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有些冷,查文斌緊了緊身上的道袍,他很少這般的打扮。河邊的小碼頭上還停留著一條小舢板。這條河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下過水了,那一年很多人都說這裡河裡有一頭怪獸,好幾個年輕人被生生拽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過,只有查文斌知道,它並沒有消失,而是完整的沉入了水底,這本來就是一座城,一座謎一般的城。
  這座城的終點在哪裡?查文斌扭頭靜靜看著身後山腳下的那抹點點紅,今晚,狀元村的人們為了慶祝新生,他們在祠堂面前虔誠的下跪,感恩先祖的庇護。久違的香火讓祠堂有了些許生氣,早已破敗的燈籠也煥然一新,可是他們終究是忘記了是誰拯救了他們,又是誰拋棄了他們。
  「他還好嗎?」那個女人終於還是憋出了這句,她很小心翼翼的看著查文斌,幾年前那個人也很沉默,比這個人還要沉默。
  搖搖頭,是的,連同查文斌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何方,他指著眼前的河水道:「或許還好,可以告訴我,曾經你在這裡遇到過什麼嘛?」
  「我被買過來就一直沒出過村子,不知文斌哥講的是哪件事?」
  「你中了一種巫蠱之術,誰會對你下手,我想肯定不是村子裡的人,你想過自己有沒有接觸過村外的人。」
  「村外?」程子衿也陷入了一片迷茫中,這幾年前的事情要她突然想起,除非那印象當真是非常深刻的了。迷糊了一陣子,她突然說道:「我還真想起了一個人,有一日家中來了個老者,穿著一身黑色衣服,說是路過討杯水喝。」
  「怎得?」
  「你說外人,我嫁到這村子裡多半與他們不來往卻也能認識村裡之人,再者,家中貧寒平日裡也鮮有人拜訪。那人穿著很是古怪,所以一下子能想起來,因為,他好像穿著的是一身壽衣,我家老爺子當時也給準備了一套,能辨認得出,上面的『壽』字一個圓對著一個圓的……」
  「是他……」查文斌怎麼也沒有料想到會是那個人,那天在照片中看見合影卻也懷疑,如今被這程姑娘的證言配對,基本就是八九不離十了,那個人便是:葉歡!
  「怎麼了,文斌哥?」
  「沒事,我們先回去吧,等過了這陣子你還是走吧,這裡不屬於你,你也不必久留。」
  「我能去哪裡呢?」那女子低聲地歎道,那個男人,他在哪裡呢?
  子夜,今晚的月亮有些朦朧,查文斌抬頭看著天與那日有些頗為相似,他拖著已死非死的老夏從那個冰冷的溝裡爬了出來卻又親眼見得那些數不清的怪東西包圍了葉秋。
  「走!快點走!」那是他們最後的對話,不知過了多久,順著那條小道查文斌摸到頭頂那一片沉甸甸的。用手敲打,吭哧有聲,原本是一片木板,用刀子鑿,用手扣,大片骸骨滾滾落下,當查文斌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口棺材的底部時,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裡竟然就是那座祠堂,而更加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條路的盡頭居然是那口最大的主棺:狀元村的先祖棺槨!
  這兩年來,他慢慢的開始清理這些思緒,一條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能說得過去的故事主線開始在他腦海裡滿滿浮現:
  言八卦必言伏羲,而言伏羲則不言太昊,這句話是顧清和送給查文斌的。
  太昊是誰?在古籍中也有稱他為「太皞」,據記載他是上古東夷部族的祖先和首領。東夷是上古在中原可堪與華夏抗衡的部族,它與華夏的交往十分頻繁,並創造了燦爛的殷商文化。至此中國歷史上開始有了文獻的記載和實物的出土。對此,學界已無疑義,而東夷部族世居之地在今河南東部及山東、安徽一帶。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陳,太皞之虛也。」陳地在今河南淮陽,淮陽今存太昊墓。周代以後,其後裔屬地漸次東移,直到春秋戰國時期,東夷各支才逐漸被魯、齊、越等國吞併,融入華夏。顧清明一直以為太昊並非是伏羲,而是一個同伏羲處於同一時代統治著淮河流域的王,這個部落很有可能學習了伏羲的八卦並試圖解開那一副算盤石,最終因為歷史的變遷,這支東夷部落逐漸在浙皖兩省交界的山脈處落了腳,過著隱士一般的生活。
  「你們洪村、狀元村是那支部落後裔留下的歷史痕跡,我仔細查閱過資料,也看過當地殘存的一些遺跡,這些東西頗有殷商文化的遺風,絕不屬於與你們相近的古越國。」顧清和拿著厚厚一疊文檔對查文斌說道:「你知道整個浙西北有多少春秋戰國時的貴族墓嗎?現在已經登記在冊的古墓群就有不下三百處,這樣一個地處偏僻,交通和資源都極不發達的地區出現這樣規模的貴族墓葬群本來就是疑問。再者,江南流域自古是魚米之鄉,民以食為天,貴族多半出在江南,怎得會冒出那麼大批在深山野凹的貴族墓來了,而且壓根還沒有歷史可查,所以查老弟,那個地方是一片被歷史遺忘的角落可能性很大很大。」
  那狀元村呢?
