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她下意識地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青木指示牌,貼在上面的宣紙四角有些翹,輕微的風都似乎能把那薄薄的紙吹落,讓人莫名揪心。她看了一會兒,還是沒能分辨出更多的字。回去的路上大概還要用到翻譯器,留一點電總歸是好的。她又回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寺院深處,那口井連接著另一個世界和這裡的端口。從那口井縱身一跳就能回去,再回來的時候諺語就可以換一個。但她覺得沒必要……最後一次了,也出不了什麼岔子,況且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終結這一切,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泡個澡,躺在床上……
  這次的古諺顯得有些過於平靜。她從古井出來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記得某次剛從古井中冒出頭,就被廟裡著火的濃煙嗆得喘不過氣——那大概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什麼的……那次她果斷地跳回井裡,換了一諺。在無數次失敗的嘗試下,他們發現在「一百諺」結束前完全無法逃離詛咒,但只要還沒接觸到某條諺語的核心部分,就可以更換一條——這個詛咒裡的古諺儲備恐怕遠遠超過一百個。
  第一百個。她有一些不好的預感。這個惡毒的詛咒,難道這麼簡單就結束了?她閉上眼睛,沒有勇氣再回想所經歷的一切,也無力再敘述一遍自己究竟有多後悔這次旅行。本來只是想圓一個心願,看看這個古老的國度……她痛苦地抓了抓頭髮,像是要將所有不愉快的回憶都連根拔起。
  最不該的是把他牽扯進來!她喜歡旅遊,一向膽大,喜歡去無人的地方探險;而他參加過米什裡爾區的保衛戰,作為79部隊的新械軍來說,走這些地方完全是小打小鬧。可是哪裡想到會遇上這種東西——不親身經歷的人,無法理解這個詛咒的可怕!曾經她不信宗教,更不信鬼神,可現在自己竟成了見證人。她想得有些頭痛,周圍卻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她試著逼自己冒出一些好的念頭來轉換心情。啊,對了!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一趟阿爾薩10區的中心大教堂。她決意要成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用上好的紅酒——主教老頭們總稱那是聖水、上帝的鮮血——她以前不屑,但現在她有一百萬顆誠心來接受洗禮!和他一起,用酒香熏走這趟旅行噩夢般的回憶。是的,她急需一個信仰!
  美好的念頭讓她幾乎覺得已經接到他,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了。這時遠方漸漸走來的一個身影令她激動異常。她瞇起眼睛,太陽正在落山,背光裡她看不大清楚,但那身影……似乎小了一點。身影越來越近,光的作用減弱,她漸漸看清了。突然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般,所有的興奮躁動都靜下來,不甘心地擰著毛巾滴水。
  那是一個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穿著墨蘭銀鑲邊短上衣,下身是同色小腳褲,手上捧著一個刻有古老花紋的盒子。女孩張了張口,吐出一串她聽不懂的語言。那不好的預感又冒出來了。看來不得不用翻譯器了,她抬手示意女孩等一等,麻利地從包裡掏出那個銀色的儀器。戴的時候手都有些抖,眼鏡和耳麥的固定處搭了幾次才連上,金屬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卡嗒」聲。她手指顫抖著,按下開關,來不及等信號燈亮起,就看向青木指示欄。透過眼鏡藍色的圓面,這些白紙黑字她能看懂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該死的,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大腦痛苦地消化這句繞口令一樣的古諺。B3-10老款的銀藍翻譯器只負責翻譯,理解什麼的還要她自己來,真該早些換掉它。她一邊琢磨著這句古諺究竟意味著什麼,一邊轉過頭看向那一直靜候在一旁的女孩。眼睛黑亮的小姑娘臉上帶著她看不懂的悲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隱隱的不安使得她異常焦躁,她微微有些不耐煩,點頭示意她可以繼續。
  聽覺的翻譯即刻到了。
  「他臨走前,讓我把它帶給你。」
  這實在是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東方人慣常的含蓄讓她頭疼。她皺著眉看了一眼那個木盒子。這算什麼,紀念品嗎?他明知道她已經對古老的物品不再感興趣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突然間,她知道那木盒裡裝的是什麼了。也在那一瞬間,她明白了女孩話中的含義。她想衝向古井,但立刻意識到最後一諺已經結束,一切已無法挽回。
  她無法控制地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松間明月
  文/蘇荼
  一、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是春天的一個夜晚,大概是某個月的十五。
  晚飯過後,月儂坐在窗下,對著籬笆裡盛開的春花發呆,看著三色堇、矮牽牛、虞美人、芍葯、迎春還有連翹。
  連翹是味藥,能治病。
  ——不知能不能治月儂的病?
  女孩子的病,大多是男人害的。月儂也不例外,她心裡想著安知,茶飯不思,以至於面黃肌瘦。
  這是相思病,藥石無靈。
  解鈴還須繫鈴人。
  可是繫鈴人卻不能來解鈴。
  因為月儂的父親不許月儂和安知在一起。
  「一個窮秀才,將來能給你什麼好日子!」父親嚴厲地說。
  屢試不第的秀才,除去滿腹經綸再無其他了。
  月亮往中天飄去,月儂望著月宮的輪廓,想起月宮裡那個孤獨的女子。這滿滿的圓月裡,是不是盛滿了她的相思淚?
  月儂是喜歡安知的,她堅持著,不惜違拗父親,想與安知私奔。
  「如果他能帶來五十兩銀子作為聘禮,我便答應你們的婚事。」父親提出折中的法子。
  父親肯讓步當然是好事,畢竟月儂也不想做出私奔這樣的醜事來。
  可是,即使如此,月儂和安知的婚事也幾乎是無望的。安知一無功名,二無萬貫家財,就算變賣微薄的田產也換不來五十兩銀子啊!
  「不如,我們還是悄悄逃走好了。」月儂說。
  「不行!」
  「可是,你哪裡來的五十兩銀子啊?」月儂焦急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爹以前還不答應我們的婚事呢,現在也讓步了。況且,我們也不能置孝道於不顧啊。」安知寬慰月儂。
  「真是個呆子!」月儂淺笑,輕嗅手裡的青梅。
  可她還是擔心,因為船還沒到橋頭,船身就歪在河心。車也還沒到山前,那條路也不知幾時才能望見。
  女兒家的心思總是多愁善感的。在月儂的愁緒中月亮又升高了幾尺,不知不覺間已經戌時了。
  「時候不早了,快回房去睡吧。」父親披著衣服,到院子裡給大門上閂。
  「這就去了。」月儂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安大哥一定還沒睡,最近他讀書越發用功了。也不知燈裡的油夠不夠用,可別看壞了眼睛才好!」月儂心裡惦念情郎,關上房門的時候,還朝安知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二、偷月人
  穿黑衣的蒙面人本來是想趁半夜守衛換崗時悄悄翻進宋城的,可還是被發現了。並非他隱藏得不好,而是天上的月亮多事地將他的影子映了出來。
  「偷風不偷月,盜雨不盜雪。」這是句老話。
  他不是不知道這句話,只是他今晚必須趕到雁丘山去。
《奇情寐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