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中午的時候劉領導讓警衛員從食堂帶來了飯菜,我們大家就隨便吃了一些。他的兒子此刻也醒了過來,只是有點虛弱。大概是我跟大毛不在的時候,劉領導已經簡單說了下情況。既然意識恢復了,也自然不綁著了,他坐在一邊,動作緩慢地跟著我們一起吃飯。席間我問他,那張照片你是從哪兒得來的?他說是有一天自己在卸妝的時候。偶然發現抽屜的底部,有一個用報紙墊著的小夾層,為了防止木料發潮。他當時看到那報紙的日期是1945年的,一時好奇就把報紙取了出來,這才發現了報紙下的照片。
  於是我問他,那個化妝用的桌子和抽屜,應該是以前劇團就留下來的老東西吧?劉領導的愛人說是的,據說當初部隊接手的時候,就連同著物資一起接手了過來。如此說來,年輕人使用的那個桌子,就是當年羅芬芳的桌子。她因愛生恨,燙掉了老團長的臉。卻捨不得丟掉照片,又不想再看見,這種反覆的矛盾,使得她將這張照片藏在夾層裡。殊不知多年後被人找到,也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午飯後沒過多久,老團長就被警衛員送了來,他一見到大家,就拱手行禮,態度謙和,笑容滿面。若不是我猜到了一些內幕,我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是有些尷尬,劉領導的愛人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我和大毛,然後告訴他,今天冒昧請您過來,是想要讓您看一張照片。
  於是我走到老團長的身邊,把照片遞給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在遞照片給他的時候,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如果兩個人關係僅僅一般。二十多年前的照片此刻看到,說什麼也會辨認一番。但是他沒有,表情一下子驚訝了起來,我問他您認識照片上這個女人嗎?他卻回答我說,不認識。
  他的撒謊,更加讓我確信無疑。這個人絕對有古怪。於是我冷笑了一聲說,不認識嗎?我怎麼聽說她到是認識你呀。不但認識,好像你們倆交情還不一般吶。說到這兒的時候,我把我的小拇指從照片上他臉上燒燬的洞裡穿了過去,然後對他說,我聽說她最近挺生氣的。要找當初認識的人論道論道呢?
  我一邊說,一邊注意著他的表情。大毛在我邊上,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老團長還是不說話,只是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我見他這麼堅定,於是站起身來,慢慢朝著房間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說,那要不然這樣吧,她現在就在屋裡,讓她自己來跟你說吧。
  這時候,老團長總算是沉不住氣了。他站起身來大聲說,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羅芬芳!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跟他說過羅芬芳這個名字,此刻他算是不打自招了。於是我對他說,我不知道你當年幹了些什麼骯髒事,但是因為你的關係,這家人現在每天被鬧得不得安寧,羅芬芳直到現在,都還在一邊心裡不捨你。一邊對你恨得咬牙切齒!老團長著急地說,這不可能,她早就已經死了,不可能還活著!我說你怎麼知道她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嗎?你這個德高望重的人,為什麼敢做不敢當?偽君子!
  老團長似乎被我幾句搶白說的有些思維混亂。他開始不斷地搖頭說,這不可能,你們在撒謊,你們聯合起來撒謊!此刻的我已經走到了門邊,我手拉門把手,然後對他說。你說得對,她依舊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她一直想要報仇,我把她給你帶來了,冤有頭債有主。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說完,我一把就打開了門。我知道,羅芬芳的鬼魂是不會離開這個房間的,所以此刻即便開門,也沒有任何危險。可是當我打開門的時候,一聲頭一晚那種張大嘴巴嘶吼的聲音再次隨著門的打開而突然出現,音量大了很多。這個聲音裡,充滿了怨恨,還有傷心至極的哭喊!
第九十九章 .真相大白
  這一聲綿長而淒厲的叫喊,說實話,還嚇了我一大跳。我原本開門只是為了嚇唬一下老團長,誰知道竟然嚇到了自己。驚嚇之下,我把身子側到了門的一邊。轉眼望向屋裡的人的時候,很顯然,所有人都聽見了這一聲嘶吼。
  尤其是老團長,他可能是歲數大了的關係,竟然嚇得坐在了地上,眼睛死死盯著房間內,然後伸出手,顫抖地指著屋內天花板的地方。從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看見了羅芬芳的鬼魂,因為他坐著的高度,比我們大家都更矮,角度的問題,他才能夠看見。只聽見老團長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不可能!你…你已經死了!於是我接嘴道,沒錯,就是被你殺死的!老團長大叫道,不是我殺死你的!是你太咄咄逼人!要怪也怪你自己!
