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節

  來到院子裡一看,三個人正憂心忡忡的坐在一塊兒,胖子嘴裡啃著饅頭咋呼道:「我昨晚上夢到鬼了,查爺給算算是不是老子要發財了,都說夢是反的。」
  「你來晚了,在那排隊。」風起雲道:「我倆也做夢了,是不是黑白無常準備收你走啊?」
  「你小子也開始玩神棍了?」胖子剛一笑卻又愣了一下道:「怎麼,你們也一樣嘛?」
  風起雲對著查文斌瞟了一眼,後者接過話道:「昨晚你們都睡了,我這心裡煩的不行就起來解悶,恰好當頭接連看見了三顆流星從我眼前劃過,弟兄們,不是查某不好客不重感情,是咱們的時間和緣分到了,我給三位算了算,如果繼續待在這兒一月之內恐怕會有血光之災。」
  沉默,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一個玩笑,任何人在查文斌的生命中都注定是一個過客,現在他更加覺得屋子裡的那個女人一開始讓她嫁給自己就是個錯誤。
  胖子走了,葉秋風起雲也走了,沒有人會抱怨,也許這個人此生還會再見,那一定是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他重情、重義,所以他們不願意讓他有遺憾,商量好的一樣,吃完那頓簡單的早飯以後,查文斌回到了自己那間小屋裡,而他們則在石橋上轉過頭來看了那間小屋最後一眼……
  「記住,我們永遠都是你的弟兄,再見了,查文斌,或許會再見,或許再也不見!」
  胖子這個人物在很多年以後,我試圖去尋找,但是去石沉大海沒有一點音信,但是查文斌在他們離開後那段日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寄錢來,並且都是不菲的數額。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後來河圖離開,河圖說他師傅這一輩子在物質上其實從來沒受過委屈,只是他這個人對於金錢的概念太淡泊了。那些數字中的大部分又都被他以各種方式散了出去,而他自己則一直守著那間小屋一直到後來因為我外公的關係才重新出山。
  那幾年的查文斌應該是痛苦的,他並沒有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86年秋我出生了,而在那一年,查文斌的妻子鈄妃再次懷孕了……
第七十五章 這一生
  天煞孤星命者是適合做道士的,並且能夠成為一個好道士,當老天注定要你拋棄紅塵眷戀的時候,也就什麼都沒有可戀的了。那一天,下著大雨,鈄妃挺著巨大的肚皮忽然覺得疼痛萬分,因為已經有過生產一胎的經驗,他連忙呼喊正在哄兒子的查文斌送他去醫院。
  五里鋪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落,86年,鎮上只有兩部公交車可以到達縣城,每次需要約莫三個小時,一路上都是坑坑窪窪的泥巴路。所以,查文斌提早就跟人說好了會派車來接,那是洪村的一輛天津大發,車主是我的一個表姐夫,當時他們家條件好,老頭心疼兒子干體力活太辛苦,就出錢給買了讓跑運輸。
  我那表姐夫自然是不會等在查家的,這邊開始陣痛了,查文斌得跑到十幾里外的地方打電話到洪村村公所,如此來回一折騰,也是耽擱了不少時間的。查家又沒老人親戚可以照顧,他是個孤兒,鈄妃家裡也是一樣,兩個人拿了衣物帶著兒子,終於是等到了那輛大發麵包車,這半路上,鈄妃就開始有些出血了,臉色也是越發的難看,那汗珠一滴接著一滴,就跟下雨似得。她從始至終都握著查文斌的手,想要說什麼卻屢屢又都給憋了回去,三個小時的路程,我那表姐夫用了兩小時就走完了,他發揮了自己高超的車技,想要給那位孕婦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只可惜,當人被抬下車子的時候,整個坐墊已經被血濕透了幾層。
  沒有出現醫生來問他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狗血橋段,因為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在做任何思考。羊水破裂之後,腹中的孩子已經成了極度危險的狀態,缺氧是她面臨的第一關,彼時的安縣醫療能力是比不上省城的,但是醫生們還是盡力了,當那個女嬰被取出來後倒提著雙腳拍打著背部足足有兩分鐘她才發出了第一聲的啼哭。
  在門外的查文斌欣喜若狂,只是在不久之後,醫生們推開房門告訴他兩個消息。一個是孩子無恙,是個女兒,這是喜;而另外一個則是產婦大出血,送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能夠保住這個孩子便是奇跡了。
  在那間小房裡,鈄妃的身邊放著那個女嬰,她努力地想把她抱得更緊一些,試圖微微解開自己的上衣紐扣,卻幾次都沒有成功。此時的她臉色已經跟白紙似得,找不到半點血色,醫生們說她把最後一點生命用來保護腹中的胎兒了,查文斌淚流滿面,但是她的臉上卻掛著微笑,她衝著站在床頭的丈夫想要抬起手,卻最終只能動得了兩根手指。
