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火車上,班利警官點燃一支雪茄,面無表情地凝視望著車窗,眼睛似乎是在看外面轉瞬即逝的景色。其實,他的思想都集中在手頭的案件上了。順著之前的推理他繼續分析著,菲利克斯到達倫敦後,朋友來接他,但他不能讓朋友看到夫人,所以和夫人約好了見面地點。和朋友分手後,他就去了那兒。本來他想回聖馬羅山莊去,但說不定考慮到女僕請假了,回到家裡無人照料,就決定去飯店。接著,警官的思路又集中在了他們可能投宿的飯店,該從哪一家開始調查呢。可是,他轉念一想,如果菲利克斯就是兇手,那麼行兇的最佳地點應該是在聖馬羅山莊,飯店裡耳目眾多,不可能在那裡。聖馬羅山莊最有可能就是他們的碰面地點。班利又開始想他是怎麼實施謀殺的。菲利克斯殺了她,一定會把她裝進桶子裡。照理說,他家裡一定會留下桶子的印痕,還有一些木屑。現在只是猜想,不管怎樣,要想證實的話,還是要到那棟房子實地搜查一次。進行細緻的搜查,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本著這個態度,班利決定對聖馬羅山莊的搜查,由他親自執行。
  第二天一早,他帶著巡查組長凱文做助手,往聖馬羅山莊去了。此時,菲利克斯還在醫院,女僕也不在家,整幢房子空蕩蕩的。班利從鑰匙串中拿出一把,打開了門。進屋之後,兩人展開了嚴謹細緻的搜查。這棟房子的所有房間,特別是馬車房,都沒有逃過他們的搜尋,但是什麼也沒找到。到了菲利克斯的梳洗間時,他們才發現點兒線索。菲利克斯的衣服掛在衣櫃裡,其中有一件藍色西裝,右側口袋裡斜插著一封信。看上去是隨手插進去的,已經被揉成一團兒了。乍一看時,班利覺得這封信無關緊要,不能成為重要物證。可再次一讀,他就覺得不是那麼簡單了。這是一封寫在非常粗糙的紙上的信,看字跡和行文方式就知道,寫信的人是個沒有什麼文化的女人,應該是酒吧、飯店的女服務生或是店員之類的人。信的內容很突兀,上面也沒什麼標記,連地址都沒寫。只是寫著:
  我思念的菲利克斯先生啟:
  手裡握著筆要給你寫信時,我的心已經被思念填滿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如果真是這樣,我會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照顧你。沒有你陪著,我覺得活著了無生趣。我想你會來找我的,所以昨天一整天我都殷切地盼著你來。從上週日開始,每天晚上我都望穿秋水,希望看到你的身影。但最終,你還是沒有來。現在我的狀況很糟糕,霍普金夫人已經下了最後通牒,下周是最後期限,如果我還沒有錢交房租,就把我趕出去。我反覆地想,你已經厭倦我了,所以才在我面前消失。可是我就是不相信你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所以我告訴自己,你一定是生病了或者去旅行了。請你趕快給我回信,或者來見見我。你不在,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你悲傷的艾美
  看到這個幽怨的女子如泣如訴的告白,開始時,班利聯想到菲利克斯這個人始亂終棄,不負責任,根本不值得信任。但稍微思考一下,就發現它的意義遠不止於此,說不定這封信就是這樁兇殺案的導火索。假設波瓦拉夫人看到了這封信,她才發現菲利克斯原來是這種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班利想著想著,腦海裡便慢慢地出現了一幅場景:菲利克斯帶著波瓦拉夫人回到家中,卻讓波瓦拉夫人無意間發現了那封信。兩人因此爭吵起來。菲利克斯想要怎樣平息這件事呢?也許他想無論如何要先搶回那封信,不讓夫人有機會看信的內容,然後再安撫她。可是夫人不依不饒,於是爭吵變得越來越激烈。兩人爭執的過程中非常混亂,以致他失去理智,錯手將她掐死。這本不是菲利克斯的本意,所以他自己也慌了神,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忘記這封信的存在了。
