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查爾斯·雅各布斯。查爾斯·丹尼爾·雅各布斯。」
他掏出那小瓶海洛因遞給我。我看了看,還了回去。「我現在不用。你剛才給過我了。」
「是嗎?」他給我看他的手錶。我們是上午10點鐘左右到的,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一刻了。
「這不可能。」
他看起來饒有興致。「為什麼?」
「因為沒過這麼久。除非……除非真過了這麼久。真的嗎?」
「是啊。我們聊了好久。」
「我們談的什麼?」
「你的父親,你的幾個哥哥,你母親是怎麼去世的,還有克萊爾是怎麼去世的。」
「我說克萊爾是怎麼去世的?」
「她嫁給了一個虐待她的男人,而她沉默了三年,因為羞於啟齒。最後她終於向你哥哥安迪吐露實情,後來——」
「他的名字叫保羅·歐弗頓,」我說道,「他在新罕布什爾州的一所很洋氣的預科學校教英語。安迪開車過去,在停車場等著歐弗頓,他一出來就被安迪打得滿地找牙。我們都愛克萊爾——人人都愛她,我想即使是保羅·歐弗頓也在以他的方式愛著她——但她和安迪是家裡最大的兩個孩子,也走得最近。我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幾乎一字不差。安迪說:『如果你再敢碰她,我就宰了你。』」「告訴我,我還說了什麼。」
「你說克萊爾搬了出去,跟法院申請了保護令,並起訴離婚。她搬到了北康韋,找到另一份教職。六個月後,離婚判決終於下來了,歐弗頓開車找到她。她當時放學後在教室裡改卷子,他開槍射殺了她,然後自殺了。」
是的,克萊爾死了。她的葬禮是我那吵吵鬧鬧、開開心心的一大家子最後一次聚頭。那是10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葬禮結束之後,我開車去了佛羅里達,因為我從沒去過那裡。一個月後,我在傑克遜維爾加入了帕齊·克萊因的口紅樂隊。天然氣價格很高,氣候跟往常一樣溫和,我賣了我的車,換了一輛川崎摩托。事後才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房間一角有台小冰箱。他打開冰箱,給我拿來一瓶蘋果汁。我連喝了五口全部喝光。
「看你站不站得起來。」
我從椅子上起身,搖搖晃晃。雅各布斯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穩住。
「目前為止,一切都好。現在走到房間另一頭。」
我照做了,起初顛三倒四像酒醉一樣,往回走的時候就好了。穩穩當當。
「很好,」他說,「完全沒有瘸腿的跡象。我們回遊樂場吧。你需要休息一下。」
「真的出事兒了,」我說道,「到底怎麼了?」
「我猜只是腦電波的輕微調整而已。」
「你猜?」
「是的。」
「也就是說你不能肯定?」
他考慮了一下,彷彿考慮了很久很久,雖然實際上可能只有幾秒鐘而已;我的時間感過了一周才恢復。最後他說:「有幾本重要的書很難找齊,導致我的研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就意味著有時候要冒點兒風險,但只是可接受範圍內的風險。你現在好好的,不是嗎?」
我想說為時尚早,但沒說出來。畢竟木已成舟。
「來吧,傑米。我還得工作整晚呢,我可得歇歇了。」
我們回到他的房車時,我試圖去開門,卻把手直直伸到了空中。肘關節卡住了,好像關節鑄了鐵。有那麼可怕的一瞬間,我以為我的手再也放不下來了,我將以「老師,老師,讓我來答」的姿勢度過餘生。接著又鬆開了。我放下胳膊,打開門,走了進去。
「會過去的。」他說。
「你怎麼知道?你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完全清楚。」
「因為我之前見過。」
當他把車停在遊樂場原來的位置後,又給我看了眼那小瓶海洛因。「想要的話你就拿去。」
