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查文斌苦笑道:「我也聽不懂,應該是閩南語吧。」
  他沒說錯,這百千里唱得的確是閩南語,講述的就是閭山九郎君的故事,內容大概就是九郎君請先祖們回來,這裡有好吃好喝的,有一圈孝子賢孫給您擺闊場呢。那個百千里在裡頭更是又蹦又跳的,繞著那八仙桌左轉右轉,估計折騰了得有半個鐘頭,最後突然把手裡一塊破葫蘆瓢往那火盆裡一扔,然後一陣火灰騰空,他只是衣袖那麼一甩,兩盞蠟燭就此熄滅。
  院子裡那會兒的人多啊,一片黑暗之後,頓時就炸開了鍋。這些個老爺們有一半是來看熱鬧的,才不管你規矩不規矩,那人袋裡有的是火柴。說來也巧,這時候不偏不倚的還起了風,那傢伙風還不小,火柴你擦了就滅,擦了就滅,如此幾下折騰過來,膽子大得那也變的冷靜了,膽子小的那就更別提了,那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往起豎啊。
  整個現場頓時安靜了,當然除了胖子這種沒心沒肺的,查文斌注意到門口那白燈籠也晃動了兩下,燈籠裡也是根蠟燭,跟著晃動那火苗卻不小,反而是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晃著晃著,那火苗「噌噌」就往上拉啊,不到幾下子的功夫那燈籠竟然被點燃了,在眾人的一片驚呼中,頓時化作了一團火苗。
  「轟」得一下子,那燈籠瞬間灰飛煙滅,那團火掉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也就跟著滅了。
  這個時候現場的氣氛是到了頂天了,每個人都盡量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真的是連氣都不敢帶大聲喘的。有經驗的人已經把連別過去埋在雙腿之間,據說這樣就不會來找你的麻煩,查文斌呢,手中這會兒已經打開了羅盤,羅盤的指針在不停的劇烈晃動著,看來真得有什麼東西要過來了……
  葉秋實時的把胖子的臉一把按到桌子上,胖子只覺得葉秋的力氣是真大,這麼一按,就兩個手指自己就動彈不得,嘴中的瓜子扎得滿嘴痛,想叫還叫不出來。
  滿院子的人,估計也就這哥倆敢站起來,好端端你真能覺得四周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那麼多的人,要說這陽氣足夠旺盛,可就是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往你身上湧來。有很多時候這種事就是這樣,就像是在寺廟裡見到了佛像,你不得不自動的收起平時裡的吊兒郎當,即使不下跪也是決計不敢放肆的。
  查文斌不停地看著手中的羅盤,羅盤的指針已經開始變得緩慢了,現在方位應該對著那道門。他的眼睛在夜裡比常人要強,也能見到一些常人見不到東西,恍惚間他果真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院子門處往裡進,查文斌當即的反應就是:這絕不可能是孔家二老的魂魄!
  他的判讀是有依據的:第一,孔家二老都是普通農戶,現在院子裡有幾十號人還以青壯年為主,這麼些人聚在一起那氣場是很強烈的。光是這些人身上的陽氣足以壓制一般的陰靈之物,哪裡還敢閒庭散步似得過來串門?這第二便是一般的陰靈多為綠色或者白色,干他們那行的都知道,若是遇到紅色的陰物都要小心,那可不是好惹的主,而黑色的更是少見,在他的印象裡似乎只有那些據說是來自陰司裡的陰兵小鬼們才是這個模樣。
  所以,他的反應是,這個東西恐怕不是凡物,所謂的招引法可能在今晚會出岔子。可那百千里看著是有些道行的人,也沒有要禍害孔家人的動機,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個什麼鬼東西來嘛?
