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說說看。」
「它要發生的時候我總能知道。我就幹著我該幹的事兒,一切照舊,突然,我的視力開始變得更為敏銳。」
「就跟你術後的聽力一樣?」
他搖搖頭。「不,聽力是真的。我的耳朵現在還比老牧師給我治療之前要靈,我知道做一個聽力測試就能證實,但我一直懶得去做。視力是另一回事……你知道癲癇患者發作前會感到手腕刺痛或幻嗅嗎?」
「前兆。」
「沒錯。我視覺強化就是一種前兆,之後出現的就是……顏色。」
「顏色。」
「所有東西的邊緣都會出現紅色、藍色和綠色,整個物體被顏色填充。顏色會來回變化。感覺就像透過稜鏡看東西,不過這個稜鏡放大對象的同時還把對像粉碎成片。」他拍拍自己前額,表示無奈,「我只能描述成這樣了。出狀況的30到40秒內,我彷彿可以看穿這個世界,看到這世界後面還有另一個世界,一個更真實的世界。」
他用一種很冷靜的眼神看著我。
「這就是稜鏡虹光。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直到今天。這東西真把我嚇死了。」
「你沒告訴過老牧師?」
「我想的,不過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沒有什麼盛大的告別,他只是留了張字條,說他在喬普林有一個商業機會。這是奇跡治癒後六個月左右的事兒了,我已經回到尼德蘭了。稜鏡虹光……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美得讓人無法形容,不過我只求它別再出現。因為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的話,我可不想見到。如果只是我想出來的,那還是留在我腦袋裡吧。」
莫奇出來了:「傑米,他們準備好了。我來彈也行,如果你想的話。我是沒法兒搞砸的,因為跟這些傢伙比,『死亡送奶工』樂隊簡直堪比披頭士了。」
或許如此,但他們畢竟是付了現金來錄音的:「不,我這就進去。讓他們再等兩分鐘。」
他走了。
「好,」休說道,「你聽了我的故事,我還沒聽你的。我可等著呢。」
「我今晚9點左右有一個小時。我去大房子找你說,不會說很久。我的故事跟你的大同小異:治療、痊癒、後遺症出現然後減退,然後完全消失。」不完全如此,不過我還有一場錄音要做。
「沒有稜鏡虹光?」
「沒有,是其他東西。比如妥瑞氏症,但不是下意識冒粗口那種。」我決定還是別說夢見死去親人的事兒了,至少現在不說。也許這些夢境就是我所瞥見休所謂的另一個世界。
「我們應該去看看他,」休抓住我的胳膊,「真得去一趟。」
「我覺得沒錯。」
「不過別搞那種團圓聚餐,行不?我不想跟他說話,只想在旁邊看看。」
「行,」我說道,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快鬆手,胳膊要被你弄淤血了。我還得錄歌呢。」
他鬆手了。我進了錄音棚,裡面有當地朋克樂隊在彈唱「皮夾克加別針」那類東西,雷蒙斯合唱團在20世紀70年代就已經比他們強太多了。我回頭看肩膀後方,休還站在那裡看著遠山。
世界盡頭的另一個世界,我思忖道,我努力不去想它,好開始工作。
接下來一年我都沒下決心買一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不過1號和2號錄音棚裡不缺電腦——到了2008年,我們錄歌基本用的都是蘋果電腦的應用程序——5點左右我有個空檔,我上谷歌搜索了查·丹尼·雅各布斯,發現有成千上萬條參考資料。顯然自從「查·丹尼」10年前的全國首次亮相後,我錯過了不少東西,但我並不怪自己。我不怎麼看電視,我對流行文化的興趣僅限於音樂,而我去教堂更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難怪我錯過了這個被維基百科譽為「21世紀奧羅·羅伯特」[7]的布道大師。
他並沒有創立大型教派,不過從東岸到西岸,他每週一次的《福音大能醫眾生》節目在有線電視傳播甚廣,在那些買入時段價格低但「愛的供養」回報高的頻道上放。節目是在他的「老派帳篷復興會」裡拍的,全國巡迴(除了東岸,那裡的人不那麼好騙)。從這些年拍下的照片裡,我看到雅各布斯逐漸變老,頭髮變白,但他的眼神不曾改變:狂熱中帶點兒受傷的感覺。
在休跟我出發到雅各布斯的老巢看他的一周前,我打電話給喬治婭·唐林,問能不能要她女兒的電話,她那個在科羅拉多大學讀計算機系的女兒。她女兒名叫布裡安娜。