  顧清和說,他實地查看後覺得這個村子在建成之前應該還有別的村落存在,村口那對石雕就是最好的證明。
  「文斌老弟啊,那東西絕不是宋代的,起碼也得是戰國或者再往前一點。你曾跟我說,這村子裡的後人監守自盜試圖挖掘那座八卦台,我想這狀元村的先祖,就是那位周姓的大學士怕才是真正的祖師爺。以這種名義搞破壞的,並不是沒有先例,當年三國時期的曹操就有一支軍隊專門盜取貴族墳墓充軍餉,還受官爵號稱『摸金校尉』。南宋的時候,都城遷到杭州,國力不比北宋的時候繁榮,又有來自北方金國的壓力,整個國家實際虛弱的很,保不齊哪朝皇帝也想弄點零花錢便打起了這樣的勾當,我特地去了你們省博物館調取了一些資料,在這裡你好好看看。」
  「保存的還算完整,那位集賢殿大學士周子源的來歷頗有些道行,原本乃是龍虎山中的一名俗家弟子,後因家國破滅,奮發考取功名報效朝廷,卻又說他看不慣南宋的腐敗無能辭官隱居。此人看來還是頗有些懂得風水數術的,剩下的不過是我的猜測還需查老弟你自己去親自驗證。」
  一代文人大學士,在最附庸風雅的時代辭官,要知道南宋時中國的詩詞文化可謂發展到了巔峰,身為集賢殿的學士,身處西湖歌舞幾時休的臨安城,他周子淵真得會因為看不慣朝廷的「腐敗」而裸官回鄉嘛?
  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理由,一個可以輕易遮羞的理由。在那個年代,文人把持著朝政,活躍於上流的社交,一個如此講究的王朝怎能好意思說出自己的錢包乾乾淨淨需要去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於是,在浙西北,在那個遠離繁華和都市的三千大山深處,那些殘留著的地下財富成了彌補國庫空虛的來源。
  這就很合理的解釋了為何那口被狀元村人視為神靈一般的主棺下方竟然是一條盜洞,一條一直通向對面那座山底深處的盜洞。
  或許周子淵終究是沒打開就過世了,其實他不過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因為當日的查文斌也是誤打誤撞才撞開了那道豁口。口口聲聲教育族人的先祖只能留著遺憾而去,並且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這尚未來得及完工的一切,只為留下一個「世外閒人」的稱號罷了……
第二十二章 水中月
  周子淵盜寶的說法有史料為證,查文斌是有幾分把握的,這條密道的發現更加證實了顧清和的猜測。
  如夜,祠堂門口還瀰漫著這個村落最後被拋棄的人們虔誠的供奉,地上的樹葉夾雜著紙錢餘燼放佛在訴說著這座古老的建築殘存的那點氣息也即將要落敗。一個賊的祠堂又怎會真去保佑著他的子孫,這偌大的華麗建築不過是一張用來遮羞的布。
  龍虎山的弟子,一千多年前的道教是何等的昌盛,周子淵不過一俗家弟子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給這千百年後的人們布下如此的局。
  是該打開它,讓世人見證了。
  他輕聲說道:「兄弟,我來了,或許不晚……」
  一口八卦銅鏡被翻出,查文斌拿著它移動著,和天上那一輪明月幾次仔細地比劃著,終於鏡子把那月亮給框了進來。地上一圈光暈隨著他的手慢慢地移動著,光暈所到之處皆是白白的慘色,要破八卦迷魂陣就要破這裡的氣局,所謂氣局不過就是障眼法,當年諸葛孔明用一堆石頭就困住了曹操十萬大軍也是如此。
  人是視線受到干擾的時候就會失去方向,比如用迷霧,也可以是樹木,山石。失去視線後的人會本能的去尋找參照物,這些參照物都是按照奇門遁甲的排列順序,一環緊扣著一環,會讓人不自覺的就落入這些原本並不會移動的路線之中,最終的結果便是一處五里的地界硬生生能讓你走上五百里還不到盡頭。