  那團黑影順著中間的石灰道緩緩地往裡走,在場的人除了他和葉秋之外估計是沒人能看到的,就在查文斌還站著的時候,葉秋輕輕拽了一把他的衣服,查文斌抬頭一看,葉秋都已經坐下把頭伏低衝他使眼色。
  這傢伙在查文斌的眼裡向來都是狠角,怎麼今天居然服軟了,這個檔口他也沒法開口問,只得是照做,只想等著一會兒結束了去問那黑頭法師打探一下。
  一個被孔老大請來的「高人」,查文斌今天算是開了眼界,知道什麼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世上的高手真得不少,一個能讓葉秋低頭的東西,查文斌自己頓時沒了把握。
  堂屋裡此刻也是異常安靜,孔家的子孫們排成幾排,按照輩分跪地,把頭貼在地皮上恭恭敬敬,那百千里此刻卻也是跪著的模樣,雙手舉天口中唸唸有詞像是在迎接某個神聖的時刻。
  突然,他的聲音瞬間放大了數倍,一連串「嗚嗚啦啦」得經咒後,只看見他人跟瘋了似得衝進了院子。
  院子裡有根毛竹,保千里跟猴子似得三步兩下就往上爬,這會兒敢抬頭來看的人已經很多了。烏黑的夜裡,保千里嘴裡叼著一把一寸長得小刀,手腳並用不一會兒就到了頂端一下打開那個籠子。
  籠子裡的公雞被他那麼一捏,頓時撲騰了起來,百千里倒提著那隻雞雙腳夾在竹子上,身子向下倒掛,來了個猴子撈月的動作,這身手可不是假的。查文斌正納悶他要做什麼呢?百千里突然猛得捏那公雞得雞冠,那雞一吃痛,立馬「嗷」得一嗓子叫開了。
  就在這時,查文斌瞅見屋裡那團黑影飛一般的衝了出來,可百千里卻把綁在竹子上的幾根紅線猛地一拉,頓時那些埋在石灰裡的線全部被拉起,恰好一張漁網模樣的紅色網格跟著出現在了院子當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那都是一氣呵成,查文斌見得那團黑影被牢牢困在網格之中,就連葉秋也十分詫異,這外鄉人到底是要做什麼呢?那網格上都有銅錢倒掛相連,跟茅山派的天羅地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看著百千里緩緩拿起那柄小刀,查文斌心中頓時開始不寒而慄,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之前萬萬想不到這閭山派的行事作風竟然彪悍到了這個地步……
第三十四章 法現
  金色的匕首一寸見長,鋒利的刃口在這黑夜裡都擋不住它的光芒,月牙般彎曲的刀身緩緩的劃過那只蘆花公雞的脖子。血從喉嚨處像霧一般噴湧而出,不斷掙扎著的公雞拍打著,百千里的手臂上頓時沾滿了點點滴滴。
  雄雞血,尤其是這種蘆花雞在道士的眼裡辟邪效果是很好的,查文斌不禁覺得這人果真是厲害,那雞血所灑的決計不會是今晚要招引的亡魂,恐怕是另外一種東西。
  那張紅色的網格承受著如雨點一般四散開來的雞血,一個紅薄霧人形狀的東西肉眼清晰可見,那東西慢慢地向下伏地。百千里在竹子上倒掛著突然向下滑落,手中多出了一枚符紙,那符紙在他指尖輕微一晃,就跟變戲法似得燃成了一團火球。離那網格約莫不到半個身子的時候,符紙透過網格往裡一丟,「轟」得一下頓時炸成了一團更大的火球,連同那些網格一起一併燒了起來。
  一般的江湖術士可沒這般的本事,查文斌確信自己沒有看走眼,這個百千里果然是有些門道的,而他剛剛誅殺得更有可能就是所謂得「陰差」!他決定等下要去找這個人好好交談一番,若是如此,那麼招引大戲還是頗有看頭的。
  這一出鬧完,已是接近夜裡十點,孔家院子裡的人這會兒都起身了,看熱鬧的退了一半,還有些被點名留下的洪村人跟著坐立不安。院子裡的燈被重新點亮,燒掉的一些東西餘燼也被打掃,那個黑頭法師又跟睡著了一樣盤坐在案台前,那地上白石灰鋪出的那條路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見的鞋印。
  這個鞋印很小,只有常人的一半,有人說這是剛才哪個孩子跑過來了;也有人說那是孔家二老回家來了,只有查文斌明白那是真正的鬼腳印。
  不管是在影視作品裡還是戲台上,演鬼魂這個角色得多半是「飄過去」,其實那不是飄,鬼魂走路是半隻腳著地,而且只有後腳跟,沒有前腳掌。落下的腳印恰好就是半個,用石灰、爐灰或是硃砂一類的都能讓其現形留下痕跡。
  十點來鐘,留下的客人還有半個院子,孔家這會兒也開始上宵夜,一人一碗混沌,一個桌子一瓶酒。胖子吃得哧溜作響,查文斌卻起身徑直走入了內堂,內堂裡這會兒已經沒什麼人,百千里依舊在閉目,查文斌蹲下身去取了一炷香點上後輕聲說道:「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那百千里眼睛也不睜開,只是開口道:「時辰未到,天不動地不動我不動,道友有話就請講。」
  「我以前跟著別人學了點皮毛,略懂這招引之術,我想問先生剛才招的可是孔家二老?」
  百千里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是,道友學得是哪門哪派?」
  查文斌如實回答:「天正小派,不入流,隨茅山。」
