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連盧志林都跟著笑起來。
  「可是志峰哥說,他現在害羞是裝給我們看的,要是什麼都顯得能耐,那不就成老手了嗎,我當時還讓嫂子你多盯著點志峰哥,說不準他就在外面偷腥呢……」
  這次來後院的時候,盧志林還專門帶了一瓶酒,這麼多年了他一次酒都沒喝過,這次卻說句話就灌瓶酒,整整一瓶酒沒多長時間就被他灌進肚子裡了,可他卻一點醉意都沒有,眼神清明,卻更加堅定。
  「嫂子,你和我小侄子出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愧疚,我沒臉見我的志峰哥,甚至我都不敢死,我怕我下去之後見到我志峰哥,我都不知道怎麼說,可是我又想死,早死,早點投胎,這輩子的事情,我就當個過街老鼠一樣,躲過去算了。」
  「可是不行啊,嫂子,這次是我的錯,我捨不得小溪有事,我也不能讓他有事,我想讓她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活下去,她什麼都不知道,跟咱們不一樣!」
  咕嘟咕嘟咕嘟,盧志林一邊說著,便聽到水井裡面傳來井水翻滾的聲音,可是他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繼續述說著以前的事情,一點一滴,全都是圍繞著當年盧志峰的婚禮說起的。
  當年,盧志林十幾歲就去當兵了,而那時候盧志峰已經是五年的老兵,兩個人一見如故,關係非常好,簡直就像是親兄弟一樣,所以,當盧志峰結婚的時候,盧志林也是鬧騰的最歡的一個。
  當初盧志林還是一個小伙子,最是愛說笑,當初還是在盧志峰家裡住了幾天,也是他和盧志峰的妻子,也就是靜賢的關係最好。
  當初送盧志峰他們回部隊的時候,盧志林還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看好盧志峰絕對不會讓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也是因為這句話,把本是滿滿悲傷送別的情緒給打破了。
  靜賢還說,等過兩年就給盧志林找個媳婦,盧志林更是千恩萬謝,裝模作樣的差點給靜賢跪下,惹的眾人哄堂大笑。
  在盧志林成親的時候,盧志峰也去了,可他剛剛成親沒幾天,就接到部隊的命令讓他們趕緊回來,回到部隊甚至連口水都沒喝,就奔赴越南戰場,這一走就是一年的時間。
  這一年裡,盧志峰當上了爸爸,卻還沒來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就死在了戰場上,盧志林將盧志峰的屍體回去的時候,甚至都不敢看他,渾身上下全都被打成了馬蜂窩,連個人樣都沒有了。
  盧志峰沒有親人,是個孤兒,而盧志林正好也把靜賢嫂子安排在自己家,便想著把盧志峰也埋葬在自己家的祖墳中,卻沒想到居然遭到盧氏族人的反對,就算盧志峰是英雄,他們可以崇敬,卻不能讓他進盧氏陵園。
  為了安葬盧志峰,盧志林也是頗費力氣,不過最後還是給他找了一個好地方,可以讓他看到自己,也看到自己的村落。
  一轉眼,都二十多年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盧志林都老了,盧若溪也已經長大成人,可是那沉積的仇恨卻不會煙消雲散,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盧志林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卻沒想到會等到這樣一個結果,他反悔了,他什麼都可以給,卻偏偏不能把露若溪交出去。
  「嫂子,大侄子,是我對不起你們,我說話不算話,我不是男人,我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可小溪是無辜的,我知道,嫂子你一定會生氣,所以,既然要生氣那就生氣吧,我把自己的命賠給你,你消氣也好,不消氣也好,總之,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傷害小溪的!」
  盧志林像是拿定主意一般,站起身來一把抱住水井上的那塊大石頭,雙手用力把臉都憋紅了,只看到巨大的石頭在一點點的往旁邊移動,原來越多,隨即盧志林用力一推,大石頭便應聲落地。
  而這時,水井之中就好像是煮沸的水一般不聽的翻滾著,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甚至已經高出水面一米多,並且還在不停往上面湧動著。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嫂子,都到了這個時候,你也出來吧。」盧志林往後面退了幾步。
