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簡單的婚禮,平凡的兩個人,不管穿著什麼樣的禮服,畫著多麼濃的裝束,依舊不能掩飾他們卑微的本性。
  婚紗照上,那笑顏如花的面孔,和婚後生活中那扔罐子砸桌子的表情相得益彰,顯得可笑又可憐。
  他們討論過生孩子,可生了孩子養不起怎麼辦?
  他們討論過換一個大房子,可房貸還不起怎麼辦?
  他們討論過離婚,是的,正經的討論過,兩個人坐在圓桌上,手拉著手,告訴對方,我們離婚吧。
  離開你,我的世界一團灰暗……
  離開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對卑微的夫妻,除了彼此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這是他們的悲哀,是整個階層的悲哀。
  快樂隱藏在小事中,傷痛往往才是顛覆性的,狂風暴雨般襲來,山崩地裂般離去,留下的,是心底一道道永遠無法癒合的溝壑。
  人的一生,拋開皮囊看內心,就是一本罪全書。
  鍾叔躺在沙發上,望著茶几的邊緣,沉默了好久之後才繼續道:「我殺過我的兒子一次,可沒有成功,如果成功了……」
  鍾叔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梁哲,嘴角抽動了一下:「你想會是怎樣的?」
  梁哲搖了搖頭,他眉頭緊皺在一起,緩緩掏出香煙,點上了一支,然後又夾出一支扔給了鍾叔,鍾叔苦笑一聲,將煙含在了嘴裡,接過梁哲手中的火,將煙點燃了。
  煙霧繚繞中,鍾叔緩緩說道:「在我25歲那一年,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雨夜,我喝醉了酒,她來接的我,風很大,將她手中的雨傘吹壞了,我們在雨夜中狂奔,渾身濕透,在打車的時候,我抱緊了她,酒意讓我放肆大膽了起來,全然不顧她的阻攔,我將她拖進了旁邊的草叢,在一處寫字樓的草坪裡面,我將她按在了地上……」
  鍾叔的嘴角上揚了起來,似乎那段回憶讓他分外興奮:「雨越下越大,狂風呼嘯,我將她壓在地上,泥水沾滿了她的身體,我像個瘋子一樣,脫下了她的衣服——」
  鍾叔的眼睛中射出兩道狂暴的光芒,他輕哼了一聲之後道:「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最瘋狂的一次性愛,在大自然的洗禮之下,我們緊緊地結合在了一起……」
  「然而,那一次,我卻讓她懷孕了……」
  鍾叔低下頭去,猛地吸了一口煙:「那時我剛剛畢業,她才上大二,你可以想像到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那像是電影和小說裡面才有的情節,她在上學期間,被搞大了肚子……」
  梁哲沒有說話,他的手指顫抖了兩下,紅色的煙頭掉了下來,落在記事本上,將最上面一張紙燒了一個洞,梁哲急忙將煙灰拍走,繼續點燃了剩下的半支煙。
  「我們面臨著一個艱難的問題,墮胎——可是,我沒有錢,不,準確地說,那時我感覺自己想逃,逃的越遠越好……」
  「可是,她竟然大著個肚子在校園裡逛來逛去,整個校園的人都知道她懷孕了,也知道那個把她肚子搞大的人就是我……」
  「看著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我無奈之下向她提出了一個請求——墮胎!」
  鍾叔緊咬著牙關,似乎要將煙頭咬碎,過了一會之後,他才將煙扔在了地上,繼續道:「可是她並沒有聽我的勸告……我當時應該強硬一些的,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梁哲:「孩子生下來了?」
  鍾叔輕笑了一聲:「不僅生下來了,還是個大胖小子。」
  梁哲:「那你這不算是謀殺,遠遠算不上。」
  鍾叔沉默了一會,招手問梁哲又要了一顆煙,點上之後,吐出了一口煙圈才道:「在醫院裡,她將那個大胖小子生了下來,然後等她睡著了,我將他偷了出去……」
  鍾叔的眼睛吊了起來,陰聲一笑道:「我躲在洗手間裡,關上了門,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抱住了他瘦小的身子,他只有我兩個巴掌那麼長,我將他緊緊包著,雙手用力,準備將他捂死,我那時決心已定,一定要將他弄死……」
  梁哲的背不自覺地直了起來,手中的煙早已燃盡熄滅,他緩緩抽出一支來,繼續點燃。
  鍾叔:「你知道我最後為什麼沒那麼做嗎?」
  梁哲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良心發現。」
  鍾叔:「是的,因為他在衣服裡面哭了出來……而且哭的時候,他發出了兩個聲音,也許是我的幻覺或者別的什麼,我聽見他喊我爸爸……」
  梁哲:「剛生下來的小孩怎麼可能會喊爸爸?」
  鍾叔:「就是這兩個類死爸爸的音符,讓我手一下子軟了下去,緊接著我手中的衣服連同衣服裡的他一起滾到了地上,我急忙將他撿了起來,然後衝出了洗手間……」
  梁哲:「他撿回來一條命。」
  鍾叔:「而我,撿回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孫子。」
  梁哲苦笑了一聲,鍾叔也跟著一起苦笑。
  兩個人抽著煙,相互凝視著,煙霧在兩個人中間瀰漫開來,像一層薄霧。
  過了好久之後,鍾叔站起了身子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該去接我孫子了。」
  梁哲:「可你的計劃才實施了兩天。」
  鍾叔望著梁哲,微微一笑:「兩天已經足夠了,而且今天跟你說了這麼多,我心裡也舒坦了許多。」
  梁哲也站了起來:「好,我送你,雖然我感覺自己其實並沒有幫上你太多的忙。」
  鍾叔拎起茶几上的黑包,背在了身上:「希望以後我再也不用通過監視器觀看我老伴的行蹤了。」
  梁哲笑了起來,沒有說話。
  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拉開房門的鍾叔忽然回過頭來,一雙眼睛緊盯著梁哲道:「那個預感……」
  梁哲眉頭輕皺:「還沒消失?」
  鍾叔:「越來越強烈了……」
  梁哲沒有說話,和鍾叔相互對視了一會之後,鍾叔走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帶上了。
  在鍾叔帶上房門的時候,梁哲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那雙乾枯的手,如同老去的樹枝一樣的手……
《Psychology 精神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