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小娟在我看來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雖然那天戴了個很像康夫的黑框眼鏡,但是依然遮擋不住她清秀的五官,因此也不會影響到她獨有的陰陽眼。說到陰陽眼,我得把師傅當年告訴我的再告訴給你們。
  陰陽眼在常理上,指的是能夠看見人鬼神三道的人。我們活人所處的道,大家都能看得見,而我們常人在沒被特殊的念力影響下,是看不見鬼的。陰陽眼的出現有幾種方式,一種是特殊體質,通常是農曆7月出生的人最為常見,以為一年當中人道和鬼道最為接近的時間段就是那段時間,此外就是小時候八字較輕,且體弱多病,這一類人由於自身的命道不夠硬,換句話說,就是不太容易養大,在小時候比其他孩子更接近死亡。還有一類是得遇名師,按眉骨咒開眼,這有別於「天眼」,天眼是通靈的,非常神秘,比陰陽眼高級的多,世間陰陽眼的人並不算少數,而卻極少有人能夠正確認識和對待自己的特殊性,能以此來為世間出一份力的更是少之又少,因為當你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時候,你身上的責任就自然比別人多了一層,我很慶幸我自己不是陰陽眼,甚至說,我是個陽氣極旺的人,從我鬱鬱蔥蔥的腿毛來看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而我也慶幸小娟能成為我的朋友,甚至是戰友,更慶幸的是她能夠正確運用自己的能力,來為世界做一點好事,儘管她還是個孩子。
  我給大漢打了電話,他告訴了我科室和病房號。我便帶著小娟上了樓。
  我一直對醫院有種別樣的排斥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地方見慣了生死,而所謂生死,生的喜悅,死的傷痛。卻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必然要經歷的過程。當你路過一間病房,聽到裡面傳來新生兒的哭聲和家長開懷的笑聲,會覺得原來世界終究是有希望,希望正被我們抱在手裡;而當我們路過另一間病房,聽到有人呼喊著親人的名字,傷心大哭,或許也會動容的捏緊雙手,想要快些走開,即便我們並不曾認識。
  所以在醫院裡我總是特別的不自在,囚服似的藍白條紋衫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胸口的壓抑不言於表。
  到了病房看到大漢,他正焦急的坐在床邊,滿眼慈愛的撫摸著孩子的頭,若非知道他天生熱心腸,我還真要誤會這孩子跟他有血緣關係。
  這是一間兩張病床的病房,中間是一道布簾子相隔,正對病床的牆上掛著一個大約23寸的電視機,電視裡一個男人的聲音正陰陽怪氣的說到:「一座重慶城,嘿多好心人,今天要說哪一個也?」
  是,我相信這是個充滿愛的城市,從你們把好好的一檔新聞打造成慈善節目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小娟畢竟是個孩子,他偷偷拉我的衣角,用那種帶著害怕的眼神向我傳達一個信息,孩子的魂的確不在身體裡,在病房裡遊蕩呢。
  我知道那種狀態,想走,無路可走,想回去,卻不知怎麼回去。迷途最是可憐,這樣的孩子如果不幫他的話,可能會從此有身而無魂,眼看自己的身體衰竭,自己也將成為野鬼。
  我跟大漢打了招呼,讓他跟著我到門外去一下。於是我帶著他和小娟走到門外,我問他,孩子的情況現在醫院是怎麼說的,他說醫生說檢查後的身體指標都是正常的,所以現在考慮是孩子之前受到驚嚇,導致腦休克,眼睛雖然是閉著好像是睡著了,但是已經失去了意識,不同於植物人,這種病症他們醫院之前也接診過不少,但是最終的結果都是家屬把孩子接回家,每天陪孩子說話,這樣保守治療,至於有沒有孩子因此而甦醒,就沒人知道了。
  我跟大漢介紹了一下小娟,說她是我找來幫忙的,她能夠看到小孩的魂目前不在孩子的身體裡。
  如果孩子身體本身沒什麼大的問題只是受了點驚嚇的話,那倒是有辦法把孩子的魂放進身體裡,讓孩子立刻就能夠醒過來,不過你得先去問問孩子的母親,在火災發生的是不是出了別的什麼事?還有火災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我們才敢給孩子還魂,否則如果疏漏了其中的一些關鍵原因,害怕會造成反效果。
  大漢答應了,我告訴他,他母親是你的熟人,還是你去問的比較好,我們去問的話,多少會讓她回想起一些可怕的東西。
  於是我跟小娟就在過道裡等著,讓他進病房去跟孩子母親打聽清楚,過了一陣他就出來了,然後經由他的轉述,我在腦子裡還原了一場火災中發生的一切。
  前一天的半夜,孩子的媽媽打算弄點牛尾巴湯,小火燉一整晚,想必第二天將會是滿屋飄香,於是就開著小火燉著,自己洗澡後去睡覺了。