  他知道,她在喊他去看看他們的女兒,他上前去把那個渾身粉紅色的小東西放在她的胸口,孩子,這是你母親的味道,你要永遠記住。他在哭,她卻在笑,這一生關於這個女人的信息是極少的,我曾經問過我的父親,他卻也總是搖搖頭,大概是後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再像以前那般密切了吧。鄰里之間對她的表述都是深入簡出,看上去是個大家閨秀,但是她卻實打實是出自寒門。她用自己一生的生命都在追隨著自己的丈夫,也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但是如果沒有她,或許便沒有了後來的查文斌。
  人生需要經歷,不管是得到還是失去,只有大喜大悲過後才能徹底的悟道,或許她也是命中注定要成為那個男人生命歷程中的一部分。
  她走了,臨終前,她的眼角終於是落下了一滴淚。河圖說,那滴淚的含義太深,她捨不得自己的兒女,捨不得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卻是幸福的,能夠嫁給這樣的男人,她死而無怨,所以那又是一滴幸福的淚。他們男認之間的談話,這個女子並非是一無不知,她絕頂聰明,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終究是要離開他的。
  落葉開始枯黃的時間,在查文斌家的後山上多了一座墳,那是一座雙人塚,一個是給自己的,而另一個則是給鈄妃的。他親手一塊石頭一塊磚的把它慢慢壘砌,終日醉倒在那棵松柏之下,他心中有太多的不捨,對這個女人的感情一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原來他愛的終究是她。
  至於袁小白,便是人生當中的初戀,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樣的一個女孩,等到海水腿卻露出沙灘的時候,一併帶走的便是青春的歲月和那段情感。把它深埋在心底,很多年以後也不會在發芽了,因為心中的那塊土地已經有了主人,她用自己的生命在灌溉,終究是收貨了那顆苦澀且甜蜜的果實。
  「所以無論以後再遇到誰,師傅終究是不會再娶了的,他的房間裡掛著師娘的照片,很漂亮。」河圖對我說道:「每天他都會去打掃三遍,不在的時候也一定囑咐我要去上香叩拜,晚上更多的時候我總是能夠聽到他一個人在房間裡對著那照片竊竊私語,師傅是孤獨的。」
  我曾經見過那張照片,但是後來人們在整理查文斌的屋子時那張照片並不在,我想它一定是被帶進了那座墳墓裡。
  「不知道,」河圖每每說道這裡的時候總是在打哈哈,我乘機反問道:「我有一個疑惑的地方,你小子對他的感情可深了,查師傅對於你既是師傅又是父親,你跑到香港去幾年才回來一次,這不像是你的作風。」
  「他不願意讓我守孝,」河圖解釋道:「他說我該有我的活法,不能老是在他的陰影裡,所以師傅希望我少去,甚至是不去他的墳上。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聽話,師命難違,不過無論在哪裡我都會帶著他的牌位,對於一個道士的徒弟而言,有這塊牌位就等於我在哪裡都可以供奉和祭奠。」
  「貌似是我錯了……」我尷尬地笑道:「我貿然的公佈了一些信息,你知道讀者們很是喜歡他,這兩年經常有人去到五里鋪打聽查師傅的過往,我想他大概不願意這樣吧。」
  「所以,這回遷墳新的地址你不能再亂說了。」
  河圖回來了,他要給查文斌遷墳,那是在2014年的秋天,那時候我還在寫小說呢,接到他的通知去到了蕭山機場,大老遠的就看見了那個小子在出口處對我招手。他比以前瘦了,白了,留著精幹的短髮,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身剪裁得體得白色中式長衫,上面繡著竹葉模樣的花紋。
  「穿成這樣不怕被人行注目禮?」我笑道:「真是裝得人模狗樣的,不過你這斯文敗類的樣子騙騙那群東南亞的富商還真是挺搭配的。」
  「接到老家的電話了。」他聳聳眼鏡道:「說是後山要開石礦,其實那些孫子們已經下手半年了,偷偷摸摸的在背面開了幾個大洞,為了這事兒冷姨差點跟人鬧出人命了。我再不回去,趕上一兩場大雨估計山都要給塌方了。他們通知我最好回去給師傅遷墳,你說這事兒,當年地理是他老人家自己看的,給人算了一輩子卻沒算到自己那個窩住不安穩。」
  「那可以不搬啊,」我說道:「反正以你現在的關係,打發那群人應該綽綽有餘吧。」
  「不搬也不行,墳太老舊了,」河圖說道:「遷墳這種事兒對於道士來講是家常便飯,算不得什麼不吉利的事兒,再說那個地方除了離家近之外也真沒什麼好的,我回去給找個好地段重新弄一弄。他老人家崇尚簡樸,我打算買一座小山包下來,一整片都種上松柏樹,再弄個結實點的穴也就可以了。」
