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當年日本全面侵華,已佔據了半壁江山。燒殺搶掠,荼毒百姓之事做下多少,唉,那也不必提了。為了粉飾太平,日本人邀了許多名伶戲子為他們唱戲。李含玉痛恨日本人,卻無力與他們直接對抗,便重金訪得一種蠱蟲,自己親自加以培育。該蠱施放之際無聲無息,中後也毫無異樣之感,甚至可以多年不發作。但只要皮膚接觸一絲血腥,七日之內必將毫無異狀而死。事後檢驗查不出絲毫問題。李含玉對此十分得意,名之曰『掛角』,取的是『羚羊掛角』之意。」
  「為日本人表演前,他將『掛角』藏在了自己衣服的水袖中。壓軸的大戲是他的《貴妃醉酒》,他在楊玉環獨飲之後的一段醉舞中趁機施放了『掛角』之毒。這段舞令日本高級指揮官青木大為讚歎,直稱『盛唐霓裳羽衣之盛景,於今得以復見』。」
  「噢,青木這個人我聽說過,看不出他居然是個懂戲之人。」我道。
  「他雖懂戲,但為人之殘忍冷酷,是我生平僅聞。」老人歎了口氣,舉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掛角』一蠱無法可解。李含玉料想他雖為最高指揮,但必會常常親手屠殺戰俘,以此為樂,才不惜以自己同時中蠱的代價來誘他入彀。」
  「然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這次堂會唱完之後,足有數年,青木雖然仍在我中華繼續為惡,卻沒有再親自上陣殺過人,居然一直僥倖偷生。李含玉卻覺得自己命數已盡,便主動相邀,希望此時已貴為司令的青木賞光去欣賞他的新劇《明月闕》。這戲講的是明末遺恨的往事,唱腔淒婉,一唱三歎。他在這齣戲中特意加入了一段劍舞,這段舞一畢他便自刎台前,血濺三尺之外。」
  我已有所預感,此時忍不住插話:「指揮官是一定要坐在最前排的,看來青木這次在劫難逃了。但是據我所知,他是染上了傷寒病死的啊。」
  老人冷笑道:「他死得無痕無跡,軍醫雖然一定會覺得蹊蹺,也會聯想到當日李含玉在堂會上莫名其妙的自刎。但李含玉已死,生前又親友寥落,既然無法追究,自然不能承認最高指揮官居然不慎著了一個小小戲子的道兒,到死都是個糊塗鬼。」
  「想不到李含玉以一個戲子的身份,竟有古時聶政荊軻輕身重義的任俠之氣。」想起這一代名伶當日的輝煌,我不禁心下悵惘。
  「聶政荊軻的做法未免過於簡單直接,失之粗暴,李含玉卻輕歌妙舞中殺人於無形,雖然都付出了生命,但有效得多了。據我耳聞,青木聽戲當日所穿並非軍裝,從你描述的情景來看,那戲裝若是李含玉的,那麼青木赴堂會時所穿便裝,十有八九便是這件大衣了。最終那戲裝能反敗為勝,只怕也是『掛角』遺風。不過這掛角幾十年猶未失效,尚可理解,但是為何能人衣通吃,恐怕就在李含玉自己意料之外了。」
  老人的酒意又濃了幾分,問道:「你遇到這身戲服的那個小鎮,是否無人食葷腥?」
  「我當日行動匆忙,沒有注意。不過就我看到的地方好像確實沒有賣肉的。」
  「那就是李含玉找到並培育出了『掛角』的地方。」
  斗櫻
  文/景翔
  一、不速之客
  1938年,武漢淪陷。日本扶植偽國民政府「統治」。1940年春,日駐漢陸軍司令櫻塚三川少將突然放出消息:下月將舉行盛大的「賞櫻大會」,以慶祝「中日親善,東亞共榮」。
  消息一出,賞櫻大會成了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可櫻塚心中還有一層盤算。
  他出自園藝世家,少年時曾隨族長遠赴歐洲參加世界博覽會,憑借自己培育出的名花斬獲大獎,族長對他寄予厚望,可幾株櫻花怎麼能滿足得了他的野心?他一心想建立奇功,私自去報考了軍校。族長盛怒,將他從家族除名,不料櫻塚竟一路榮升少將。當他一身戎裝再次踏入家門時,當初不可一世的族長頭也不敢抬,只是戰戰兢兢地迎接。
  可在軍中,許多同僚卻拿櫻塚的出身說事,稱他「泥腿匠人」。他向軍部請戰,軍部卻讓他做個什麼駐防司令,聽起來不錯,可惜是個遠離戰火的擺設。櫻塚可不想這群武夫立功陞官,再踩到他頭上,所以必須證明自己比這些大老粗更有價值!