第566章 水井(十三)
  隨即水井之中居然冒出了一道雪白的水柱,甚至已經湧出水井口,並且還在不停的翻滾著,盧志林看著那股水柱,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還多了一絲凝重。
  「啊……」猛然間,一隻慘白的人頭從水柱中翻湧而出,衝著夜空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隨即緩緩的低下頭去,看向正站在不遠處的盧志林。
  那個人頭似乎是在水中泡了很長時間,又白又腫,皮膚白的幾乎快要透明一般,一道道暗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若隱若現,看起來十分恐怖。
  那是一個女人頭,頭上還長著長長的頭髮,隨著水柱的翻滾而隨意流動著,女人張嘴哈哈大笑起來,露出滿口已經被腐蝕的殘缺不全的黑牙。
  「靜賢嫂子,好久不見。」盧志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無比的平靜。
  「你看到我的樣子難道不害怕嗎?哈哈,把我壓在水井下二十多年,終究還是把我放出來了。」女人仰頭大笑,聲音沙啞而恐怖,可盧志林卻是面不改色,甚至不為所動。
  「嫂子,二十多年了,你變了,我也變了,有什麼可害怕的,我也是半截身子賣進黃土裡的人,難道還能躲過死這個劫數嗎?」
  盧志林搖頭苦笑起來,「嫂子,可以說你當年對我就跟親嫂子一樣,我當年答應你一定會把志峰哥原原本本的帶回來,是我沒做到,我言而無信,我不是男人,現在,我把我這條命給你,求你化解掉心中的怨恨,行嗎?」
  盧志林這次是真的打算一命換一命,不管靜賢嫂子同意不同意,他都這樣做。
  女人頭看著盧志林,一雙眼睛瞪的就跟銅鈴一般大,「我也要讓你們嘗嘗失去最心愛的人是什麼感覺,你根本就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女人頭突然憤怒起來,雙眼充滿血色,甚至臉上的青筋都開始蠕動起來,就像是一條條蟲子一樣在她的臉上肆意游動,一滴滴黑色的血順著女人的眼眶往下掉,瞬間便佈滿整張臉。
  盧志林一看如此,趕緊說道:「嫂子,當年的事情咱們不提了,現在,我就想用這條老命換小溪的一條命,行嗎!算我求你了!」
  女人哈哈大笑著,黑色的血水繼續往下淌,「我要的是盧若溪,誰也不能替換!」
  「嫂子,那兄弟我只能得罪了!」
  盧志林從地上撿起那個炸藥包,直接綁在腰間,正準備點燃和女人頭同歸於盡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道驚呼聲。
  「不要!!」
  盧志林扭頭一看,立馬驚了,「小溪,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走嗎,你為什麼還回來!」
  「哈哈哈哈,她就是回來送死的,既然來了,那就別想再走了!」
  彭的一聲,淑芳剛剛衝進後院,身後的院牆就一下子倒了下來,把他們的退路堵死了。
  盧若溪擋在盧志林的身前,看著女人頭大聲喊道:「我不許你傷害我爸爸,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
  「哈哈,果然是父女情深啊,要是我的城兒還活著,或許他也會這樣保護我吧……」女人仰頭笑著,可是黑色的血水卻流的更加湍急。
  二十三年前,在家挺著大肚子待產的靜賢突然接到了盧志林的來信,讓她跟著兩名士兵一起去自己家裡生產,家裡有他的妻子,會照顧好靜賢的。
  信中說的不明白,靜賢也沒有多想,本來自己一個人在家就覺得孤零零的,索性就跟著士兵一起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村莊。
  剛去的時候,村子中的人對靜賢很是客氣,士兵的擔憂解除後,便坐車離開了那裡,誰知村裡人當即就翻臉了。
  他們找上了盧志林的家,偏偏淑芳也沒在,說村子裡不歡迎外人,尤其是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她們只會給村子裡帶來霉運,要將她們趕出去。
  靜賢無處可去,只好哀求村民們給她找一個安身之所,這樣便在不遠處的半山腰上,給她搭建了一個簡陋的茅草屋。
  茅草屋夏天悶熱,蚊蟲叮咬,靜賢不能自己做飯,只能靠淑芳每天一日三餐給自己送過來,誰知她平時一天就來一次,還就準備一點飯菜,說家裡不容易,讓靜賢多擔待點。