  班利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推理非常合乎邏輯。但目前還沒有證據,這也只是停留在猜測的層面上。但以這封信為方向進行偵查,調查時也不會那麼茫然了。不管怎樣必須先把這個女人找出來,才能查清她和菲利克斯到底什麼關係。他把這件證物夾在了筆記本裡,繼續搜查。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時分,他們地毯式的搜索,進行到了書房。班利記得上次和菲利克斯就是在這裡談到深夜的。
  「今天到此為止,我們明天再來。」
  第二天一早,班利就帶著助理來到了書房。兩人一刻都沒耽誤就趴在地毯上,開始了一絲不苟的搜查,不放過每一寸。但是什麼也沒找到。不過,班利很快就有又有了新發現。
  書房有一道門通向隔壁的餐廳。看得出來,這道門使用頻率不高。門上雖然有鎖,但上面也有鑰匙。書房裡暗綠色的長絨窗簾蓋住了門,將書房和餐廳隔開了。窗簾旁邊放著一把椅子,椅子背和扶手上都蓋著半圓的皮革。為了不遺漏些什麼,班利挪開椅子,把它放到了一邊,準備仔細檢查一下椅子腳處的壓痕。這時一陣明晃晃的光閃進了他的眼睛,窗簾上有個東西在發光。他走到近前,才發現原來是一枚小小的金別針,上面還鑲著一粒鑽石。那枚別針似乎不是故意別在窗簾上的,所以插得不很深。輕輕一碰,它就掉下來了。
  端量著這枚別針,班利想:「就算菲利克斯在意穿著,也不至於佩戴這種東西吧!」他有些不解。但在他把別針遞給凱文的瞬間,他的腦海裡猛然閃現一個想法,以至於他定在那裡,動彈不得了。這個別針非常的精緻、漂亮,但它絕對不適合男人用,也就是說它不是菲利克斯的,那還會是誰的?是波瓦拉夫人的嗎?如果是的話,這將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物證。當然這還需要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一旦確定它是屬於波瓦拉夫人所有的,就真相大白了。
  班利坐在那裡開始了他的推理,這個精緻的別針背後又是怎樣的真相呢?波瓦拉夫人的胸針怎麼會在這裡被找到?他一步步地推理著,試圖還原兇殺現場的真實情景。這位貴婦人穿著晚禮服,她應該是把胸針別在了靠近脖子或是肩膀的地方。案發當天,她坐在那把椅子上,後面是暗綠色的窗簾。當兩人起了衝突,突然有人掐住她脖子的時候,頭向後偏過去,這是人的自然反應。她肯定會掙扎,導致兩個人互相撕扯,胸針會掉下來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反覆地思考推理之後,班利越發覺得事實確實如此。現在他掌握的物證也顯示,這種推測沒錯。只是要進一步確認一下,這件物品是不是夫人的。這個問題好解決,他想到兩個辦法:一個是拿給夫人的女僕看,如果真是夫人的,女僕應該認得。況且這枚胸針本身就很特別,上面的鑽石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排列的。關於參加晚宴時,夫人有沒有戴胸針,蘇珊應該知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查看晚禮服,如果胸針是在互相撕扯中掉落的,一定會在晚禮服上留下痕跡。他想一定要給巴黎警察廳寫一封信,把這邊的情況跟他們說一下。
  警察都是隨身攜帶著裝物證的盒子的,把胸針裝進去之後,班利繼續著他的搜索行動。
  繼續了很長的時間後,班利開始搜查菲利克斯的書桌了。他打開抽屜,耐心十足地翻查著,對那些舊信件的信紙特別留意,它們的紙質是怎樣的,上面有什麼花紋,以及那些被打印出來的文字是怎樣排列的。藝術家都有這個毛病,菲利克斯也不例外,他們從不把信件整理得有條不紊,各種文件總是胡亂地往抽屜裡一塞了事。在菲利克斯的書桌裡,商業上的往來信函、購物賬單、付款收據、合同等,一股腦兒全被塞在了手邊的抽屜。班利一邊整理一邊翻閱,也沒發現什麼東西值得產生懷疑。於是他準備結束搜查了,可就在這時,他有了第三個重要物證。
  那就是桌上放著的那幾張疊在一起的吸墨紙。為了看清上面的字,警官連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使出來了。吸墨紙上的字是反著的,他就用一面鏡子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一張一張地辨認著,當讀到第四張時,他非常激動,停了下來。