  周子淵巧妙的利用了這座大廟裡的屋簷、棺木作為障眼法;加之此處面水,濕氣又是極重,每逢到了夜晚之時,這祠堂裡便霧氣叢生,這一簡單卻又實用的八卦陣法便成了。
  而這一切卻不過是彫蟲小技,懂奇門遁甲的人只消不過半個時辰便能破解,周子淵自然是想明白的,他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如何會去犯這樣一個錯?俗話說,這同行便是冤家,周子淵下的這步棋可是一步死棋:那便是利用這裡世世代代將他供奉的後代困在這祠堂之內。
  第一次進這裡的時候,查文斌就發現這座祠堂陰氣極重,似乎無時無刻的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些看似閒雲野鶴般的孤魂野鬼都是歷代周家子嗣,它們死後被遷入這裡,表面上享受著族人最高禮遇的葬禮,其實不過都是那周子淵的犧牲品罷了。
  生老病死,投胎成人,這本是一個人生命完整的旅程,為何這周家祠堂裡的亡魂不去投胎卻偏偏要在這裡遊蕩呢?顯然,這裡有什麼東西困住了它們!只有死後才能看懂這一切,生前那些為了族人奉獻的人們,死後豁然明白自己中了先祖的局,這股戾氣只會越來越凶煞,久而久之,這狀元村便會成為不毛之地。
  可是狀元村偏偏紅火了一千年,這個時不時有子弟榮登金榜的小山村甚至讓幾朝帝王銘記,與這祠堂的風水局卻又完全不同。
  原本這是查文斌最為不解的,直到那日他親自登上淮陽龍湖那座傳說中的,那座伏羲從洛河圖書中悟出的八卦台。
  上下五千年,帶走的是光陰,留下的卻是歷史的記憶。
  此台高兩米,廣闊十餘畝,四面環水,景色宜人。在這裡,曾經升起了中華文明的第一道曙光,後人在台上根據傳說復原了一座八卦亭,亭上有石龜兩隻,各有一青石碑,一書「開物成霧」,一書「先天精蘊」。亭子前側有一方青石算。青石算盤散佈算盤子。看上去,既像河圖,又像洛書。但是細細一看,它既不是河圖,又不是洛書,便是那被稱為千古謎團的「算盤石」。
  「石算盤」是伏羲畫卦時的通靈之物,蘊涵的天機怎又是大眾的凡人所能夠理解的呢?慢慢的,這個神奇的地方也就成了旅遊的景點。彼時的淮陽龍湖還不像今日的遊人如織,查文斌獨生一人盤坐八卦亭三天三夜,據當地人講,那日有個年輕人身著紫金道袍,雙眼緊閉。眉宇之間隱約有一股青色之氣軒昂飄逸,三天三夜紋絲不動,如同那入定的老僧一般。
  過往的遊人和勞作的村民無不駐足觀看,私下議論的卻是「神經病」之類的污穢詞彙,殊不知這千百年來有多少一心向道之人與他那般盤坐八卦台,又殊不知這千百年來多少人都同樣的折戟在這龍湖的一汪水面之上。
  道,這個說不清也道不明的詞,老子只用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就使得尋道之人如同過江之鯽般跳入了那個一生也找不到出口的太極圓裡,可終究在這圓裡還是走出了諸如張道陵這般驚天地泣鬼神的人物。
  神話,並不是不存在的,傳說也並不是全無可信的,那終南山間遺留下的無數遺跡都在告訴世人修道一直在延續。
  他只是想來看一看,想來坐一坐,想來親眼感受一下伏羲當年悟道的場景。殊不知,這一閉眼就是三天三夜。二十年,彈指一瞬間,查文斌已經從那個被拋棄在孤墳中被山魈抓走的嬰兒長成了翩翩少年;二十年,在這一汪龍湖水的變遷裡不過是那湖中砂石多走了一個圈,可是他查文斌卻在一天之內蒼老十年,仍你再有道緣,終究抵不過的還是時間……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