  老團長開始有些喪心病狂。他掙扎著爬起身來,想要奪門而逃,卻被門口的劉領導堵住了,一下子把他推了回來。我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團長的手,將他朝著房間的方向拽過去,每走一步。他那恐懼之極的驚叫聲就越加劇一分。到了門邊的時候,他竟然直接跪下,頭埋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其實我並不同情他,因為我基本上能夠猜到當年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看他跪地痛苦,我也就停止了拉扯,然後把照片扔到了他的跟前。對他說道,羅芬芳的鬼魂時隔二十多年再度出現,是因為有人拿了她最珍貴的照片,而那張照片上,竟然是你這個人渣!你懺悔吧,現在我給你一個認罪的機會!
  我並不是法官,也沒有審判他人的權利。只不過我有屬於我的正義感。羅芬芳雖然是鬼,也雖然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他人,它並不該存在,但一碼論一碼,既然察覺到一些事情的真相,我也希望能夠給羅芬芳討回一個公道。也許時間太久,法律已經無法對他進行懲處。但他內心應受的責罰,絕對不能少,這是他欠下的東西,就必須還。
  老團長至始至終都沒有再抬起頭來,一直保持著一個跪拜的姿勢。並一邊哭泣,一邊說出了當年的事。果然和我猜測的相差不大,老團長和羅芬芳本是情人關係,可是在開始這段關係的時候,老團長是有家室的人。原本在那個年代,納妾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老團長的原配夫人,也是個貞烈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所以老團長在1945年的時候,就決定將這段關係徹底斷絕。可是那個時候,羅芬芳已經對她愛之入骨了,也不肯答應就這麼分開,自己的青春全都付出給了他。於是日夜憔悴,常常在老團長家的附近徘徊,她的出現,也算是騷擾到別人家庭的生活。
  在幾次溝通無果後,1946年初的時候,羅芬芳開始變得有些歇斯底里,揚言要把這件事公之於世,讓老團長名譽掃地,兩人大吵了一架之後,關係徹底決裂。即便如此,羅芬芳的心裡還是很在意老團長,嘴上雖然說。但實際並未這麼做。可這對於老團長來講,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在本地算是名流,這些醜事若然公之於世的話,自己在這個圈子裡,也會抬不起頭,於是一狠心。找來了幾個江湖上的打手,意思是威脅羅芬芳,讓她從此閉嘴,否則就要她的命。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可沒幾天後,就聽說了羅芬芳死亡的消息。原來那群賊人雖然威脅了羅芬芳,但看到她的美色後,也起了壞心腸。於是幾人輪番污辱了她,還砍掉了她的手,並將她的屍體懸掛在劇團的後台裡,造成自殺的現象。
  這就是羅芬芳的鬼魂出現的時候,我和劉領導曾經看到過的那種慘狀。
  我心裡還是有些唏噓,1946年,那是一個比較動盪的年代。雖然日本人投降。在國軍接管下的這個城市,依舊暗潮湧動。知識分子、學生、政要,屢屢在那個年代被暗殺,死掉一個女戲子,根本就算不上新聞。
  老團長說,當時自己看到羅芬芳死訊的時候,心裡也非常吃驚非常難受,因為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而當初那幾個流氓打手,也從此就找不到人了。自己心想大錯已經造成,那就只能將錯就錯了。於是在劇團還沒跟警察署上報的時候,自己就先把這事壓了下來,雖然羅芬芳的死狀,誰都知道不可能是自殺,但老團長對大家說,這件事有關劇團的聲譽,就按自殺論,別的內容,一律不提。
  在那個年代,集體的榮譽是非常可貴的,既然老團長都發話了,剩下的人,也就按照他說的去辦了。只是在那後面的幾年裡,川劇團的上座率一年不如一年,抗建堂邀請的匯演也越來越少。羅芬芳的死在老團長心裡始終是個心結,雖然大家誰都不曾再提,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造成羅芬芳死亡的真正兇手。幾年下來,人也因為心事憔悴了很多,對於劇團的經營,也開始有些力不從心。
