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午夜時分,民兵們正在夢中酣睡,學校食堂門前的鐘聲驟然劃破寂靜的夜空,疾速而有節奏的三響一頓的向校園傳遞著緊急集合的口令。
這種特急報警聲早已深深埋在了民兵們的心裡。谷有成部長在民兵集中集訓的頭一天就鄭重宣佈這約定的鐘聲。不管什麼時候,只要聽到這報警聲,便是出現十萬火急的敵情,必須以戰鬥的姿態迅速到食堂前緊急集合,隨時準備消滅入侵之敵,若有怠慢的軍法處置。
十幾個教室的民兵們誰也不敢拉亮電燈,誰也不敢吱聲,在一片慌亂中摸黑穿衣、找鞋。動作慢的拎著褲腰,提上鞋,戴上帽子或邊繫著衣扣就往外跑。武裝基幹民兵在槍庫領取槍 支彈 藥後飛速趕到食堂門前,隊伍很快就集合完畢。
「稍息,立正,報數!」
隨著谷部長喊聲落地,各民兵連排報數聲先後迭起,緊張的氣氛剎那間籠罩了夜色迷濛的校園。
突然,從臥虎山方向「嗖嗖嗖」升起了三顆金黃色的信號彈,在漆黑的天際劃出三道耀眼的傷痕,刺痛了所有民兵繃緊的心弦。
「民兵同志們—」谷部長指了指騰飛信號彈的臥虎山方向,亮著他渾重而緊張的語調:「大家都看到了吧,這說明我們接到的情報非常準確,臥虎山附近發現了蘇聯特務的活動,情況萬分火急。現在敵人正在放信號彈搞聯絡,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於毛子和民兵們血氣方剛,滿腔的愛國熱情,只要祖國一聲令下,他們肯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對於眼前「捉特務」這緊張而富有神秘色彩的小型戰鬥,誰都想顯一把身手去創建奇功。
「……咱們可能要採取拉網的戰術,也可能明擊暗捉,到時根據情況下達命令,一切行動都要聽指揮。」谷部長比平常更有威風,只見他猛一揮手「出—發!」浩浩蕩蕩的搜捕敵特的民兵隊伍出發了。
稀疏的星月閃爍著微弱的光亮,深秋的夜風已有幾分寒冷,隊伍在荒野中東撞西碰地艱難地進行著,秋霜和露水打濕了民兵們的褲腿和鞋襪。
隊伍越走越慢,民兵們緊繃的心弦也漸漸地鬆弛了下來,有的神秘地切磋猜想,你問我,我問你,議論著,前進著。隊伍沒了形了,一大夥,一小簇,由剛才兩列縱隊變成了黑鴉鴉的一片。
谷部長和於毛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隊伍的前頭。
無數只腳在落地,踏著飄落的樹葉發出簌簌簌、沙沙沙的聲響,伴著民兵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奏響了一支神秘的邊境小夜曲。幾個扛著半自動步槍的體弱上海知青落伍了,他們拚力地在追趕著隊伍。
「哎呀!媽呀!」錢愛娣回頭拽了胖姑娘一把,胖姑娘腳好像扭傷了,一拐一跛地走著十分吃力。於毛子接過胖知青的步槍繼續往前走,後面隊伍裡又傳出了咕嚕咕嚕的說話聲,不是哪個穿錯了鞋,就是哪個穿反了褲子。
谷部長一回頭,聽到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發出了警告:「你們後面瞎嗆嗆什麼玩意兒,要是暴露了目標,別怨我拿你們開刀。」
這個時候指揮是最靈的,不論大幹部還是小幹部,都變得很有威信了,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在戰場上不這樣也不行呀。
嘈雜的議論聲剎時消失,寂寞的山野裡只有零亂的腳步聲。
「砰!砰!砰!」前面突然傳來了震耳的三聲槍響,接著就聽見了亂糟糟的一陣竄跑聲。
「就地臥倒!」谷部長發出了命令。民兵們辟里啪啦地全都臥倒了。緊貼著荒野草地的一顆顆心,都在緊張地跳動,所有瞪大的眼睛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胖姑娘挽緊錢愛娣的胳膊,篩糠一樣打起了哆嗦,槍聲意味著前面不遠出現了兇惡的敵人。
不僅民兵們,連谷部長也蒙登了,心弦倏地繃緊了:看來還真是遇到敵情,這假仗要當真仗打了!
