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我不確定是不是上帝經由他來顯示奇跡,」希克斯在他辦公室裡邊喝咖啡邊告訴我,「我妻子很肯定,隨便她了,我無所謂。反正我現在沒病沒痛,每天走兩英里路。再過兩個月,我估計就康復到可以打網球了,只要是雙打就行,這樣我只要跑幾步就好。我就只在乎這些。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樣治癒了你的病,你就能懂我的意思。」
我懂,但我還知道更多。
比如羅伯特·裡瓦德正在精神病院裡接受治療,通過靜脈注射葡萄糖,而不是和他的朋友們喝可樂。
比如帕特裡夏·法明戴爾,她在懷俄明州的夏延市治癒了周圍神經病變,但卻往眼睛裡撒鹽,明擺著想弄瞎自己。她不記得做過這件事,更想不起為什麼。
比如來自鹽湖城的斯特凡·德魯據稱腦腫瘤得到治癒後,暴走不停。他有時候一走就是15英里的馬拉松,而且不是在意識中斷時出現的;他就是有衝動要走,他說他非走不可。
比如來自阿納海姆的韋羅妮卡·弗裡蒙特,曾經遭受間歇性視覺中斷,導致她有一次跟一輛車低速碰撞。她的毒品和酒精測試結果都是陰性,但她還是上交了自己的駕照,以免類似情況再發生。
比如在聖迭戈,埃米爾·克萊因的頸傷治癒後,卻發了週期性的強迫症,要去後院吃土。
還有拉斯維加斯的布萊克·吉爾摩,他宣稱查·丹尼·雅各布斯在2008年夏末治好了他的淋巴瘤。一個月後他丟掉了21點發牌手的工作,原因是朝顧客罵髒話,比如「抽你媽的煙」「你個沒用的死屁眼」之類的話。當他開始朝他的三個子女罵這種話時,他被老婆轟了出去。他搬去了時裝秀大道北邊的一個沒人知道的汽車旅館。兩周以後,他被發現死在浴室的地板上,手裡拿著一瓶萬能膠。他用這瓶萬能膠把自己的鼻孔和嘴巴封了起來。他並不是布裡使用搜索引擎找到的唯一跟雅各布斯相關的死訊,但卻是我們唯一肯定兩者有關的。
直到發現凱茜·莫爾斯的案例。
雖然喝了一大杯早餐紅茶,我又開始昏昏欲睡。我把這怪罪到布裡的筆記本電腦的自動滾屏功能。雖然很有幫助,但也很催眠。
「親愛的,容我化用阿爾·喬爾森的一首歌名:『你還啥都沒看到呢』,」她說,「明年蘋果會出一款像記事本那麼大的電腦,將會革新——」她話還沒說完,「叮」的一聲自動滾屏停住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有一行用紅色高亮了起來。「啊噢,這是我們最開始的時候你給過我的一個名字。」
「啥?」我想說的是「誰」。我當時只給了她幾個名字,其中一個還是我的哥哥阿康。雅各布斯聲稱那個只是安慰劑,不過——
「拿好你的水,我來點鏈接。」
我湊過去看。我第一感覺是鬆了口氣:不是阿康,當然不是。第二感覺卻是陰沉恐怖。
這則訃告來自塔爾薩的《世界報》,是關於凱茜·莫爾斯的,享年38歲。訃告說她死得很突然,以及「凱茜悲傷的父母表示,與其送鮮花,更希望哀悼者捐助自殺防治行動網站,捐款可以抵稅」。
「布裡,」我說道,「轉到上周的——」
「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來吧。」然後,她又看了一眼我的臉,「你還好吧?」
「還好。」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不確定。我一直在回想多年以前凱茜·莫爾斯一步一步走上「閃電畫像」舞台時的情景,一個漂亮的「搶先之州」的小妞兒,磨邊牛仔裙下曬黑的雙腿時隱時現。「每一個漂亮姑娘都自帶正電荷!」雅各布斯說道,然而在某個時刻,凱茜的能量變成了負電荷。沒有提到丈夫,不過這麼好看的女生一定不乏追求者。也沒有提到孩子。
或許她喜歡女人,我想,但這個想法很蹩腳。
「親愛的,你要的在這兒,」布裡說道,她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方便我看,「同一份報紙。」
「女子跳下賽勒斯·埃弗裡紀念大橋身亡」,標題這樣寫道。凱茜·莫爾斯沒有留下任何字條,讓她悲傷的父母困惑茫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推了她。」莫爾斯太太說,不過根據文章報道,他殺的可能性得到排除,雖然沒有具體說怎麼排除的。