  於是解放之後,有軍區派人來,說要接管劇團,作為軍區藝術團的表演舞台,他沒有多想,就轉讓出去了。
  老團長說,這些年憋在心裡的話,終於今天跪著說完了。說得再多,自己都是罪人,羅芬芳雖然因自己而死,但他本身是從未想過要殺死她。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錯已經犯下,剩下的都是贖罪了。
  聽完這些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神情凝重。我是那個年代出生的人,很多老派的又有社會地位的人,的確會常有在外沾花惹草的問題,那已經不是道德可言約束的。但很多人都只是露水之交,點到為止,想老團長這種,把一段地下情持續了這麼久的時間,最終還散得不清不楚的,不得不說,他的確是罪魁禍首。
  房間裡傳來的,羅芬芳的鬼叫聲,從最初的淒厲嘶吼,慢慢變成了憤怒的喘息,等到老團長說完這一切。並哭著叩頭認錯的時候,屋裡竟然傳來了女人的哭聲。那種哭聲我很難形容,我聽得到其中的悲苦,也聽得到其中的怨恨,我甚至還聽得到女人對男人撒嬌的那種感覺。
  於是心中歎息一口,這能有什麼辦法呢,怪也怪她自己,愛錯了一個人吧。
  我走到老團長身邊,一把拉起他來,然後對他說,生死有別,人鬼殊途,當年你做下的這些壞事,你躲避了二十多年,但從今天開始,直到你死去的那天,這件事都將不斷在你心裡折磨,你永遠忘不了剛才那種嘶吼聲和現在的哭聲。這個聲音會在你的腦子裡,纏繞著你一輩子。
  說完我把他推到了一邊,讓他在邊上,面朝著門內的方向跪著。那樣子很像當年我被批判的時候的姿勢。接著我用三支香並排,前後用紅紙包圍,紮了一個簡易的靈位。上面寫上羅芬芳的名字,接著在靈位前擺上水碗,將照片在碗裡燒掉。
  我原本擔心我在燒照片的時候,會受到羅芬芳憤怒的攻擊,因為那畢竟是它最在意的東西。也是它留下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在燒照片的時候,格外戒備著。所幸的是,羅芬芳的鬼魂似乎並未有過多激動的情緒,而是在我燒照片的時候,傳來了一陣哭聲。和先前的哭聲不同,這一次。充滿了傷感。緊接著,我拿出招魂幡來,準備進屋收魂。我一手持鈴鐺,間隔著搖晃,一手拿著招魂幡,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還是默默給自己念誦了一次金光咒護體。雖然我也知道,對於羅芬芳這種鬼魂來說,似乎作用不是太大,因為它留下來本就是充滿怨氣,所以它並不怕我。
  我踏進門內,發現沒有什麼異常,頭頂傳來哭聲。眼睛的餘光卻始終沒有找到女鬼的蹤跡。於是我按照招魂的流程,踏著罡步,念完落幡咒,在收咒的時候,哭聲漸漸變淡,漸漸變弱,繼而消失不見。
  我退出門外。此刻對於我來說,工作已經完成了。於是我讓大毛檢查一下,屋裡還有沒有殘留的鬼魂痕跡,這也是我讓大毛來的原因,這種怨氣很重的鬼魂,我害怕我一下子無法清理乾淨,對方是軍人家庭。有權有勢,如果沒能善後,將來對我可就後患無窮了。
  大毛花了差不多10分鐘在屋裡屋外的檢查,確保此刻屋內關於羅芬芳的一切,都只有我手上的招魂幡,和碗裡照片燒燬後的灰燼之外,別的都乾乾淨淨。於是我開始給整間屋子做淨化。這也花了我不少時間。前後這麼久忙完之後,我才看到,原來老團長,還仍舊跪在原地,默默地哭泣。
  我想著也是他應承受的罪責吧。
  在告訴劉領導夫妻倆結果後,我叮囑他們,現在房子已經徹底乾淨了。這羅芬芳的鬼魂我會帶回家收為兵馬,找到合適的機會,再送她離開。現在這屋子無論你們搬不搬家,都沒有問題了,只是將來多多注意,一些老舊的不知來路的東西,能不碰盡量不碰。
  劉領導的愛人有些為難地問我,那老團長怎麼辦?我回頭望了他一眼說,你們看著辦吧,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事了,等我們走了以後,找個時間打發了他便是。事情得以解決,劉領導很是高興,於是立刻吩咐警衛員安排車輛,送我和大毛回去。我告訴他,大毛就不勞煩你送了,我送他回去。待會我再回這裡來,麻煩你再送我回村吧。
  劉領導點頭說好,我又說道,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第一百章 .魯公秘術
