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這個地方具體的地名叫做寨山坪,是重慶少有的未經開發的純粹山野。而因為這一次偶然的老友團年,意外的解決了一樁鬼事。
  就在我們跟農戶聊天的過程中,我意外瞭解到,離他們家半里路外的另一家承包魚塘的農戶,說家裡鬧了鬼。據這個跟我聊天的農戶說,他半夜起身上廁所,沒有穿鞋,在家裡的地板上踩到了水,於是開燈來看,發現水跡是一個個腳印,奇怪的是每一個腳印都只用右腳,起初他還沒覺得是什麼靈異現象,還以為家裡遭了強盜,就滿屋找了找,結果把自己的瞌睡給鬧清醒了,回到床上繼續睡,也就沒太當一回事。
  這之後不久,他到魚塘給魚撒食,彎下腰打算就著魚塘的水洗洗手的時候,他看到睡眠之下有一張人臉正在望著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說他被一隻無形的手拉住了腳,給拉進了魚塘裡,喝了幾口髒水,他開始玩命呼救掙扎,最後好不容易上了岸,回家就害怕得大病一場,再也不敢靠近自家魚塘。
  聽這個農戶講完大致的事情,我就知道,如果排除那家戶主腦子有病的話,這是鬧鬼了。
  眼看他們打牌的打牌,調情的調情,發愣的發愣,烤火的烤火,我便打算步行去那家附近看看。
  由於是出來玩,我身上除了紅繩以外,連羅盤都沒帶。而且儘管這群老朋友知道我是幹嘛的,我也不好意思大過年的掃人家的興,於是獨自前往。
  順著農戶指給我的方向走去,途中經過了一個黃土質地,看上去很像是城門的通道,穿了過去,便是下山,沿著山路,遠遠就能看到那個魚塘。
  因為就那麼一口魚塘。我不懂風水,也沒什麼情調,站在那個黃土門遠遠俯視下去,那個魚塘就特別好認,如果換我那一票朋友來看,或許會說「深山裡的一面鏡子」,或是「蕩漾在群山間」一類特煽情的話,在我看來,卻更像是戀上冒出的青春痘,無論你怎麼遮掩,它都在那裡毅然決然的存在著。
  走到魚塘一看,才發現水面上漂著一層難看的浮萍,水成了那種綠得有些發黑的顏色,也不知道這樣的水裡,怎麼可能會有魚。
  魚塘邊上有個水泥露台,露台頂上扯著一張紅白綠條紋的遮陽布。
  有個中年婦女坐在一張淺藍色的靠背椅上打瞌睡。我走到她身邊,故意把腳步聲放大,為的是讓她自己醒過來。她轉醒後,看我是個陌生人,就問我是不是要釣魚玩,我告訴她:「不是,我只是想要跟你聊聊。」
  也許是我表達的方式有誤吧,她竟然以為我是沒有節操的無賴,想跟她搭訕調戲一番,人鬼殊途,怎麼可能呢?於是我不得不提前開宗明義的告訴了她我的來意,待得她放下了我要非禮她的戒心,才告訴我他是那個遭遇鬧鬼事件男一號的老婆。
  於是我開始跟她打聽她家男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說從臘月初開始,他老公就經常說家裡來賊了,叫她們多留心,於是家裡還特地多養了幾條狗,但是從那以後沒有多久,就遇到了她男人被扯到水塘裡的事。
  她男人回到家就立刻病倒了,不僅如此,高燒不退,還吐些綠色的水出來,像是苦膽都破了似的。
  隨後他們家在白市驛當地找了個姓陳的師傅來看了水碗,這個陳師傅我認識,也算是小有名氣。說是被「老格兜」纏身。「老格兜」是重慶當地對一種古老事物的名稱,通常不是好話,就類似老不死一類的意思。
