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那是孟冬雪,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約我去散步了。於是我趕緊站起身來笑著說,好啊。你想去哪裡,現在時候不早了,怎麼這個時候想出去走走?
  孟冬雪沒有說話,而是率先走了出去。我心裡很高興,就快步跟上。夜裡的山村是非常安靜的,我們兩個人一聲不吭走在田坎上,遠遠看去,實在是有些像鬼。
  可當我正想著說點什麼化解尷尬的時候,孟冬雪突然伸出手,牽住了我的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玉米地裡
  說起來慚愧,我和孟冬雪這樣的關係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這卻是我第一次和她牽手。在那個年代裡,人們大多都比較傳統和保守,我自然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我和孟冬雪最親密的一次,還是幫紀幼安和她的室友解決那群土匪鬼魂的時候,她整夜都將自己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次。
  更多的時候,我和孟冬雪始終相敬如賓,半點僭越的舉動都不曾做過。所以當她主動牽住我的手的時候,我的胸口突然好像受到一陣寒風突襲一般,驟然地一緊,然後心跳瞬間就猛烈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孟冬雪的手掌,小小的,軟軟的。香蔥似的手指和我的胡蘿蔔手指互相交扣著,讓我的手直到那天之前,都從未如此敏感過。在任何一個環境下,男女之間的牽手。實際上都有愛情的影子,而孟冬雪就這麼默默地牽著我,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在田間小路上。
  我也沒有說話,剛剛還想著找點話題來聊,此刻也心亂如麻。把那些想好的話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如果你要問我,那一刻心裡在想什麼,我必須坦率地回答,我想了很多,但我卻記不起來想的是什麼。此前半年多的時間裡,孟冬雪和我的關係若即若離。而此刻竟然突然牽起了我的手,是在告訴我她的心意,告訴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嗎?
  於是我想了想,然後輕聲地說道,冬…冬雪呀,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孟冬雪不說話,還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著,走路的速度,就和日常的散步一樣。我這才注意到她今天沒有穿那身一貫穿著的綠軍裝,頭上也沒梳那種一左一右的兩根辮子,而是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頭上別著一個髮箍。那身衣服。就是當時我從她家回來的時候,帶給她的。
  我又說,你的手怎麼涼涼的,是最近身體不好嗎?孟冬雪依舊沒有說話,反而將牽我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我轉頭看向別處,偷偷長舒了一口氣,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緩解我心中的緊張,但是沒有用,我發現我竟然越來越緊張。當我回過頭正準備再問另外一個無聊的話題的時候,孟冬雪卻一邊走,一邊突然開口說,山哥,你喜歡我嗎?
  我喜歡。
  我的回答非常簡單乾脆,並且沒有絲毫猶豫,連語氣甚至都沒有緊張。這麼久以來,我始終無法開口的話,竟然在孟冬雪問了我一句,就說出了口。