  「這就不奇怪了,我學的是閭山派,拜的是閭山九郎真君,你們拜的是三茅真君太上老君。門派各有不同,道法自然也就不同。道友莫要打聽,這是屬於本門秘法,我若是說了,有違祖訓,你既是行家裡手,各中門道能看出多少那是你的本事。」
  他說的的確在理,中國道教門派之間雖說以友兄相稱,卻是各自發展,自成一脈。古往今來,但凡是開山立宗的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看門決計,這就跟手藝人走江湖一樣,吃飯的傢伙底那是輕易不可暴露的。查文斌吃了個閉門羹,頗有些自討沒趣的出來了,胖子見他耷拉著個臉,一抹油嘴道:「查爺,那鳥人是不是裝來著?」見查文斌不作響,胖子還有些開心,迫不及待地說道:「這就是個江湖騙子而已,頂多也就是會招點小鬼嚇唬嚇唬老實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來來,這餛飩不錯,來一碗?」
  「騙子倒決計不是,這閭山派自成一格綿延千年,在浙南福建一帶香火旺盛是有其道理的。只是這人的路子依我看未必能罩得住啊,這孔家難道不怕以後會來個無妄之災?」
  葉秋說道:「若是正派人士,應該算得到下一關,你且看他後事如何。我剛才去檢查過那堆灰燼,你猜的八九不離十,他弄得那東西怕是個小鬼。」
  胖子一口湯就噴了出來,吃驚道:「這麼牛?一個罩面弄死一個小鬼?」
  查文斌道:「他是有可能做到了,一個陰差被這麼硬生生的打死了,這恐怕不太好交代啊。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按照他們閭山派如此強硬的作風,這個黑頭法師知道自己強行招引等待投胎的人怕是不可能了,所以先破了三十六道傷門,目的一半是所謂的替亡人減輕輪迴之苦,另一半則是引出這個陰差,他剛才蹦躂了那半天也不是在招魂,而是引鬼。把當地看守亡魂的陰差引過來收服,這樣才有可能招引回已經入土的亡魂,可這樣一鬧,難保將來不會天降責罰,一是罰這法師,二是罰這東家,真是殺敵一百,自損三千啊。」
  「人家敢做就敢當,你們啊,總是前怕狼後怕虎,我在西安當土夫子的時候不知道撬開過多少墳,那陝西丁家從他丁勝武往上祖宗八代幹得都是斷子絕孫的活兒,不照樣毅力在關中道上數百年。就他那個手下掌瓢把子劉三爺,硬是把個古屍當柴火燒,我也沒見他生膿瘡爛屁股,他們的後代一個個不知道活得比我們瀟灑到哪裡去了。這年頭,真有鬼不假,可那玩意兒也是欺軟怕硬的主……」
  胖子這話說得是糙了一點,拿盜墓的跟道士比,不過確也有幾分道理,查文斌是個講規矩的人,凡事總喜歡按照老祖宗那一套,講究尊師重道,講究祖訓門規,甚至在他們那一行當裡都有句老古話:幹道士的最後都不得善終。
  幾個人還在那說呢,這邊又來了,那個黑頭法師百千里手裡拿著一根和招魂幡似得棒子,其實就是一竹竿外面纏著一層留須的白紙。在他跟前,跪著一排孔家人,那百千里一聲喝道:「天之靈光,地之精光,日月輝光,宇宙威光,玄真之光,光光相照,覆映吾身,與道合身,吾奉九郎真君,急急如律令!」
  查文斌抬頭看了一眼,今晚天上是有一輪彎月,不知明日是否要下雨,那月得外面蒙了一層霧,俗話叫作月亮長毛。那百千里在院子裡站著,手持哭喪棒向著月亮比劃了三圈,照著孔老大的屁股上結結實實就是一下子,那傢伙打的棍子都彈了起來,下得的確是狠手。
  孔老大今晚被折騰的那是夠嗆,這一棍子下去,頓時覺得自己皮開肉綻。那老嗓子「嗷」得一聲慘叫過後就開始哭了,一邊哭一邊嚎啊:「爹啊、娘啊,快回來吧,你兒不孝啊,在這帶著兄弟姐妹來接您來了……」
  這一下可把院子裡剛才壓抑的氣氛一掃而光了,孔老大那模樣的確叫人可憐,一大把年紀了被自己請來的先生打了一整晚,那鼻涕眼淚得夾雜著口中的唾沫星子到處橫飛,看笑的人可比同情他的要多了去了。
  查文斌是不懂那百千里這又玩的是哪出,一人一棍子後,全家老小都跟那嚎,他就專門在後面盯著,誰不哭就揍誰,合著查文斌以為他是在那玩苦肉計呢。
  哭了約莫有一根香的功夫,百千里回屋拿了一個小碗,碗裡有半碗米。抓著其中的一把往地上一撒,跟著就有兩塊手指長的小木牌被塞進了碗裡。孔老大被喝著用雙手把碗舉過頭頂,雙膝跪地面對正院子門,其餘的孔家人依次跪在後面低頭,碗裡的小木牌只露出三分之一在外,隔著遠遠的,查文斌也看不清,只覺得上面有些字跡。
  這個時候,百千里紮了一個馬步,雙手突然合十,口中開始唸唸有詞,這回查文斌可是聽懂了,那詞是:「殘魂出體,九魂歸來。黃泉九幽,招魂乃引!魂魄已成,眾靈歸位。靈神入體,萬物回春!」這句詞,查文斌曾經在一本古籍上看過,描述得是苗疆一帶的一種招魂術,屬於外域的一種巫術,這倒有些出乎查文斌的意料。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那百千里收掌轉瞬成了個金剛印,雙手的中指和食指向前,其餘三指合抱做手槍狀對著那碗。他口中不停地開始重複著剛才的那句咒語,不知是孔老大體力不支還是有些害怕,漸漸地他頭頂上的那只碗開始不停的左右晃動了起來……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