但我沒拿。我感覺自己像是個剛狼吞虎嚥吃完感恩節九道大餐的人,而此刻正看著一隻大香蕉船。明知道那甜甜的美食很不錯,也知道在某些情況下自己會貪婪地大口吃掉,但不是在剛吃完大餐之後。一頓饕餮大餐之後,香蕉船不再是令人渴望的東西,就只是東西而已。
「待會兒再說吧。」我說道,然而所謂的「待會兒」卻一直沒來。如今,這個上了年紀、有點兒關節炎的人在書寫著自己的過去,我更清楚這一刻不會來了。他治好了我,但用的是一種危險的療法,而且他自己知道。當人們說「可接受的風險」時,總有一個問題要搞清楚,那就是所謂的「可接受」是對誰而言的。查理·雅各布斯是個「好撒瑪利亞人」。他也是一個半瘋的科學家,那天在被遺棄的汽車維修店裡,我充當了他最新的一隻小白鼠。他如果失手,我可能就沒命了,有那麼幾次——其實很多次——我真希望死了算了。
下午餘下的時間我都在睡覺。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彷彿恢復到一個早期版本的傑米·莫頓,頭腦清醒,活力十足。我把腿放在床邊,看著雅各布斯穿上演出服裝。「給我講講吧。」我說。
「如果你問的是關於我們在塔爾薩西部的那場小冒險,我寧願不去談它。我們何不觀望一下,看看你能保持現狀,還是會故態復萌……這該死的領帶,我從來打不對,而那個布裡斯科就是個廢物。」
布裡斯科是他的助手,這個傢伙負責在關鍵時刻扮鬼臉吸引觀眾分神。
「別動,」我說,「你越弄越糟,我來吧。」
我站在他身後,手從他肩上伸過去,給他打好了領帶。我的手不哆嗦了,打領帶很輕巧。走路也一樣,腦電波衝擊消退後,腳底也穩了。
「你在哪裡學來的?」
「事故之後,等我身體恢復,可以連彈幾個小時不倒下之後,我跟殯儀館樂隊合作了一段時間。」算不上什麼樂隊,但凡我在裡面算是最佳樂手的樂隊都不是什麼好樂隊。「我們穿著燕尾服,戴著大禮帽和蝶形領結。鼓手和貝斯手為了一個女孩兒大打出手,結果樂隊就散伙了,我離開了樂隊,卻學到了一項新技能。」
「好……謝謝。你想問我什麼?」
「『閃電畫像』那把戲,你只拍女人的照片。在我看來,你是錯失了50%的生意。」
他像孩子一樣咧嘴一笑,就像他在牧師宅邸地下室領大家做遊戲時那種微笑。「當我發明了那畫像照相機後——其實就是一個發電機和投影儀的結合,這個你肯定是知道的——我確實嘗試過給男人和女人都拍照,是在北卡羅來納州一個叫歡樂園的海濱小遊樂場裡。現在已經倒閉了,傑米,不過那真是個迷人的地方。我很喜歡那裡。我在歡樂園的娛樂場工作時——那裡叫歡樂園大道——神秘魔鏡古宅旁邊有個叫『盜賊畫廊』的地方。畫廊裡面有真人大小的人物卡紙板,臉部是挖空的。有海盜,有持自動步槍的強盜,有持衝鋒鎗的硬派女郎,還有《蝙蝠俠》系列漫畫裡的小丑和貓女。人們會把臉伸進去,公園裡所謂『好萊塢女郎』的巡場攝影師會為他們拍照片。」
「你就是受它啟發的?」
「沒錯。當時我把自己裝扮成『電先生』——算是向雷·布萊伯利致敬,但我懷疑那些鄉巴佬有幾個人知道他——雖然我當時已經發明出了投影機的原始版本,但我從來沒想過將它用於表演。我主要是用特斯拉線圈和一個叫『雅各的梯子』的火花生成器。傑米,我還是你們的牧師的時候,給孩子們展示過一個小型『雅各的梯子』。我當時用化學物質來讓火花變色。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
「『盜賊畫廊』讓我意識到我的投影機所能帶來的可能性,從而創造了『閃電畫像』。你會說,又是另一個騙人的花招罷了……但它還幫我推進了我的研究,而且現在依然如此。在歡樂園工作期間,我除了拿穿晚禮服的美女做背景外,還用打著昂貴黑色領帶的男人做背景。有個別男士願意上台,但數量少得出奇。我看是因為他們怕他們的鄉巴佬朋友看到自己盛裝打扮,會笑話他們。但女人就不會笑話女人,因為她們喜歡盛裝打扮,再怎麼隆重都不為過。而且當她們看完演示後,就會排起長隊。」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