  吸墨紙上的字跡斷斷續續,經過辨認好像是這樣寫的:
  ……窗戶……那……的……側……請……列……盡快……送……價錢……不知……覺得……可能一千五百法郎……已放在信中……
  這些正是德比耶魯公司收到的訂購函中的內容,它可是再重要不過的物證了,將前後的調查串聯起來,使獲得的證據更加完整了。菲利克斯也太粗心了,竟然留下了這麼重要的物證。這個意外的發現使警官很有成就感,臉上佈滿了微笑。菲利克斯的確是訂購了雕刻品,這一點不用懷疑了。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取得桶子的途徑,為了轉移人們的視線,他一手策劃了第一次的托運,和第二次、第三次的轉運。將死屍裝進桶子裡也是出自他巧妙的安排,毫無疑問,他就是兇手了。
  還有一點,當初菲利克斯曾交給警方一封信,信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內容就是關於買彩票和打賭的,而那封信所用的信紙和訂購函的一樣。班利心想,菲利克斯,有這三項證據,你就難逃法律的制裁了。
  可是他們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證明桶子在這裡打開過。雖然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搜查,仍無任何的收穫,最後班利得出的結論是桶子並沒有在這裡打開。或許,他沒有把桶子搬下馬車,就在馬車上做的手腳呢?那拴馬的地方也會留下痕跡。他又忙活了半天,就為找這痕跡。不過,他可不是總那麼幸運,這方面的痕跡一點兒都沒找到,也只好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
  班利回到警察廳,向廳長報告了自己的發現。廳長很滿意,說:「立刻把胸針送到巴黎去,讓女僕識別。不管是什麼結果,我們手中的證據都足以將菲利克斯送上法庭了。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了,我們到菲利克斯任職的公司調查過,發現桶子往返的這段時間,正趕上他休假。雖然我們不能就此認定他在這段時間犯罪了,但是起碼不能證明我們的假設是錯誤的。」
  兩天後,休威打來電話說:「已經確認,那枚胸針就是死者波瓦拉夫人的。」
  「證據充足了!」廳長說。
  菲利克斯一出院,就會馬上被逮捕。
☆菲利克斯被捕
  班利結束了搜捕行動。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報紙上用大字標題赫然寫著「瑞恩·菲利克斯涉嫌桶子事件,目前已經被捕」,那些讀報紙的人沒有一個不興奮莫名的。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人是怎麼也興奮不起來。雖然這件事的詳細情況警方並沒有向外界公佈,但在市民間流傳的隻言片語已足夠掀起波瀾的了。桶子事件充滿了悲劇色彩,而且非常神秘,帶有戲劇性,對於大眾的想像力來說,這實在是一項極大的挑戰。坊間傳言這個案件的重要證據都已握在警方手中,遲早是要將兇手繩之以法的。但是在警界,關於下一步該如何偵查,除了高層之外,還無人知曉。
  在眾多興奮的讀者中,那個例外就是威廉·馬丁。誰也想像不到,讀到這篇報道時,他是多麼震驚。不知道各位讀者還記得嗎?他就是馬丁醫生,在富貴北街布蘭德村附近夜幕山莊裡住。沃卡警官在聖馬羅山莊的樹叢裡埋伏的時候,曾看到有人來邀請菲利克斯去打橋牌,那個人就是這位馬丁醫生。
  他與菲利克斯是很好的朋友,經常相約去釣鱒魚,消磨午後的休閒時光。醫生家的陽台經常會讓菲利克斯樂不思蜀,天亮了也不回家。菲利克斯深受馬丁一家的喜愛,大家相處融洽,彼此信任。
  看到這則可怕的消息,馬丁醫生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報紙上說的真是菲利克斯嗎?自己那麼信任他,而現在他竟然因為謀殺被捕了!這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很明顯,他無法理解這件事,但事實就擺在那裡,不容他不信,他覺得自己簡直處在一場夢魘之中。