  說到這裡,大漢打了個岔,說這個女人叫王XX,幾年前曾經確實跟他在一起過,不過後來因為一些原因而分開了,之後這個王小姐就懷孕了,大漢曾問她這個孩子是不是她的,被她矢口否認,但是大漢內心一直覺得孩子是他的,因為他從來不曾見過這個孩子的親生爸爸。其實我也覺得不是,因為那個孩子長得很漂亮,跟他一點都不像。
  他接著告訴我,這個王小姐當時去睡覺了以後,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突然停氣了,火苗熄滅後不久,氣又通了,直到王小姐在睡夢中察覺到天然氣洩漏了,才趕緊起身,用杯子摀住床上的孩子,打算跑去廚房把氣關掉,卻犯了一個很蠢的錯誤,她衝進廚房的時候,第一件事不是去關閉氣閥,而是打開了廚房的燈,按道理說燈有燈罩,是不應該引起火花的,偏偏她家裡廚房的燈是那種帶藍色裸露燈管的滅蚊燈。
  於是一下整個廚房就陷入火海,王小姐最初嘗試撲救,但是一個女人畢竟能力有限,眼見無果,火開始蔓延到客廳,偏偏在這個時候,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在床上娃娃大哭,由於母子倆在熟睡的時候就已經或多或少的吸入了天然氣,於是他們在開門逃生的時候,發現孩子以及窒息昏迷了。
  於是王小姐衝出門外下樓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打電話報警,第二件事就是給大漢打電話,希望他能夠幫忙來把孩子接到醫院去。由於大漢一直都對這個王小姐心存幻想,他甚至固執地以為孩子就是他自己的骨肉,一聽到出事就立刻趕了過去,整晚對孩子的搶救還是算比較成功,孩子的身體並沒有異樣,應該只是最初設想的天然氣中毒和受了驚嚇,畢竟兩歲大的孩子見到這一切,除了哭喊和等死以外,他是有權利害怕的。
  大漢和王小姐看醫院說人是好好的,但是沒辦法救清醒,就覺得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於是就抱著一試的心態聯繫了我。
  聽大漢把全部事情,我很慶幸他在孩子出事的第二天就想到了我,因為從描述上來看,孩子的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只需要引路讓孩子回到身體裡就是了。於是我告訴大漢,放心,這件事我會辦的很妥當的,你現在先進病房去,把簾子和窗簾都拉上,然後把其餘能反光的東西都遮一下,我跟小娟隨後就進來給孩子還魂。
  他聽我說能救,欣喜若狂,高興的進了病房。我看他進去了,就帶著小娟走到護士站前。開始仔細看掛在柱子上的入院記錄。小娟這時候用手肘碰了我一下,對我說,你為什麼不告訴他?我回答小娟,還不是時候。我在那個台本上並沒有找到我想要找的東西,於是我問護士,請你幫我查查王XX是在哪個病房。
  從大漢走進我家後,開始對著空氣介紹這個王小姐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撞鬼了。我只是不希望在這個孩子生死的節骨眼來刺痛他。而且在後來詢問事發經過,也是為了確認王小姐是否還活著,小娟從一進病房就看到了母親和孩子的魂,但是由於某種原因,兩個處於同一平行世界裡的母子並不能看到對方。這也是一種執念,因為王小姐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其實也靈魂出竅了。她的念力直接影響了大漢,於是大漢這個不是陰陽眼的人也能看見她,還當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幸好根據我的判斷,王小姐也並不是死了,大概也是重度昏迷。原因不必去深究,至少人還活著,這就有辦法。
  護士掛了電話以後告訴我,在ICU病房。
  10多年前卡梅隆老師的泰坦尼克號,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句深情的「youjumpIjump」。2009年的卡梅隆老師的阿凡達,又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句人獸戀中經典的「Iseeyou」。
  不過我想這裡的ICU和電影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知道了病房號,也知道ICU病房是需要申請才能探視的,於是我們還是打算先救了孩子再說。
  按照通常的手法,讓小娟告訴了孩子的靈魂,要他一會就睡到自己的身體上,2歲的孩子,雖然會說的話並不多,但是他至少能夠聽明白。於是我在孩子的腳趾上紮了針孔,放了點血,等到小娟告訴我孩子已經睡上去了,我將血塗抹在了孩子的嘴唇上。然後我低聲唸咒,過了一會,孩子開始慢慢醒了過來。
  他還小,他不需要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醒過來,一切都好了。看見孩子醒過來,大漢非常高興,我想在一旁的王小姐也是一樣,高興之後,我再次把大漢叫到門外,一番心理建之後,我告訴了他實情。