  格兜的意思本來是樹上的那種結巴,皮厚,又難看。所以那個陳師傅說的「老格兜」,是在指那些死了很久,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離開的老鬼。
  原本我心想,既然有陳師傅出馬,我這樣的晚輩是不該來插手這樣的事情的,直到我問了她老婆現在她男人情況怎麼樣,她說是好點了,但是常常會跌倒,用他自己的話說,像是有人拉他的腳。
  於是我聽後,不得不先讚揚下陳師傅手法的精良,順便也得說說,送鬼不能以為送了就不管了,還得跟進瞭解客戶的近況,這才是上策。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做生意,一錘子買賣,那總是不妥的。
  於是我決定踩著前輩的肩膀,再去給他家裡看一次。當這個中年婦女帶著我走進他們家的大門,陳師傅的來過的痕跡就一覽無遺了。
  因為重慶在灶台旁用鍋底灰下符的師傅也就他一個人而已,陳師傅據稱是山師傳人,前些年的確了結了不少天大的難題,也曾一度因為手法好,而參與了1995年的重慶民間事件。
  當我還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時候,陳師傅已經算是度人無數了。只不過到了近幾年,卻開始有點失去了熱忱,按我的話說,看透了,釋然了。
  這家人的男人姓許,許仙的許。強調他的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許大叔祖輩幾代都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至於他為什麼會撞鬼,我替他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性,例如是不是祖上有人是死於非命的,或者自家開地的時候是不是動到了人家的祖墳,又或者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惹了不該惹的人。他都一一否認了。
  於是我對眼前這個50多歲看上起弱不禁風的乾巴小老頭,突然一籌莫展。原本我覺得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重要的線索,於是我把他扶到院壩裡,端了個小板凳和他面對面的坐下,請他在仔細跟我說說從掉進魚塘開始發生的全部事情。
  許大叔說,出事的那天,他像平常一樣到魚塘撒飼料,撒了一會發現當天的魚不及往日活躍,以往只要一撒,就立馬在水面上圍滿了魚,那天卻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魚遠遠的翻騰在水面上,他也沒注意這麼多,由於魚飼料有點臭,而且合了水以後,很像是黏土,手上沾了不少,就跟平常一樣蹲在塘子邊洗手,打算完事就回家去了,卻在洗手的時候發現水面下不遠的地方,有一張人臉在看著他。我打斷許大叔,是什麼樣的人臉,形容一下。
  他說,除了眼睛瞪得很大,兩個嘴角都朝下,看上起有點生氣。而且皮膚白的發亮,個頭似乎比一般人大,其餘的部分,看上起和水大棒沒有兩樣。
  水大棒是重慶對淹死後被水浸泡發脹的人的稱呼。
  我在腦子裡勾勒那樣一副畫面,起初我還猜想會不會是水鬼?要不怎麼在水下作怪,隨後我想到水鬼是通體黑色,而且不會攻擊站在岸上的人的,通常是會模仿一些人的聲音,把人引到水裡後再施害的。
  那麼也許就是淹死的人,於是我問許大叔,這個魚塘是吧是曾經淹死過人?