  寄人籬下,靜賢也知道自己不得不低頭,可是漸漸的淑芳甚至幾天才來一次,靜賢營養跟不上,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她早產生下了城兒,一直等到了第四天的中午,淑芳才來到山上,那時候她們娘兒倆都快要餓死了。
  秋天的時候還好過,可是等到冬天,裡面四處透風,靜賢和孩子渾身都快要凍僵了,卻不見淑芳說過一句要接她們回去的話,只是扔給她們一個破被子,說山上不冷扭頭就走了。
  第三年的夏天,暴雨來襲,一陣風就把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刮倒了,靜賢抱著發高燒的孩子跑到村裡,哀求著淑芳收留自己,在精賢的苦苦哀求之下,淑芳終於動容讓她們進來了。
  可是淑芳也是跟她們約法三章,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絕對不許她們出房門一步,否則的話,就讓村民把她們趕出去。
  靜賢不敢多說,只好滿心委屈的點頭答應。
  可就在那一年秋天,淑芳突然接到通知說上面有人找靜賢,心裡擔心靜賢會把自己對她不好的事情說出去,就千叮萬囑讓靜賢不要亂說。
  靜賢只想趕緊回到自己家,也是無一例外的點頭答應,卻也有唯一的一個要求,讓靜賢幫自己看一下孩子,她不能帶著孩子在外面奔波,因為上面的領導在大山外頭,她要去一天的時間。
  淑芳不耐煩的答應了,第二天看著靜賢坐著小車被接走,淑芳心裡別提多嫉妒了,看著那個孩子在院子裡玩的開心,她索性就躲到自己的房間中睡覺去了。
  不過等淑芳一覺醒來的時候,她正好聽到後院傳來孩子的哭聲,趕緊一路小跑著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小孩的腦袋在水井中沉浮著。
第567章 水井(十四)
  淑芳慢騰騰的走到水井邊,看著那個小孩子還在水中掙扎著想要爬上來,閃閃發光的雙眼中散發著求生的希望,他想要活下去。
  猛然間,淑芳好像幡然醒悟過來一樣,急匆匆的跑到前院去拿繩子,可當她跑回到後院時,水井中已經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當天晚上半夜的時候,靜賢坐車從縣城急匆匆的趕回來,卻只看到水井邊那個被白布蓋住的小小身子。
  淑芳痛哭流涕的責罵自己沒用,沒有看好侄兒,都是她的錯,靜賢打她罵她都行,實在不行她跳井賠罪算了。
  淑芳哭鬧的聲音在整個村子裡響徹,而靜賢卻是平靜的讓人可怕,她慢吞吞的走到孩子屍體旁,將孩子抱在懷中,臉貼著孩子的臉輕輕摩擦著,嘴裡喃喃的念叨著,「孩子,娘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娘啊,都是娘不好,娘不該把你丟在這裡,讓你一個人玩,你是不是怪娘沒陪你?你放心,娘,這就來陪你。」
  在所有人的一臉錯愕中,靜賢抱著孩子的屍體一起跳進水井中。
  可是當人們手忙腳亂的擠到水井邊想要把她救上來的時候,卻發現整個水井的水面平靜的一點波瀾都沒有,甚至連一個水紋都沒有出現。
  眾人面面相覷,甚至都有點懷疑靜賢到底有沒有跳進水中,可是剛才所有人全都是有目共睹的,事不宜遲,他們還是找到了水性極好的人去水井中打撈靜賢和孩子的屍體,卻找了整整一天,什麼都沒發現。
  所有人都感覺有種不好的預感,畢竟這是一個水井,村子裡一共有六個水井,水井之下有地下河,彼此之間都是相互通著的,如果這個水井裡面沒有靜賢母子的屍體,那很有可能是順著水流去了別的水井裡面。
  整個村子裡的人都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幾乎把六個水井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沒有找到靜賢母子的屍體。
  這件事情成為村裡人心中的一個梗,可是就算是那些人的嘴上不說,但是他們的心裡卻還是在彆扭著,最後還是在盧志林回來之後,水井之中居然自己浮上了靜賢母子的屍體,只不過都已經變成了兩具慘白的骷髏了。
  對於靜賢母子的死因,淑芳只是推說靜賢嫂子不在家的時候自己沒有照顧好孩子,孩子死了,靜賢嫂子也跟著去了。
  至於其他的細節,全村人都好像是提前商議過一般,誰也沒有提起一句話。
  靜賢嫂子成了英雄妻子,只要盧志林跟縣裡說說,他們整個村子都會跟著沾光,到時候村子發家致富就指日可待了。
  可是盧志林的心裡有愧,他沒有照顧好靜賢母子,沒臉去見九泉之下的盧志峰,對於縣裡發下來的扶助,盧志林一分都沒要,全都送回到縣裡,讓他們去自助盧志峰的家鄉。
