,也因為家裡的事情解決而高興,在我面前也開始蹦蹦跳跳了,只不過她的兩個辮子,實在是很像自行車。田家人不好意思開口問我酬勞是多少,我只告訴他們,隨個自己的心意就行,給錢我收錢,給糧票我也收糧票,給我水果雞蛋,我也照樣收下。
  結果田家人將家裡的雞鴨給抓了幾隻給我,還裝了一筐雞蛋。自打我開始從事這個職業,最不缺的就是吃雞蛋了。臨別前,田德平找來了村裡的馬車,說要送我回去。不過在離開田家村之前,我還特別去了一趟,地主家的老墓地。
  我履行了我的承諾,在那個小男孩的墳前,挖坑埋下了那把銀鎖。算是我的一種交代和那個寡婦的寄托吧。然後我站在地主家祖宗的墳墓前,心裡說了許久的話。
  至於說的什麼,我誰也不會告訴,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離開徐大媽家已經兩天多了,見我回去,兩個老人家都非常高興。雖然明明他們不懂,卻還是纏著我問這問那的,我也樂意告訴他們。聽完我簡單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徐大媽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半仰著腦袋說道,阿彌陀佛,希望這樣的不公事少發生一點,也希望那些之前因此而冤死的人們,早日托生。
  雖然我很贊同徐大媽的話,但我是學道的,信的可不是阿彌陀佛呀。
  不過自從我回來以後,就沒看見師父,於是我問徐大媽我師父去了哪兒。徐大媽說,就在我回來之前沒多久,師父就跟著人去了後山了。我問道,去後山幹什麼,去給我師公上墳嗎?因為我師公的墳墓,就葬在後山,但是師父如果要去祭拜,說什麼也應該等我回來再去呀。
  徐大媽說不是的,這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我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麼說因為我,我除了上墳基本上都沒去後山呀。徐大媽說,你這孩子,就因為你當初不懂事,當出頭鳥,現在不光咱們村,連鄰村都有很多關於你的傳聞,人家本來是來找你的,但你不在,就只能找你師父了。你師父這個人,臉皮薄,又熱心,人家一找來,就替你應承了下來。
  師父出馬,我是半點都不擔心。而且這小小的山村,能出得了多大的事?於是我就問徐大媽,到底是誰找上師父了,是前幾天閤家宴上的人嗎?
  徐大媽坐到我跟前對我說,這次找到師父的,是後山的楊婆婆,這楊婆婆是咱們村唯一的烈屬,兩個兒子都先後死於打日本人和打內戰了。她是嫁到村裡來的媳婦,她男人在村裡輩分高,所以她輩分也高,不過她男人在兩個孩子還沒長大的時候,就已經病死了。
  徐大媽說,這楊婆婆本來不姓楊,但是嫁到村子裡來了以後,就隨了夫姓。由於現在單獨住在後山上,守著一畝三分地過了一輩子,平日裡和村子裡的人來往得比較少,但她人挺和善的,就是走動少了,和大家都不怎麼熟罷了。
  我喃喃地說,難怪從沒聽人說起過,前幾天閤家宴的時候,也沒見到她來參加。徐大媽說,可不是嘛,要不是這次有求於你師父,保不準連後山都不下來呢。
  我問徐大媽,這楊婆婆遇到什麼事了。徐大媽說,聽說是她自己家一隻養了快十年的老貓,最近突然常常不回家,連老鼠也不抓了,家裡的糧食被老鼠弄毀了不少,這楊婆婆才意識到自己家的貓不見了。
  我笑著說,原來師父是去幫著老人家找貓啊,我還當是什麼事呢。這貓本來就喜歡沒事到處溜躂,我小時候地包天家裡就養過一隻貓,每年總有那麼段日子老往外跑,一出去就好幾天沒個蹤影,後來有一次跑出去幾天後回來,沒多久就產下一窩小貓仔呢。
  我笑著跟徐大媽說,這貓恐怕是去尋找真愛了,師父就算是找到了,給強行帶回家,這叫棒打鴛鴦…
  我話還沒說完,徐大媽就打斷了我對我說,如果真是這樣倒簡單了,哪用得著你和你師父出馬,隨便找個村裡的年輕人就辦妥了。之所以找你師父呀,是因為這楊婆婆半夜裡聽見屋後的農田里傳來貓叫,整宿整宿地叫,有天晚上是在是吵得自己睡不著,楊婆婆就打著燈籠出門打算把貓喚回來,循著聲音走到跟前,卻發現那是自己丈夫和兩個兒子的墳墓。