這場深夜搜捕敵特的出擊戰是他一手策劃的,想在大比武正式開始之前搞一場演習,給李衛江書記一個驚喜,給訓練增加一個新科目,讓民兵們受到一次接近實戰的教育。可眼下,令他奇怪的是,昨晚他明明白白地派通訊員和自己的司機在午夜前趕到臥虎山的前嶺,剛才的信號彈也是他囑咐按時發射的,因為假仗要當真戲演,已經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他們,一定要搶在搜山隊伍到達之前返回學校。再說他們除了那支手槍和三顆信號彈之外,再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怎麼迎面突然響起了槍響,而是步槍發射的聲音,莫非當真遇上了敵情?
谷有成捅了捅身邊的於毛子,讓他悄悄地往後傳遞命令:不許說話不准亂動!
黎明前的黑暗鋪天蓋地地向民兵們壓了過來,到處黑黝黝,昏濛濛,這是深秋最冷的時刻,民兵們趴在地上屏住了呼吸,一個一個地往後傳達著命令。
前方不遠處的山林邊約距二百米處有一個小水泡子,槍聲就從那裡響起的,他們瞧著瞧著,發現水泡子邊上慢慢騰騰地站起了一個端槍的人迎面走來,鬼鬼祟祟窺探了一陣子,又慢慢蹲下來。
谷有成思忖著,派樺皮屯民兵排衝上去?不行,前邊的黑影是敵是友還分辨不清。真是敵人,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前邊的黑影是一個人還是有同夥在埋伏?民兵們沒有實戰經驗,即使自己親身帶隊上去也難料傷亡後果。
谷有成又思忖,不行就撤,來時氣昂昂的怎麼下達這個命令?真撤的話威信掃地不說,傳出去讓李書記知道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天寒地涼,民兵們趴臥的時間長了,前胸涼得受不住了,側身再躺一會,有的乾脆就仰臉躺著,望著高遠天空中的星星,每個人都在忍耐中焦急地等待著命令。
「是死是活屌朝上,看我這個蘇修小特務去抓這個蘇聯真特務!」於毛子向谷部長請命了,錢愛娣捅了一下他:「你別瞎逞能!」
谷有成這時覺得只有這個拿手的棋子了,他將自己的手槍遞給了於毛子,囑咐他從水泡子的後面迂迴過去。於毛子一點也沒有緊張,他就像去捕殺一隻兇猛的金錢豹,膽大心細地握住「五四」手槍,匍匐前進,所有的民兵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於毛子身上。
淡淡的曙光穿過黑沉沉的雲霧從高高的天空中灑來,和民兵們步槍上的寒光交輝,緩緩地托現出山林,田野和一行彎彎曲曲隊伍的輪廓。
於毛子摸到了水泡子旁,他定了定神,兩眼死盯盯地瞧著水泡邊上,暗淡的曙光中他漸漸看出來了,水泡堰沿上露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晃動。他猜想,這一定是那個王八羔子的特務在探頭探腦吧?
於毛子快速地接近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他的身後又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於毛子邊忙蹲在一叢柳毛子樹旁。他獵人的機警判斷出黑乎乎的是頭野豬,他回過頭來,向傳來腳步聲處張望。只見一個端著步槍的黑影衝著那黑乎乎的東西又是連開了三槍。
於毛子繞到開槍人的身後,一個掃堂腿將黑影拌倒在草叢中,然後使用了在民兵訓練時學的擒拿式,將黑影的胳膊撇在了背後,黑影的步槍成了戰利品。他又馬上抬頭探尋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已沒了動靜。
於毛子向谷部長高喊了一聲:「上來吧!特務已被我生擒!」
民兵們聽到特務已被捉住,一下子就沒了指揮,一遍散殺地呼喊著衝了過來。谷部長喊破了嗓子也無濟於事,只好尾隨著炸了窩的蜂群奔到了水泡子旁邊。
天已濛濛亮了,於毛子一手拎著那支半自動步槍,一隻大手掐著黑影的脖子,摁趴在草地上,嘴已啃著草地憋得說不話來。
谷部長讓於毛子鬆開手,當黑影猛一抬頭,谷有成大吃一驚,這不是邊防三營的一連長嗎?於毛子仔細一看,這正是昨天在儲木場和自己較勁的一連長,原來你是個蘇修的狗特務!