  因為這事,村裡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盧志林也是英雄,靜賢當初被趕出村子的時候,整個村子裡的人沒有一個人出面挽留,甚至連句好話都沒有,他們又憑什麼接受靜賢所帶來的恩惠。
  在得知靜賢嫂子和孩子都死了以後,盧志林也是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每天就把自己藏在大山裡,不管外面的事情,甚至連家裡的事情也是不聞不問,淑芳生盧若溪的時候,還是別人跑到山上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盧志林。
  盧志林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要孩子的,可是書房想要,趁著靜賢祭日那天晚上,盧志林有心事,淑芳便故意把他灌醉了,這才有了盧若溪。
  淑芳還以為有了盧若溪之後,盧志林可以對自己好點,可以顧點家,沒想到,他對盧若溪很好,可是對自己,卻依舊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在他的眼中,自己甚至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淑芳知道,盧志林心中的梗就在這個家裡,就在這個村子裡,當得知盧若溪考上大學的時候,淑芳第一念頭就是和盧志林一起離開村子,到外面去生活,再也不要回到這個鬼地方。
  可是盧志林卻拒絕了淑芳,那就等於他在淑芳和靜賢之間,選擇了靜賢,拋棄了她和盧若溪。
  淑芳帶著滿心的怒氣離開,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地方,卻沒想到鬼使神差的,盧若溪居然趁自己不注意又回到了這個村子,還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如今,盧志林終於下定決心了,可是這件事情卻牽連到盧若溪的身上,淑芳又怎麼能放下心呢。
  盧若溪的突然出現,也是在盧志林的意料之外,畢竟他的腰上還綁著打算同歸於盡的炸藥。
  「爸,你是要幹什麼!你打算丟下我和媽媽去死嗎,你怎麼這麼狠心,你不要我了嗎……」盧若溪的眼淚刷刷的往下掉。
  盧志林也是紅了眼眶,「小溪,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
  「爸,你還在這裡,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盧若溪跑到盧志林的身邊,和他緊緊的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猛然間,盧志林好像發現了什麼,驚訝的看著盧若溪,「小溪,你!」
  盧若溪奇怪的看了一眼盧若溪,後退一步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而在她的手上,還拿著從盧志林腰上解下來的炸藥包。
  「小溪,你要幹什麼!」淑芳也緊張的問道。
  盧若溪一點點的後退,看著面前的盧志林和淑芳,然後是還浮在水井之上的靜賢,目光平靜,毅然決然。
  當盧若溪身處於陰影處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在陰影中居然還有一個人的影子,身材比盧若溪略微有些高大,身上穿著黑色的衣服,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男孩子。
  「你是……青城?!」盧志林瞇著眼睛問道。
  果然就是青城,只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爸媽,有件事情我瞞了你們很久,現在,是時候告訴你們了。」盧若溪聲音十分平靜,平靜的讓盧志林和淑芳的心中沒底,甚至還感覺此時的盧若溪有些可怕。
第568章 水井(十五)
  十八年前,盧若溪剛剛三歲,雖然已經年幼,可她已經深刻的記住,後院是禁地,她絕對不能靠近。
  可就在那天下午,淑芳帶著她一去午休,當盧若溪睡醒的時候,淑芳還在沉睡,盧若溪自己翻身從床上下來,去院子中玩耍。
  一個人實在是無聊,盧若溪的目光落在了通往後院的那片木柵欄,木柵欄已經有些破舊,左下角的位置已經有一個裂口,憑借盧若溪的身材,她可以輕易的鑽進去。
《輪迴·半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