  一直以來,菲利克斯都一個人生活,總是那麼孤僻。醫生曾經試圖瞭解他的身世,卻發現他並不喜歡談及自己的事。馬丁想了想,至今為止,都不曾看到有人拜訪他,這個法國人也沒提到他有什麼親戚朋友。這時,誰還能幫助他呢?馬丁真是個熱心人!為了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可是目前當務之急是盡快和菲利克斯見一面,看看他有沒有找到人幫他。馬丁想,如果菲利克斯實在找不到人幫自己,他就要傾盡全力地去幫他。但可想而知,這該有多難!需要走哪些程序,才能和菲利克斯見到面呢?雖然馬丁頗有些社會閱歷和地位,但對此卻無計可施。這時,他想只好迂迴一下,從別的方面突破了,先去找克林頓咨詢一下。
  克林頓長期擔任馬丁醫生的法律顧問,自己有一間事務所,他的事務所名叫克林頓·劉易斯律師事務所,位於格莉茲大道上。長久的合作使兩人建立了除工作之外的友誼,他們還經常一起打高爾夫。馬丁很開朗,相比之下,克林頓是如此的不同。他個子不高,雖然年齡與馬丁相仿,但頭髮和鬍子都白了,因此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很多。這位英國紳士舉手投足都是遵守規範的楷模,他會注意衣服的每一個細節,讓人無可挑剔。不過幸好,他的幽默感是與生俱來的,才不至於給人留下刻板迂腐的印象。事實上,克林頓是一位很有實力的律師和法學專家,大家甚至說他怎麼說,法官就會怎麼說。克林頓平時寬以待人,很好相處,但當他拉開陣勢要和敵手辯駁的時候,你就會驚訝地發現原來他這個人可以這麼尖銳。
  醫生處理完自己的要事,就去了克林頓事務所,那時已是下午三點。
  「嘿,馬丁,」所長問候道,「好久不見!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真是個驚喜!」
  「謝謝。」接過所長遞過來的香煙,馬丁坐在了那把寬大的皮製安樂椅上,「律師,我來找你可不是什麼好事,有事要拜託你幫忙。現在有時間聽我說嗎?」
  這位紳士點點頭,認真地說:「有,說吧,看看我能幫上什麼忙?」
  「其實,這件事的當事人是我的朋友菲利克斯。」醫生把身體前傾,直奔主題,開始了講述,「他因為涉嫌殺害一位婦人,並把屍體塞進桶子裡而被捕了。你聽說過這件事吧?」
  「早上我已從報紙上看到有關報道。菲利克斯住的地方,在你家附近,不是嗎?」
  「是的。我跟他是很要好的朋友,他經常到我家去作客,就跟我的家人一樣。」
  「真是遺憾!」
  「對於他的為人,我深信不疑。得知這樣的消息後,我急壞了。其實,我們全家人都在為他擔心。現在來找你,是徵求一下你的意見,看看我能為他做點什麼。」
  「你是說要為他辯護嗎?」
  「是的。」
  「他被捕後,你跟他見過面嗎?」
  「還沒有。這就是我的另一個問題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被允許見他一面。」
  「你只要交一份理由充分的申請單,就能獲得見面許可。要怎麼辯護,你現在應該很茫然吧?」
  「正是這樣。我想等見到他,聽聽他的想法,如果他還沒找到律師為自己辯護,我想請你幫忙。」
  律師慢慢地點著頭。對於馬丁的提議,他並不反對。撇開收取案件代理費不說,這件如此離奇,如此戲劇化的案件本身,在本年度一定是最受關注、最為轟動的事情了。他很願意接受委託,擔任嫌疑人的辯護律師,並且他下定決心要傾盡全力尋找證據,證明當事人無罪,讓這件事得以圓滿解決。
  「如果我接手了這件案子,」他稍微停頓下,接著說,「就算不為我們的交情,我也會想盡辦法幫你朋友擺脫罪名。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費用低不了。另外得再雇兩三個律師協助取證,酬金方面可能要比平常高出很多。希望你能理解。」克林頓無奈地笑了笑,「我們也要維持生計。找證人,也要花錢請私家偵探。這件案子很轟動,稱得上是大案,辯護費很高,你的朋友經濟狀況如何?能負擔嗎?」
  「我想這不是問題。」馬丁說,「我來負責費用。菲利克斯能負擔多少就負擔多少,不夠的我來補足。」
《酒桶中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