  櫻塚便在心中定下兩條策略:一面推行奴化教育摧毀中國文化根基,一面拋出小恩小惠進行分化與拉攏,讓這個敵國變成一盤散沙,徹底俯首稱臣,一展自己的雄才。那時,他就不僅是亂世名將,還是治國能臣!
  為此,櫻塚不惜動用重金,硬將老家最著名的櫻樹移植到中國……
  賞櫻的地點是一處別緻的小公園,這處小公園是從某個江城鄉紳那裡掠奪過來的,封園已有一年。半月後,天還未亮,人群已將這處小公園擠得水洩不通。
  忽地,天邊出現一線曙光,有人驚叫一聲:「好漂亮的朝霞!」只見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粉色雲霞低垂,有人伸手觸摸,卻摸到了柔軟的花瓣,竟不是紅霞,而是櫻花!
  此時朝霞升起,彷彿要與櫻花爭輝,卻比不過櫻花絢爛。春風吹來,花瓣紛揚,如同一場紅中帶粉的柔雨,映得人人臉上光彩斑斕。許多偽政府高官搖頭驚歎,陪同他們的貴婦也如頑皮少女,撲捉彩蝶般的花瓣。
  櫻塚朗聲道:「諸君請看,櫻花綻放如雲霞壯美,凋落如飛錦絢爛。都說花有君子品性,我帝國武士便像櫻花,雖終須凋落,但一生璀璨,引人稱頌!」
  現場鴉雀無聲,櫻塚知道人群心頭震撼,吹噓一番日本櫻花的歷史後,得意道:「這株家傳寶櫻,有幸得天皇陛下賜名『千堆錦』,花分八重,每一重漸次變化,每時每刻皆有不同。此等奇花,唯我東瀛有……」
  「千堆錦,好!」偽警察局長宋興巴結討好地喝了起來。櫻塚還想趁熱打鐵,突聞人群中傳來一渾厚聲音:「那可未必!」只見一老者撥開人群,逕直走到他面前。
  老者腰板挺直,白髮根根直立,身後還跟著一位美貌少女。
  「不知老丈有何見教?」櫻塚目光森冷,老者卻呵呵一笑:「將軍可知『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蒼垂揚岸』一詩?這詩卻是唐朝李商隱所作,不知那時東洋可有人吟賞春櫻,留下千年詩句?」
  櫻塚一時語塞,老者又道:「不是中國無人賞櫻,只是春有春蘭,夏有夏荷,秋有秋菊,冬有冬梅,儘是把四時花事給佔住嘍!」言外之意是說中國名花繁多,櫻花在其中竟是排不上流品!