  孟冬雪說,那你覺得,我們兩個人,將來會在一起嗎?我想了想說道,只要我們一起克服困難,我想我們是可以的。孟冬雪歎了口氣說道,希望如此吧。孟冬雪的語氣非常和緩。一如她平日裡的性格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孟冬雪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挽住了我的手臂,接著把自己的臉,貼在了我的手臂之上。我們繼續這樣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在那句話之後。我們竟然久久都沒有再說話,孟冬雪是因為心裡憂愁,而我則是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這麼在路上晃悠到了夜裡12點,這絕對是孟冬雪到了山村之後,我看到過她回家最晚的一次。而山路本來就崎嶇,錯落有致的地形,讓我可以一眼就看清周圍的人家,在這個時間點,絕大多數都已經睡了,剩下的人都在床上等著睡著。所以放眼望去,周圍竟然沒有一戶亮著燈。我開始覺得如果再繼續走下去的話。可能待會回家就會更晚,而剛才出門的時候,我和孟冬雪都沒有帶手電筒。
  於是我提議,要不然咱們往回走吧,你明天一早還要勞動,我明天一早也要進城,如果睡過頭了,誤事了就不好了。我拉起孟冬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夜風吹過後,即便是夏日的夜晚,也會微微的有些涼。我告訴孟冬雪,今天你牽著我走了這麼遠你的路,山哥心裡都明白了,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把一些話憋在心裡,不是不願說,而是沒勇氣說。我覺得自己和你的差距很大,我是一個在很多人看來不務正業的人,而你是那麼優秀,那麼讓人憧憬。我擔心自己配不上你。
  人也許就是這樣,當久久難以啟齒的話一旦被人開了個頭,剩下的就如同洩洪一般,不說不快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對孟冬雪說的話,其實是我心裡思考了很久的問題。我一直都覺得。我和她之間的喜歡,中間總是有個東西在阻礙,而這個東西,此刻看來,就是我的身世和職業。如果說孟冬雪撇開一切地跟著我,將來她會不會因為我而受到連累。或者被人看不起,我不知道,甚至不願意去知道。而此刻我只明白,她牽著我說了這些話,就算是把我們倆的關係坐實了。
  孟冬雪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冷,於是我們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甚至開始變得有些興奮,想要大叫,可又擔心驚動村子裡的狗們,還算一直壓抑著。在路過距離徐大媽家大約還有半里路的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孟冬雪突然再次站住了腳,接著就踮起腳來。抱住了我。
  我雖然二十多歲了,但開蒙較晚,心智在學習方面算是成熟穩重,可在情感方面卻一片空白。孟冬雪的擁抱,讓我突然腦子一空。本來她今天牽了我的手,已經讓我高興萬分。此刻的擁抱,就讓我有些意亂情迷了。無法控制自己,我也和她緊緊擁抱在一起,並且親吻了起來。
  於是那一夜,我丟掉了我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第一次不計後果地意亂情迷。我和孟冬雪就這樣在玉米地裡,呆到了第一聲雞叫響起的時候。
  天已經濛濛亮了,此刻我和孟冬雪互相都能夠看清對方的臉。經歷了昨晚那一夜,我們都有些害羞。原本這樣的事應該在一個很好的環境下。水到渠成才對。而我們彼此,卻在玉米地裡。我能夠回想起那一夜每一聲昆蟲的叫,每一顆星星的亮度和位置,還有被我們壓倒的每一株玉米棒子,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回想起當時的感覺,我只知道,那是美妙的,美妙得我可以記住一輩子。
  孟冬雪對我說,她先回家去,讓我待會兒再回來。說這話的時候,她滿面桃紅。看上去嬌羞而可愛。於是我也結結巴巴地答應了,直到孟冬雪先走以後,我楞在玉米地裡,久久的心潮澎湃。
  回到家以後,徐大媽才剛剛起床。看見我一臉古怪的表情,她笑著打趣說,今天太陽可從西邊起來了,你怎麼起得比我這個老太婆還早啊。我也傻笑著說昨晚睡得早,今天就起了個早。然後我問徐大媽,孟冬雪哪去了。徐大媽說在屋裡呢,可能還沒起床吧。我嗯嗯地答應著,然後胡亂吃了點早飯。就收拾東西,準備進城。
  臨走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按照以往,孟冬雪此刻應該在宣傳隊裡才對。可她依舊還關在屋子裡,於是我走到她房門邊上說道,冬雪啊,我先去城裡了,待幾天就會回來。等回來以後,咱們倆…嗯,咱們倆再好好說說話好嗎?
