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據說,那老人每天都會爬一次坡道。 白髮白鬚——看上去已經很老了,卻無人能推斷出他到底幾歲。有時看似七十五歲左右,有時又看似八十歲,有時更令人以為他已經超過百歲或千歲,那他到底幾歲呢?沒有人能確切說出。 他通常從大津上坡,亦即從琵琶湖那方過來,抵達逢扳山(注1)後,再下坡前往京城。 自東往西行。 老人總是走同樣路線,沒有人看過他從京城方向過來,再下坡走向大津。 當然並非有人特地四處詢問調查他的路線。或許他曾經不為人知地從京城回到大津,也或許有人看過他走這條路線,然而,沒有人知道事實究竟如何。追根究柢,到底是誰斷定他從琵琶湖方向前來呢?說不定,老人是京城人,每天必須前往琵琶湖那邊辦事,歸途再從大津爬坡至逢阪山,湊巧被人們看到而已。 老人穿著類似唐國道士的服裝,手中拄著一柄枴杖。 枴杖上雕刻著蟾蜍和兔子。 不過,他總是一天前來一次。一天一次這事也並非有人特地去調查,或問了當事人之後得出的結果。只是在人不知、鬼不覺中,事情變成如此而已。不過,即使如此,那他到底自何時開始這麼做的呢?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 自古以來就這樣了—— 人們只能如此說。 老人一天前來一次——然而,時間不固定。 有時是早上,有時是中午,有時是傍晚,有時是夜裡。 據說這老人行走時,口中總是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 「快走快走,不能遲到,嗨喲嗨喲。」 「走吧走吧,不能太快,嗨喲嗨喲。」 上坡和下坡時,速度都一樣。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凡是遇見這老人的人,他們描述的老人體型或容貌,均各執一詞。 有人說:「是個瘦瘠的老人。」 也有人說:「不,不,是個眫嘟嘟的老人。」 另有人說:「不對,不對,他不瘦也不胖,普通身材。」 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 但是,這老人確實一天一次從琵琶湖方向爬至逢阪山,再下坡前往京城。 二 那天夜晚—— 蟬丸法師在逢扳山草庵彈琵琶。 他獨自一人坐在外廊(注2)彈著〈啄木〉。〈啄木〉是傳自唐國的琵琶秘曲。 那晚,院子盛開的白梅,香氣特別濃厚。 蟬丸興致非常好,反覆彈著〈啄木〉。 彈著彈著,健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溶入自己彈出的曲調中,逐漸往四方擴散解放。大概之前從未有過這種心境,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變得透明,體內深處有某種極為明亮的東西在照映自己。 蟬丸本來就是目盲之人,看不見任何事物,卻感覺有某種明亮物體在眼皮內擴散。 碰到這種情況,彈琴者若彈得太沉溺,很可能走火入魔,自動化為妖物。蟬丸深知此理,於是在適當時分擱下琵琶。 四周靜謐無聲,院子的白梅香不時撲鼻而來。 此時—— 「唔……」 蟬丸聽到類似呻吟的低沉聲音。 「唔……唔……」 「唔唔……唔……」 似乎有人因痛苦不堪而發出微弱呻吟。 怎麼回事? 蟬丸拄著枴杖走下外廊來到院子,順著呻吟聲方向走去。聲音正好傳自梅樹根處。用枴杖探索,原來有人躺在該處。 蟬丸蹲下,擱好枴杖後,伸手觸摸,果然是人,正發出微弱呻吟。 「請問,您怎麼了?生病了嗎?」 對方沒有回應。 是不是有人來探訪自己,卻因急病身體不支倒在這兒了?蟬丸暗忖。 然而,蟬丸從來沒聽過那聲音。 倘若是認識的人,只要摸對方的臉,即能知道到底是誰。蟬丸伸手用指尖觸摸對方的臉,那張臉乾瘦得驚人。 他不認識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