  老者說得興起:「小老兒偏愛旁門左道,家中不巧正有一株櫻花。不如諸位明日再移駕小老兒草廬,品評一番高下,將這賞櫻大會變成斗櫻大會如何?」
  市民就是來看熱鬧的,只是還有些信不過老者,一時沒人附和,老者拱手道:「小老兒梅山,人稱花匠梅……」人群聞言轟然作響,議論紛紛。
  二、隱世名匠
  「哪個花匠梅?」「還能有哪個花匠梅?」「噓,花匠梅也是你叫的?那可是御匠梅!」……
  原來,這梅家世代在京城園林擔任重職,人稱「御匠梅」。後來梅家隱入民間,但凡哪家大興園林,無不重金請梅家指點。
  梅山兩個兒子早逝,膝下只有獨孫梅承宗。梅山希望他能光大梅家,可梅承宗一心想去學什麼「化學」,竟連夜離家。一個月後,電報傳來,梅山才知道孫子去了歐洲!他心如死灰,退隱山林。
  幸好梅山身邊還有個故人遺孤柳翠,梅山將她當孫女一般撫養,還送她去女子學堂讀書。柳翠曾在他面前長跪不起,說是要學習梅家的花藝,梅山便將一身技藝全數教給柳翠。
  這次來賞櫻,也是柳翠提出的。誰知梅山歎道:「你只當是尋常花會,卻不知這是小日本的陰謀詭計。這人有人魂,國有國魂。人沒了魂,行屍走肉;國沒了魂,國將不是國,小日本不僅想奪我國土,還想滅我國魂啊!」
  柳翠嚇了一跳:「那……那我們不去了!」梅山一捋銀鬚:「哼,不去怎麼行?我偏要去挫挫小日本的銳氣!」
  這一露面,便引起了轟動!隱居御匠出山,叫板日軍少將,將賞櫻大會改為斗櫻大會,誰不想看看熱鬧?「賞櫻不如斗櫻!」「御匠出手,肯定能贏!」……
  櫻塚臉色陰鬱,對方提出挑戰,退讓即是認輸。可這老頭兒似乎又勝券在握……
  「司令,要不要把他……」宋興附耳低語。
  櫻塚擺擺手,這是親善大會,不是殺人比賽。在內心,他也有一股驕傲,櫻塚家數百年的造詣,怎會輸給一個破落宮匠!這次贏了,對中國人的士氣又是一次沉重打擊!他笑道:「就如老丈所願,將賞櫻改為斗櫻好了!」
  三、斗櫻大賽
  第二日,來看斗櫻的人竟超過昨日,他們竊竊私語,早已沒了之前的死氣。草草看過「千堆錦」,梅山向人群一揮手:「那櫻樹在東湖磨山的一處小園,小老兒特地備好了酒水,勞煩諸位移步。」人群來了精神,紛紛跟著梅山往磨山小園去了。
  人群一路說笑,一陣微風吹來,最前面的驚叫起來:「下雪了!」眾人抬頭一看,這晴空萬里,哪裡來的雪?不禁紛紛譏笑。可不一會兒,他們也看到天邊紛紛揚揚,前面卻又有笑聲傳來:「哪裡是雪,分明是櫻花!」
  後面的人踮起腳來,才看到一株櫻樹。櫻樹並不太高,樹冠卻分外寬廣,白色的櫻花層層疊疊壓在枝頭,彷彿雪山冰冠一般。春風拂過,更是「雪花」飛舞,紛紛飄落在眾人身上。
  櫻花少見純色,連日本白櫻「素姬」,也含了一絲雜色,可眼下落在櫻塚手中的花瓣卻冰雕雪琢,幾欲透明。天空掠過幾朵白雲,滿樹光影霎時變幻,有如陽光透過冰雪,折射出千般色彩,萬般變化!弄得櫻塚也有些目眩神迷。
  梅山笑道:「這櫻樹名喚『千秋雪』。人已到了,斗櫻大會怎麼個『斗』法,就由將軍定下,定好了就請大家來評評,『千堆錦』和『千秋雪』究竟誰勝一籌?」
  櫻塚心頭生出幾分忌憚,又躲不過,只得道:「賞櫻有三法:賞色,賞形,賞意。一看色彩是否純正,二看形態是否美觀,最重要的那便是意境了,諸君請自己評判吧。」
《奇情寐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