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酒一直喝到半夜,我們三人都醉了,互相攙扶著,大說大笑,一路跌跌撞撞回到皮南山的住所。 他現在租房子住,家徒四壁,我們都醉了也不在乎,解鈴和我在床上睡,皮南山自己捲了被躺在沙發上。 我這一晚上睡得非常不好,做了很多噩夢,想醒又醒不過來。不知是晚上幾點,我突然坐起來。滿頭冷汗,靠在床頭一言不發。 解鈴也醒了,他默不作聲坐在我的旁邊。 「我做了一個夢。」我說。 「什麼夢?」他問。 「我們現在的世界並不是真的,」我大汗淋漓說:「我夢見在一個非常黑暗的地方,陰森森的十分恐怖,那裡有很多湖泊,彼此並不相連,一條湖泊便是一個世界。我們只是其中的一個。」 「還有呢?」解鈴看我。 「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我咳嗽一聲:「我是從別的湖泊進來的,中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一睜眼就全忘了。」 解鈴笑了笑:「或許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幻象,只有你我才是真的。可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這裡,只留下你去面對這無窮無盡的幻象。」 「那如何去破這幻象?」我問。 「何必執著幻與真。」解鈴道:「事來則來,有事辦事。」 睡在外面沙發的皮南山忽然咂咂嘴,說著夢話,喃喃道:「初時見山不得山,見水不得水,而後才有見山得山,見水得水。」 我聞聽此言極大的震動,整個人都傻在那,半天沒說出話。倒不是皮南山這話多有禪理,而是我好像在夢中聽誰說過,映著此刻的雜亂情緒,竟然陷入到一種無法自拔的心境裡。 我看著解鈴,輕聲說:「難道皮南山也是虛妄的?」 解鈴哈哈大笑:「說不定他在另一個世界裡,這裡的他只不過是平行世界的一個投影而已。」 「那其實我們並沒有見過?也沒有一起喝過酒?」我說。 「不,相見了。」解鈴怔怔著,眼睛看著虛無的前面:「或許,我們都出現在他的夢裡。」 ——————————很多年之後。 京郊鵝湖寺最近出了件大事,迎來了佛骨舍利。全國各地的香客雲集於此,絡繹不絕。這天,來了一輛越野車。停在山口。車裡下來四個人,兩個中年男女,一對青年男女。 誰都能看出來,兩個中年男女是夫妻,而青年男女是情侶,四人結伴同行,一起到鵝湖寺敬拜舍利。 中年男人在山口買了票,笑著說:「真貴,一個人八十,不過是看一眼骨頭而已。」 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那是佛祖舍利,老羅,你怎麼到現在還這麼毀僧謗道的。」 青年小伙子打趣:「老媽,這麼多年你也沒把老爸給改造過來。」 年輕的女孩在旁邊抿著嘴笑。 這位被稱為叫老羅的男人嘿嘿傻笑兩下,能看出他對妻子是極愛的,老婆諷刺他,他都不回嘴,反而覺得樂在其中。 四個人一起進了山口,順著人流如織到寺中參拜。擠了一上午總算把香給上了,天熱,四人都有點冒汗。中年女人建議說,乾脆先不走了,寺裡有吃齋飯的館子,咱們也體驗一把。 別看上香參拜的香客這麼多。可沒有幾個去吃齋飯的。進了這家古香古色的飯館,裡面比較空,只有靠窗的一張紅木桌子坐著兩個吃飯的客人。 四個人冒著汗,喊服務員先上了茶水,然後點了幾樣素齋。 這時,那青年小伙子低聲說:「老媽,你看靠窗邊的那個人,長得多嚇人,臉上有道疤。」 四個人一起看過去,吃飯的這兩個食客,都是中年男人。一個鬍子拉碴極是猥瑣頹廢,還有一個男人滿頭白髮,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可惜臉上多了一道大疤,像是被刀砍過的,一下就破了相。 中年婦女用筷子打了下兒子。低聲說:「別亂講,江湖中經常有樣貌出奇的怪人,往往身負絕藝,一句話就能得罪人家。咱們吃咱們的飯……不對,老羅,我怎麼看這個臉上有疤的男人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見過,又想不起來。」 老羅看了看。點點頭:「小菲,我也覺得有些眼熟。」 中年婦女愛暱地打了一下他:「都多大歲數了,還叫小菲。」 年輕小伙子笑:「在老爸眼裡,老媽永遠都是他的小菲。」 「你這孩子沒大沒小,讓人家若若聽了笑話,覺得咱這一家人都不正經。」叫小菲的中年婦女笑。 那個叫若若的女孩子趕緊說:「黎阿姨,我怎麼會笑話呢,我反而覺得你們一家特別幸福。」 「還你們你們的。等你大學畢業,你和羅雲就結婚了,咱們就是一家人。」小菲的中年婦女笑著說。 羅雲的小伙子愛戀地抓著若若的手:「老媽老爸,真的,我第一眼看到若若就特別動心,就覺得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 小菲的中年婦女說:「李若,我們黎家的家風甚嚴,如果日後羅雲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肯定狠狠收拾他。你放心,嫁到這個家裡,你就是我們家的媳婦,我肯定會護著你。」 李若笑著沒說話,能看出這個女孩極有涵養,也是出身大門大戶,知書達理。 她側頭看了看靠窗那張桌子,目光聚焦在臉上有疤的那個男人,她怔怔的出神,不明白為什麼看這個男人竟然有極熟悉的感覺,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過。突然的心動讓她呼吸急促,心像針扎一樣疼。 這時,靠窗的兩個人說起話來,他們交談的內容引起這一家四口的注意。 臉上有疤的男人說:「程序員,最近寫什麼大作呢?」 猥瑣頹廢男說:「上次聽完你說的皮南山和解鈴故事。覺得不錯,已經寫完了。現在沒什麼可寫的,正在精神之旅。」 「哦?打坐還是冥想?」疤痕男人饒有興趣地問。 「齊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信上帝嗎?」程序員問。 齊翔笑著說:「你相信寺廟嗎,你相信電磁場嗎?」 「別繞圈子,直白點說。」程序員瞪他。 齊翔說:「關鍵問題不在於我信不信上帝,而是上帝信不信我。量子力學知道嗎。薛定諤的貓,當上帝在觀察我的時候,我對於上帝才會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