  房門沒有打開,孟冬雪在屋裡回答說好的。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別逞強。我心想著丫頭怎麼還害羞了呢,於是心裡帶著喜悅,就踏上了進城的路。
  這次的委託是莫大夫讓人傳話給我的,自從我知道了他的中藥鋪子是個江湖中人的信息集散地之後,我就讓大毛給我帶話過去,假如我師父不在本地,有人需要幫忙的話,就可以聯繫我。而師父已經去了湖北大半年,中途來過兩封信,但都讓我不用回信,因為他常常換地址,怕我回信的時候錯過了收不到。
  這次委託我的,是一位江湖老匠人,從解放前就開始在路邊自己搭了戲檯子玩木偶戲。我小時候就看見過他的木偶表演,這次能夠找上我,也不得不說的確挺巧的。巧合則是針對我而言,誰能夠想到一個多年後幫助自己的人。竟然是多年前看過自己演出的人。
  老匠人姓夏,已經年近七十,木偶手藝是祖傳的,據說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在清代的時候祖上曾經是名震四方的木偶戲班,當時在整個四川地區,都有分堂的老字號。這門手藝據說只在家族內傳承,對外並不招收弟子。清乾隆時期,還專門受邀去了京城,在皇上的行宮裡,給太后和妃子們表演木偶戲。直到晚晴末年,因為戰亂的關係,家族變得四分五裂,最後就僅存了旁系的一脈,也就是夏老先生的這一脈。
  解放後直到1966年,戲班子也依舊比較活躍,算是漸漸開始重新有起色,可從1966年起,就不敢再公開演出了。因為他們木偶戲裡演的那些唱段,似乎被有一部分人認為是在影射當代,所以被打倒了一次之後,直到現在,都一直在家裡賦閒無事。
  而找到我,則是因為夏老先生其中的一副木偶,竟然開始莫名其妙地長頭髮。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楊門女將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非常吃驚。因為誰都知道木偶頭上的頭髮大多是動物的毛或者人造的毛製作的,甚至不是真正的頭髮,那怎麼可能自己長頭髮呢。於是在見到夏老先生之後,我甚至來不及問他家裡還遇到過的別的不可思議的事,就先請他帶著我去看一下那個木偶。
  這是一個身穿盔甲的木偶,但是從妝容來看,卻是女性。夏老先生告訴我,這個人偶,是穆桂英。
  穆桂英我當然知道,楊門女將,掛帥出征。一門都是忠烈呀。從小就聽著這些戲長大,但還真是第一次看到木偶人版的穆桂英。而和我想像的有點不同,因為在戲台上看到那些旦角扮演的穆桂英,頭上都有鳳冠帽,背上也都插著旗,可這位木偶的穆桂英,整個帽子被高高地頂起,帽簷底下,還喲一些黑色的絲狀物冒了出來。
  夏老先生冷不丁的揭起了「穆桂英」的帽子來,眼前卻讓我嚇了一跳,原來帽子之所以被頂起來,是因為裡面原本盤著的頭髮,竟然長長了很多。夏老先生苦笑著說,自己玩了一輩子的木偶,各種各樣的都見過,但還從來沒見過一個木偶能夠自己長頭髮的。
  我仔細湊到「穆桂英」的頭邊看了看,原本因為「穆桂英」登台是一定要帶帽子的,所以她的頭上只有薄薄的一層假頭髮。而且是黑色的動物毛髮,摸上去非常柔軟,然而在其中,竟然長出了鬍子粗細的毛髮。我伸手摸了一下,硬度和周圍的動物毛髮有很大的區別,明顯要硬了不少。但又不像人的毛髮,人的毛髮因為血液的滋養,會比較有柔軟度,而這「穆桂英」的「新頭髮」,則更像是我一年不刮鬍子,摸上去的那種感覺。
  我將手收了回來,仔細看了下手指,發現剛才我摸了頭髮的兩根手指,竟然不同程度都染上了一點黑黑的顏色。捻了一下之後,迅速就散掉了,那種感覺有點像是石墨。湊到鼻子邊上聞了聞,除了味道有點腥之外,倒並沒有別的異常。於是我又把鼻子湊到「穆桂英」的腦袋上聞了一下,也依舊有這樣的味道。就有點像是刷了油墨之後,還沒完全干的那種腥味。
  於是我問夏老先生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這個木偶開始長頭髮的?夏老先生說,真正發現也就是最近這半個月,但在自己發現之前頭髮生長了多久,就不太清楚了,自己也沒有刻意把頭髮給拆下來量一下,因為家裡近期不斷出現怪事,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又問道,那你們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怪事的?夏老先生說差不多得有一個月了,如果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這個木偶的頭髮也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長出來的。