「先生,這事兒他以前幹過嗎?」莫爾斯先生早在1992年時問我。這是在他用拳頭招呼我的「第五先生」,打裂他的嘴唇後說的。「像害我們家凱茜一樣害過別人嗎?」
幹過,我現在心想。是的,先生,他幹過。
「傑米,你又沒法兒確定,」布裡摸著我的肩膀說,「16年太長了。可能完全是出於別的原因。她可能是診斷出癌症或其他絕症,感覺無望和痛苦。」
「是他,」我說道,「我知道,而且我相信你現在也知道了。他的大多數研究對像剛開始都好好的,但是有些人腦中有個定時炸彈。凱茜·莫爾斯就有,而且爆炸了。未來10到20年,還有多少人腦中的定時炸彈要爆炸?」
我心想我自己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布裡當然也知道。她不知道休的事兒,因為輪不到我來說閒話。帳篷復興會那晚之後,他的稜鏡虹光也沒有復發——那一次很可能是壓力導致的,不過也可能復發過,只是我們未曾談及,我確信他跟我都心知肚明。
定時炸彈。
「所以你打算去找他。」
「你說中了。」凱茜·莫爾斯的訃告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後一條證據,是它讓我最終下定決心的。
「還要勸他停手。」
「如果我能做到的話。」
「如果他不肯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但她並不想,全都寫在她臉上呢。她一開始參與是出於一個聰慧女生純粹的研究熱情,還有床笫之歡來助興,不過現在研究已不再單純,她也看到了太多足以把她嚇壞的東西。
「不許你靠近他,」我說,「不過他已經退隱八個月了,他的每週電視節目也開始重播了。我需要你幫我查出他最近在哪兒落腳。」
「這我可以做到。」她把筆記本電腦放在一邊,伸手到被子下面,「不過我想先做點兒別的,如果你也有興致的話。」
我很有興致。
勞動節前不久,布裡·唐林和我在同一張床上道別。是一場非常肉慾的道別,我們都很滿足,但同時也很難過。我比她更難過,我認為。她展望著在紐約的漂亮、獨立職業女性的新生活;而我還有不到兩年就55歲了。我想這輩子不會再有年輕靚麗的女子了,而事實證明我猜得沒錯。
她溜下床,雙腿修長,裸著動人的身體。「我找到了你想要的,」她邊說邊開始在梳妝台上翻她的錢包,「這比我預料的要難,因為他目前用的是丹尼爾·查爾斯這個名字。」
「就是他。說不上是化名,不過也差不多。」
「我看更多是出於預防吧。就像名人入住酒店會用假名,或者真名的變體,以避免狗仔隊。他是用丹尼爾·查爾斯的名字租的房,這在法律上說得過去,只要他有一個銀行賬戶,而且支票不跳票就行。不過有時候為了守法,不得不用真名。」
「你指的是哪種情況?」
「他去年在紐約州波基普西買了一輛車——不是什麼豪車,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福特金牛座,註冊用的是真名。」她回到床上,遞給我一張紙條,「帥哥,這就是你要的。」
紙上寫著「丹尼爾·查爾斯(又名查爾斯·雅各布斯,以及C.丹尼·雅各布斯),鐵扉公寓,鐵栓鎮,紐約12561」。
「鐵扉公寓是個什麼鬼?」
「是他租的房子。其實是一個莊園,有門禁的那種,所以你小心點兒。鐵栓鎮在新帕爾茨往北一點兒,郵政編碼不變。在卡茨基爾鎮裡面,就是瑞普·凡·溫克爾當時跟小矮人打保齡球的地方。不過——嗯,你的手好暖——那時候他們管這叫『九柱戲』。」
她依偎得更近了,我說了我這個年紀的男人越來越常說的一句:好意心領,但我恐怕力不從心。回想起來,當時真該再努把力。最後要是再來一次該多好。
「沒關係,親愛的。抱著我就好。」
我抱著她。我們好像睡了過去,因為等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從床上移到了地板上。布裡一躍而起,開始穿衣服。「得趕緊了。今天還有好多事兒要做呢。」她把胸罩鉤上,從鏡子裡看我。「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找他?」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