  徐大媽一隻手擋住嘴,湊到我耳邊輕輕跟我說,這楊婆婆家裡的三個墳,一起發出了貓叫聲。
第五十六章 .後山老屋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於是我結結巴巴地問,那…會不會是貓躲到了墳的後面,楊婆婆看不見,所以以為是墳在發出貓叫?徐大媽說,早上你師父聽見這件事的時候,他也這麼問了。那楊婆婆說,當時她也這麼以為,於是就湊上前看了下,並沒有發現貓的蹤影,於是就把耳朵湊到墳邊上去聽,才確定是從墳墓裡傳出來的貓叫聲。
  這太讓人吃驚了,我知道師父如果聽說了這件事,即便是自己從未遇到過,他那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慾,也會讓他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的。於是我問徐大媽,那楊婆婆還說了些什麼?徐大媽說,別的就沒多說了,只是當時她聽見貓叫後,嚇得坐在地上,腳軟了起不來身子,就這麼面對面坐在三個墳頭前,聽了一夜的貓叫。
  徐大媽說,今天早上天亮後楊婆婆才有力氣下山,就直奔我這兒來找你了。這楊婆婆呀,看上去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渾身都是泥,昨晚上那一夜,估計是夠她受的了。
  徐大媽也無法提供更多的消息,因為她說師父聽見這件事之後,立刻就答應了前去。就在你回村前兩三個鐘頭剛離開。
  由於我從田家村回來需要差不多兩個小時,而我在處理好田家的事情之後,其實已經臨近中午了,到了徐大媽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那也就意味著,師父是午飯時間離開的,而徐大媽說那個楊婆婆是今天早上就來找的師父,所以我基本上能夠計算出,從徐大媽家到楊婆婆家,至少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於是我趕緊問徐大媽,那楊婆婆家在哪,我要去找我師父。徐大媽說,就在你師公的墳頭再往後山走五里地的樣子,那兒只有那麼一條小路,你如果去到那兒,是不會找錯路的。走到後山你看到的唯一一棟在農田邊上的房子,那就是楊婆婆的家。
  於是我趕緊喝了一大杯水,立刻背上我剛帶回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挎包,就出了門。
  以往我來後山的次數非常少,只是師父當初剛剛帶我來村子避難的時候,和寒衣節的時候去祭拜過一次,兩次都是師父帶著我一起去的,我們師徒倆總是要坐在墳邊聊聊天,聽師父說一些師公的故事,還有師父的那些師兄的故事。師公雖然有好幾個徒弟,但我師父是陪著師公走到最後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每年都回來祭拜的人。
  所以我對師公的一身本領是嚮往的,對他也是心懷敬意的。於是我在路過師公墳邊的時候,還是要恭恭敬敬上柱香磕個頭的。師父已經不年輕了,楊婆婆既然是婆婆,想必腿腳也沒那麼利索。我是年輕小伙子,腳程比較快,加上我原本就走得非常急,找到那條去楊婆婆家唯一的那條小路時,我就一路快速趕路,五里地的路,我很快就趕到了。
  我看到那間屋子,看上去是比較窮苦的,因為就那麼孤零零的一兩間屋子,搞不好其中一個屋子還是茅房。除了墊門石是用條石鋪成的一個小小台階之外,別的地方都是泥土。屋子的牆壁看上去是白色,但斑駁之下,內襯的紅泥還是露出來了。所以這是一棟泥巴牆房子,房頂則跟大多數別的農村房子一樣,加了幾根木樑,上邊鋪上了瓦,牆邊開了一道漆成墨綠色的木門,木門一側的牆壁上,則釘著一塊生鐵牌子。
  牌子上有個閃耀的五角星,下邊寫著四個用革命字體書寫而成的字——「光榮烈屬」。於是我確定這下絕對沒有找錯,而看到房門開著,所以意味著屋裡是有人的。徐大媽說楊婆婆是一個人居住,那現在開著門,說明師父也在屋裡。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