  我點點頭,覺得也許有道理,一般來講的話,一些反常的現象出現的時候,往往都是鬼魂開始活動的時候。只是我不明白,他家裡出現了怪事。那怎麼就能夠那麼準確地把原因歸結於眼前的木偶身上呢?於是我請夏老先生盡可能地回憶一下,從最初遇到的怪事說起。
  夏老先生說,差不多一個月之前,自己家的老伴兒突然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場病。雖然不是什麼大病,只是簡單的發燒出汗而已,但是吃了很長時間的藥。也始終都不見好。夏老先生說,自己的老伴兒身體一向比自己還要健朗,自己鑽研木偶技藝,家裡的事情就操心得比較少,於是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一直是老伴兒在操辦。
  本來起初也覺得就算尋常的生病,沒什麼大不了,於是就到莫郎中那兒抓了點中藥煎了吃。莫郎中的醫術是遠近聞名的,在給老伴兒診脈的時候,還順便摸了個骨。但是摸骨的時候卻說,老伴兒在今年近期將有一個大劫難,如果邁過去了。至少還有15年的壽元,但如果邁不過的話,就可能就這麼沒了。
  原本莫郎中雖然醫術出名,但眾所周知這個人也是神叨叨的。所以當時夏老先生也沒有吧這句話放在心裡,可是看著老伴兒的病好多天都沒見好轉,還是會有些著急。而且一般發燒的人頂多就是精神不佳,意識模糊而已,但是老伴兒竟然開始說胡話,並且是一本正經地說。
  我問他什麼叫一本正經地說胡話。夏老先生說,你知道喝醉酒的人說胡話的樣子吧?我說我知道,雖然我自己沒這樣過,倒是看見過。夏老先生說,喝醉酒的人說胡話的時候,舌頭常常吐詞不清,而且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可是老伴兒並非如此,她會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用手指著前面,表情似乎是很生氣,然後一邊指指點點,一邊罵罵咧咧。只是她說的那些話,卻一句都聽不懂。
  起初的幾次,夏老先生還以為是老伴兒做惡夢,剛開始的時候還覺得非常好笑。可是這樣鬧了幾次之後,自己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他告訴我,因為老伴兒每次坐起來大罵的時候,都幾乎是準時在後半夜的三點十五分,每次都會持續大概十五分鐘之久,而且老伴兒坐起身後。第一個動作,一定是拉開床邊的壁燈。後來的幾次,她怒目而瞪的眼睛裡,出現了嚴重的充血,並不是那種因為休息不好而出現的血絲,而是白眼仁上斑駁地出現了斑點狀、血紅的點。
  這樣持續了四五天之後。老伴兒就退了燒。夏老先生還以為之前的情況,都是因為發燒引起的,雖然自己找不到原因,可如果退燒了,應該情況就會好不少。誰知道即便是退了燒,依舊每天晚上三點十五分準時坐起身來。指著一邊大叫大罵。
  我問夏老先生,那退燒之後意識清醒嗎?他告訴我日常和尋常沒有兩樣,絲毫無異,眼仁也看上去健康正常,只是人始終有些無精打采的感覺,總是呵欠連天,好像很睏。我老伴兒多年以來,一直有輕微的失眠的症狀,晚上都要在床上翻滾個半個多小時才會入睡,可自從發燒以來,基本上是倒頭就睡,而且還完全不會做夢。
  於是夏老先生就覺得這事有些邪門了。抽了一天時間,專門又帶著老伴兒去拜訪了一下莫郎中,請莫郎中再號號脈,並且簡單說了下之前這幾天的情況。莫郎中號脈之後說,脈象非常紊亂,而且有兩股脈。通常當郎中號脈的時候摸到兩股,大多都是年輕女孩懷了孩子才會這樣,但是夏老先生的老伴兒也已經差不多70歲了,這時候出了兩股脈,這不是在笑話人嗎?
  莫郎中當時還問道,自己老伴兒每次坐起來罵人的時候,是不是都指著同一個方向?夏老先生說是的,然後莫郎中又問,那指著的那個方向都有些什麼東西。
  我對夏老先生說,讓我猜一下,她指著的方向,應該就是你擺放木偶人的地方吧?夏老先生點頭說是的。莫郎中當時也告訴他,要回家仔細檢查一下那個區域。可是自己除了一堆木偶之外,什麼都沒找到。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