一連長喘著粗氣躡聲說道:「老營長,搞錯了,我哪裡是什麼特務呀,我在捕殺偷吃連隊豬崽的野豬呀!」
一連長戰戰兢兢地爬起身來,衝著於毛子沒好氣地罵道:「你這個混蛋小子,差點就把老子的氣管給掐斷了。」
連長說:「昨天傍晚,本連長到豬舍,飼養員告訴俺連隊的花母豬下了一窩野豬崽兒,俺不信就提著馬燈過去一照,嗨!擠擠擦擦滾成了一個團的小豬崽子,個個都是長嘴巴。他媽的這野公豬也搞破鞋!俺想這做賊的野豬肯定還會回來看看它的兒女們,可是隔圈還有不少連隊的豬崽子,俺怕半夜讓野豬吃了去,就在圈門口下了一對狼夾子。半夜裡俺拎槍出來查崗,聽見豬圈這邊有頭野豬在嚎叫,俺拎起槍就趕了過來,一看少了一個狼夾子,又聽見前邊不遠的地方有野豬拖著夾子跑的聲音,就一直就追到這裡。」
一連長見大家聽得認真,神情鎮靜了一下接著說:「那豬流血過多,渴了,就到泡子邊喝水,俺就連打三槍,剛要上去看看,就見泡子邊臥倒了黑壓壓得一片。哪知道那是你們呀!俺以為是遇到了豬群了,這回麻煩大了,就沒敢吱聲,以後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一連長帶著大伙來到了泡子邊,果然有一頭後腿夾著夾子的野豬中彈,死在了那裡。」
「那三個信號彈又是怎麼回事?」一向聰明的錢愛娣向一連長提出了疑問:「對!這事你得說清楚!」民兵們一陣質問。
「好了!信號彈的問題我清楚!回去後告訴你們,今晚上完全是一場誤會。一連長對不起了。誰讓你撞在了我們民兵們的槍口上了,野豬就歸了我們,於毛子抬起豬,大家按原隊形撤退!」
淡清色的天邊泛出一縷縷紅暈,晨曦從朦朧的夜色裡蓬勃而出,隊伍整齊地唱起錢愛娣略加修改的歌詞:「日出東方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胸前的紅花映彩霞,愉快地歌聲漫天飛……。」
大比武正式開始了,松樹溝中學的操場上,十幾個民兵方隊整齊地走過閱兵台,縣委李書記親自坐在閱兵台上,不停地揮著手向民兵方隊致意。范天寶坐在第二排,沒有自己差事,感到了有些冷淡。
於毛子一身的草綠軍裝,紮緊的武裝帶和那桿擦得亮閃閃的半自動步槍,伴著魁梧的身姿站在樺皮屯在民兵排的方隊前端。當他聽到樺皮屯民兵排進行列隊表演時,他跑步來到閱兵台前打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一個漂亮的後轉身,又跑回了自己的隊伍前。一套洪亮的隊列口令,十分嫻熟。
「正步——走!」「向後轉——走!」「一二一!」樺皮屯民兵排步伐整齊,動作標準,三營一連的解放軍戰士也給於毛子震腳助威。
「預備用槍,一步前進!兩步前進!突刺——刺!」於毛子高喊著,樺皮屯民兵排的刺殺表演贏得了周邊學生和老百姓的陣陣掌聲。
到了個人比賽項目,這就是於毛子的強項了,他連續闖關成功。手榴彈讓他投出了八十米,破了全縣紀錄,也破了全軍分區的紀錄。
《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