  劉領導問我什麼事,我告訴他,我是曾經被當做封建份子被抓捕,然後才躲到山村裡去的。假如今後我回到城市裡,這也是我唯一的謀生手段,還希望劉領導念在今日相救之情,他日交代一下,行個方便。
  中國自古就是如此,無論是哪個朝代,無論是誰在掌管國家。聽我說完後,劉領導哈哈大笑說,這個沒有問題,今後你如果遇到了任何麻煩,你就直接報我的名字就行,只要我還在本地,我就一定幫你。不過外邊抓人的人,都不是軍人,而是一些社會分子,所以你還是要凡事低調才對。
  謝過劉領導之後,我就帶著大毛出了門。在警衛員的護送下,我們倆走出了軍區大院。曾經的我和大毛。對於這樣的地方是心懷畏懼的,如今兩個神棍竟然可以大搖大擺從裡面走出來,這也到挺稀奇的。
  我送大毛回去他師父那裡,路上我們倆聊了許多,我離開之後師父雖然有一段日子還住在城裡,但差不多從一年前開始,就不怎麼回去住了。好幾次大毛去師父家找師父。都看到大門緊鎖,上邊都快生銹了。於是大毛也問了我一些這兩年的情況,我告訴他我一切都好,離開城市之後,日子反倒沒那麼拘謹了。
  大毛一邊聽著我說的那些鄉村裡發生的事,一邊慢慢跟著我一起走。這城裡自打我離開之後,也只回來過一次。還是趁夜回來的,此刻白天再看看那些熟悉的街道,感覺竟然沒那麼熟悉了。沿街的住戶,幾乎每家都用厚厚的棉被擋住了門窗,大毛說自打城裡開始開槍開炮後,有很多老百姓被流彈誤傷,所以衝突比較嚴重的區域裡。大家都這麼做,這樣流彈就打不進去了。我問他現在還是爭鬥得很凶嗎?大毛告訴我,還是很凶,有時候那些分了派別的人,還會到街坊當中去做動員,上午來了這一批,下午來了另一批。大家都是效忠領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對打。
  我也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我只覺得,我這樣一個生在抗戰年間,成長在內戰時期的孩子來說,反而是這段日子,成了我一生中最為黑暗的歲月。
  說話間就到了大毛家,我既然回來了,就還是得去拜訪一下當年的老前輩們。王承乾先生身子還算不錯,不過看上去似乎比前兩年瘦了一些,精神看上去也不如當年,想必是沒有離開城市,又必須低調做事,所以這兩年來,應該還是過得比較艱難。看見我跟著大毛一起回來了,他很是高興,坐下聊了一會,說了些最近兩年城裡的情況,還有其他老前輩的情況,當我得知有好幾個老前輩都帶著自己的徒弟躲到了鄉下,心想大概也是在那兒過著和我差不多的日子吧。
  一直聊到下午接近傍晚,我才起身告辭。接著我讓他們有空就來找我玩,大毛是知道我的地址的,順便也拜託王承乾先生,如果我師父回來了,記得提醒他多來看看我。隨後我就回到了軍區大院,劉領導如約派車送我回了村子。
  到了村口已經天黑,大年初一的晚上。村子裡也安安靜靜的。於是我摸黑回了徐大媽家,時間還不算晚,大家都還醒著。徐大媽拉著我問長問短的,孟冬雪也連連說回來了就好,於是我簡單把這一天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大家,知道我頭一夜沒有睡覺,於是徐大媽趕緊給我做了點吃的。讓我早早睡下了。
  都說新年新氣象,可我更喜歡村子裡那種與世無爭的安靜。日子依舊一如既往的過,三月初的時候,師父回來了。我和師父已經差不多大半年沒見面了,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他興高采烈地跟我說了下這些日子自己的見聞,各種奇妙的風景和人文,還有那些遠離塵囂,不曾受到影響的大山深處,那些藏匿在鄉間的高人。這一切聽得我非常神往。
  吃完飯的時候,孟冬雪回來了。一看師父在家裡,還以為是上門拜訪的客人,於是熱情地打招呼。我跟孟冬雪介紹說,這位是林其山,是我的授業恩師。然後跟師父說。她叫孟冬雪,是村裡去年才來的女知青,現在插隊住在徐大媽家裡。
  師父滿臉露出一種詭異的笑,然後在我和孟冬雪的臉上來回打量著。我當然清楚師父心裡在想什麼,倒是孟冬雪,不好意思地笑著,然後低下了頭,好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師父就好像盤問家底似的,開始追問打聽孟冬雪一些她的情況,期間他甚至還覺得我在場礙眼,把我趕了出來。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