布裡跟我一拍即合。

VIII 帳篷秀
尼德蘭距離諾裡斯郡博覽會70英里,讓我跟休有足夠的時間交談,然而一直到丹佛東部,我們之間都幾乎沉默不語,只是坐著欣賞沿途風光。除了阿瓦達上空揮之不去的煙霧,這個夏末的一天堪稱完美。
休突然關掉了一直在放KXKL電台老歌的收音機,問道:「你哥哥康拉德被老牧師治癒了咽喉炎之後,有沒有留下後遺症,或者其他毛病?」
「沒有,但也不奇怪。雅各布斯說,那次醫治是騙人的,一針安慰劑而已,我一直都覺得他說的是實話,很可能真的如此。畢竟是他的早期歲月了,別忘了,他那時想的大項目不過是改善電視信號而已。阿康只是心理上需要一道批准才敢痊癒。」
「信念的力量真強大,」休贊同道,「信仰也是如此。想想那些排著隊來我們這裡灌制CD的樂隊和獨奏者,這年頭誰還買CD啊。你調查過查·丹尼·雅各布斯嗎?」
「查了不少。喬治婭的女兒在幫我。」
「我自己也調查了一下,我敢說他醫治的很多病例和你哥哥如出一轍。那些因心理問題產生疾病的人,被丹尼牧師的上帝戒指觸摸一下,就自認為已經痊癒了。」
可能真是這樣,不過看了雅各布斯在塔爾薩博覽會的手法後,我確信他掌握建立心理暗示的秘密:光有聲勢不夠,還得來點兒實在的。女人聲稱偏頭痛治癒,男人驚呼坐骨神經痛消除,這些都不錯,但這些東西沒什麼視覺衝擊力。可以說,這些不是「閃電畫像」那種。
至少有24個網站在揭穿他,其中一個叫「查·丹尼·雅各布斯:信仰騙子」。成百上千的人在這些網站上發帖,聲稱丹尼牧師取出的「惡性腫瘤」是豬肝和羊雜。雖然查·丹尼在治療過程中禁止觀眾使用相機,而且「接待員」一旦看見有人拍照就會沒收膠卷,但依然有很多照片被洩露出去。有好些照片跟發佈在查·丹尼的網站上的官方視頻相互印證。而另一些照片裡,丹尼牧師手裡的閃亮亮黏糊糊的東西看上去的確就像羊雜。我猜那些腫瘤肯定是假的,這部分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雅各布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此刻坐在林肯大陸系列豪車上的兩個男人就能夠證明。
「你的夢遊症和無意識行為,」休說,「據醫療網站的說法,叫肌陣攣。在你這病例中屬於短暫症狀。拿東西戳自己的需要,說明內心深處還是有注射毒品的慾望。」
「全對。」
「我有過那種意識中斷,就是說話和走動全無意識,就像喝酒喝斷片的感覺一樣,只是沒有喝酒。」
「還有稜鏡虹光。」我說。
「嗯哼。還有你跟我說過的那個塔爾薩的女孩兒,偷耳環的那個。全世界最有膽量的砸窗搶劫犯。」
「她認為耳環是她的,因為它們出現在老牧師給她拍的照片裡。我敢打賭她還在塔爾薩的各個精品店裡徘徊,尋找那條裙子。」
「她記得自己砸櫥窗的事兒嗎?」
我搖了搖頭。凱茜·莫爾斯出庭受審的時候,我早就離開塔爾薩了,不過布裡安娜·唐林在網上找到了一條跟她相關的簡訊。凱茜聲稱什麼都不記得,而法官相信了她。他要求對她做心理評估,然後放她回家讓父母監護,之後她就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休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一樣。我們注視著綿延的山路。開出山區後,道路筆直如繩子般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頭。他終於開口,說:「傑米,你說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是為錢嗎?耍把戲作秀幹了幾年,突然有一天說:『唉,這錢真少得可憐,我何不去搞醫治恩典,賺他一筆?』」
「也許吧,但我從不認為查理·雅各布斯貪圖錢財。而且他也不再信上帝了,他攪黃了在我那個小鎮的牧師神職,除非他後來態度又來了個大轉變,反正我在塔爾薩的時候沒感覺他還有什麼宗教情結。不過他深愛他的妻子和兒子,我在他的房車裡發現的照片簿,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簡直都要翻散架了——我確信他還關心他的實驗。每每提及『奧秘電流』,他就變得好像開汽車的蟾蜍先生[8]一樣。」
「沒懂你的意思。」
「癡迷。要我猜的話,我認為他是需要錢財來繼續他的各類實驗。這不是他耍把戲作秀就能滿足的。」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