  「那這可是大事兒,」我說道:「你通知其他人了嘛?」
  「誰啊?」河圖笑道:「你是說胖子還有何毅超大山他們嘛?」
  我點頭道:「嗯,這些人還活著,他們都是活著的傳奇。」
  「我在香港的時候通知了超叔,其實大山一直都沒有走,」河圖道:「他一直都住在五里鋪,每天晚上都會上山守陵……」
  「原來那個人是他?」我驚訝道:「那我從來沒有見過啊,再一個,如果他在話,那山體怎麼還會給開礦的……」
  「這事兒說來有些話長了,他也不是鐵打的,無論颳風下雨,春夏秋冬每個夜晚都在那山頂上呆著,是塊鐵那也得生銹了。一年前,超叔曾經回來看過他一次,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就給接到外面去療養了,醫生說是肺癌,長期讓煙火給熏得……」
  說到這兒,河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不過他又拍拍我的手道:「我找了朋友,現在他在吃藥,你知道的,肺癌現在算不得是絕症,至少還可以撐上七八年吧。」
第七十六章 空的
  我知道,現代科學的發展下,癌症已經得到了一些控制,比如肺癌和胃癌在特效藥物的治療下是可以繼續活命的,大抵的醫藥費也是一個天文數字,大概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夠得到救治。不過,這算是一個壞消息中的好消息,我希望他們都能好好活著,也包括以前那些人。
  「胖子呢?他做了羅門的女婿,應該是風光吧?」
  「我知道他們那一批人的消息是最少的,在那你出生的那一年,他們就消失了,沒有留下什麼太多的信息,只是每年都往老家寄錢,師傅走後也一直沒斷過我也就沒去取,都讓郵局按原籍給打回去了,這幾天就越發是知道的少了,我在香港的時候聽人說起過這號人物,黑白兩道通吃,幾年前金盆洗手,大概是過的還不錯了吧。」
  「時代不同了,」我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那豈不是要大忙活一番,我是說要請人,你這多少年不回去算是生面孔了,讓我父親他們出面或許比較好,風俗還是要尊重的。」
  河圖點頭答應了我的提議,安縣,五里鋪,它的發展似乎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三十年以前它是那樣,三十年以後還是那樣,村裡原本的中青年老了,小一輩的大多都去城裡務工,這個地方在如火如荼的現代化建設中似乎是被遺忘的,除了拓寬的公路和幾幢與週遭環境很不協調的新樓房,我幾乎閉著眼睛都能還原我小時候這個地方的模樣。
  村裡人少,查家又沒什麼親戚,所以這件事還是以簡單為主,父親給找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工人,畢竟要開封土是個體力活,其餘的便是一些婦女們要準備幾桌簡單的酒菜。我到的時候,查家已經有人了,那個叫作冷怡然的女人似乎是凍齡,我小時候她長那副模樣,現在還是那副模樣。清爽樸素,紮著個馬尾辮,皮膚很白但沒什麼血色,她仔細端詳了我很久,終於還是叫出了名字:「小憶,你也回來了?」
  「他敢不回來!」裡面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道:「這小子把我們給賣了都沒出版權費,他好意思不來?」聽聲音,我就知道是何毅超,果然,從裡屋走出來的那個男人右手拿著雪茄,穿著一身阿瑪尼,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他旁邊則是一個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留著普通的半寸頭,結實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膚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莊稼漢子。
  「超叔,卓雄叔。」我挨個喊道,這些都是前輩,他們比胖子認識查文斌要晚的多,但是卻不妨礙他們有著另外一番情感。忽然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為何要在那個夜晚把自己埋葬起來,算一算他跟後來的這群兄弟認識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還有一個人在內屋傳來輕輕的咳嗽,我跨步過去,他是我想要見的人。過去在我的印象裡,那就是一座山,現在他卻是要比以前更加的消瘦了。
  「大山叔叔。」我恭敬地叫道,他微微地點點頭,屋內很昏暗,這個男人還穿著十幾年前流行的手工布鞋,有些舊了,他似乎有些不認識我,大山不識字,自然也是沒有看過那部小說了。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