  他說這個魚塘從他祖上就一直存在,從沒聽說過淹死人。他思考了一下,又說在他父親那個年代,災荒之後打算重新開地挖塘,在淤泥裡倒是挖到過一具白骨,後來好像還由村子裡帶頭吧白骨送到半山上安葬了。
  果然死過人,這樣一來,總算能夠和他遇到的怪事稍微有些聯繫了。
  他接著說,從那天起,他回到家以後,就一病不起了。送醫院,找土郎中,各種方法都試過了,他還是病得厲害,而且查不出任何毛病。
  我問他當時是什麼樣的病症,他說臉發紅,嘴發白。臉發白嘴發紅這倒是很常見,他這樣的症狀,醫院查不出任何毛病,於是他開始拜託親戚朋友找個可靠的師傅,陳師傅來了以後,化了符水給他喝,再屋裡埋了魚骨等物,漸漸才開始有所好轉,能起身下地了,但還是身體虛弱,而且有時候常常走著走著就突然摔一跤,卻不知道為什麼。
  他說感覺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腳上拉了一把,有時候又懷疑是不是自己下盤虛了,而且每次都摔向一個方向,他的左前方。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問他,第一次看到家裡地上的水跡的時候,那個腳印是左腳還是右腳?他說是右腳。
  於是我明白了,這次這個鬼,一定是個獨腳鬼。所謂獨腳鬼,算是民間對一種以殘缺姿態且死於非命的鬼魂的稱呼,如無頭鬼、斷手鬼等,它們在某些程度上跟靈缺是一樣的,有些會害人,有些卻只是遊蕩,但是它的危害性在眾多鬼怪裡,算是比較強的,也就是說,遇到這樣的鬼,除了自求多福不被纏身外,找個可靠的師傅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聽到這裡,我想了想,我覺得我應該要先確實這個鬼的身份,再來計劃應該怎麼瞭解。
  於是我問許大叔,他家祖上是做什麼的,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年了。
  許大叔身體很虛弱,但是他告訴我,從他爺爺那輩開始,就一直生活在這裡,早些年重慶還算太平,除了偶爾會有些軍隊的混戰,日本人打不進四川,四川人卻整天嚷著要出川抗日,他爺爺就是其中一個。
  後來他爺爺就留下家中妻兒,跟著一群鄉親們,跟著一些地痞流氓,佔山為王,做起了土匪,準備等著國軍收編,為國抗日效力。
  那時候的四川土匪,大多屬於哥老會。
  而所謂哥老會,就是我們現在常常喊的「袍哥」。看過《哈兒師長》的人就一定會記得一句經典台詞,「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意思哥老會的人做事爽快,從不拖泥帶水,而樊哈兒這個角色將國民黨高級將領「范紹增」演得活靈活現。
  而作為唯一一個敢明目張膽娶妻納妾的國民黨官員來說,范紹增老師顯然已經將袍哥的精神在軍隊裡發揮到了極致。對於袍哥,我想我不必過多來解釋,因為不管他的定性和土匪有沒有區別,至少在我看來,保路運動已經使得這一群人在我心裡成了英雄。
  所以當許大叔告訴我他的爺爺是個袍哥的時候,我肅然起敬。許大叔告訴我,早年日本人投降,國民黨全面接管重慶,卻在當時的重慶會談中排斥了共產黨和民主人士,造成他們山寨對時局的不滿,於是一直不肯繳械投降,還偷偷潛伏到當時的機場,炸掉了幾架飛機。
  大大小小的戰鬥跟國民黨打了很多次,國民黨軍隊也始終沒能攻下寨山坪這個小小的山寨。
  而寨山坪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得名,許大叔告訴我,先前我過來的路上經過的那個黃土城門,就是以前寨子的城門。
  我除了對他爺爺的故事感興趣之外,其實也希望能從他的故事裡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能夠徹底解決他的鬼病。
  因為我之所以這麼確定這次是個斷腳鬼,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許大叔在陳師傅搭救以後,還是會常常跌倒,而跌倒的方向看來似乎是左腳被人拉住,而那個腳印是右腳的,於是我大膽斷言,這只斷腳鬼,缺的正是左腳,於是它想要搶人的腳。
  至於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現在才出現,目前還不得而知。
  我要求許大叔盡量多的回憶一些當年他的父輩告訴他的故事。他說他爺爺曾經說過一場戰役,當時也是國民黨軍隊想要強攻山頭,甚至動用了大炮,但是寨山坪的袍哥還是奮力抵抗,挖陷阱,埋地雷,夜裡偷襲,什麼不成章法就用什麼法子打,最終寨子死了10多個袍哥,而國民黨卻損失不少,於是退回白市驛機場,準備重新糾集兵力再戰,卻在這個時候,他們收到了撤軍的命令,沿重慶南面撤退到貴州,繼而退去台灣。
《十四年獵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