  他非常難以接受,我留下小娟呆在病房照顧孩子,我則帶著他去申請ICU的探視,於是在ICU病房裡,我們見到了王小姐。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非常漂亮,孩子長得比較像他。
  大漢有點不能自抑,開始抓著我追問到底能不能救之類的話,我斬釘截鐵的告訴他,能,但是我們得先把這件事告訴給她自己的靈魂知道。
  回到孩子的病房後,我讓大漢在門口呆著別進去了,因為要他再一次面對一直認為是人卻偏偏是個靈魂的王小姐,想來是非常艱難的,於是我站在門口給小娟發了條信息,要她帶著王小姐的靈魂出來。孩子醒過來以後,以及在小娟的安撫下睡著了。醫生也來看過說既然醒了就休息兩天出院吧。等到小娟跟王小姐出來以後,我讓小娟委婉的把真相告訴王小姐。
  從後來小娟告訴我得知,王小姐當時也是很驚訝,最後才回想起自己在出事當晚給大漢打了電話以後,就先帶著孩子去了醫院急診,等到孩子送到搶救室搶救的時候,她自己也因為吸入天然氣加上心力交瘁而昏迷了。不過她的情況就沒孩子這麼樂觀,屬於重度中毒昏迷,醫生在沒看到家屬的情況下,就先把她收治進了ICU病房。她的身體雖然進去了,但是靈魂卻留了下來,直到我們告訴她這期間的接近20個小時,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靈魂。
  既然有辦法救,她自然還是要回去自己的身體,於是我留下大漢照顧孩子,打算帶著小娟跟王小姐去ICU還魂的時候,大漢突然對王小姐說,「我知道你醒來以後就會完全忘記這一切,但是我要告訴你,這麼久以來我還是很喜歡你。等你好起來,我還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
  小娟說,當時她和王小姐,都流淚了。
  還魂很順利,王小姐只需要在繼續恢復治療就可以了。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瞞著人幫靈魂,這其實是在冒險,因為我起初並不知道這件事的起因,也不能預見結果是好是壞,也許是一廂情願的相信,或者是不能抗拒這份拯救孩子的熱忱,更加不能質疑母親保護孩子不顧一切的勇氣。佛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我算不上是在救人一命,可於我來說,良心與良知,我都過得去了。對於小娟來講,這次的事情或許只是她漫漫人生中所見的無數鬼魂中,最無害的一次,儘管並不希望她真正捲入這樣一個世界,我卻忘記其實她早已身在其中。
  那件事後不久,我接到一份喜糖。打開請柬,開心微笑。
第五十一章 玉璞
  2004年12月,我去吃了一場喜宴。正值我的齋月,面對著滿桌大魚大肉,無從下手,令人痛心。原本這場婚宴跟我沒什麼關係,之所以也邀請了我,是因為在那天之前的一個禮拜,曾幫助這家人化解了一段孽緣。
  那天一周之前,我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說是跟她一起跳壩壩舞的一個阿姨家出了點麻煩事,但是那個阿姨卻不願告訴我媽,於是請我媽轉告我,看我是否方便,能夠去替他們家看一看。當我媽告訴我以後,其實我是沒有絲毫問題的。看看就看看吧,這本來也沒什麼。倒是我媽轉告給我的時候,這個阿姨似乎態度有些傲慢,帶著對我和我媽的不信任,找到我,只怕也不敢保證是在結善緣。
  我媽是信佛的人,她深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助人原本就應該是我們每個人安身立命的本宗,既然知道了,能幫就幫,況且這跟我自身信不信佛毫無關係,至少我還是在做生意,有了金錢作為底線,任何一切似乎在他人眼裡看來,就成了誇誇其談,而即便人家不理解我的職業和我的態度,那我就真當是送上門的錢,賺了就是了。
  於是我按照我媽給我電話打了過去,就是那個阿姨接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偏見或是怎樣,我往往習慣性的從一個人的聲音和初次的態度來為她樹立一個在心裡的樣子,或親切或生分。或真誠或虛偽。但是那只是我的初次判斷,不過這會給第一次接觸留下一種獨特的印象。這個阿姨的聲音,聽上去是比較傲慢,而且冷冷的,於是我在心裡為她勾勒了一個形象,更年期、有錢、看不起人、自以為是。
  不過這樣的人,我一輩子見得太多,有些固然是生性惡劣,有些卻是在保護自己。
  在電話裡,阿姨告訴我了事情的大概,其實是她替她的侄女打求助的,她侄女下禮拜就要結婚了,卻在最後這幾天變得有點不對勁了,她媽媽都有時候不能相信這是自己的女兒。於是他們全家商量後覺得這個姑娘大概是被鬼上身,想要請個端公跳跳大神,卻找了個冒牌貨,於是無端損失了些錢。繼而得知這位阿姨跳壩壩舞的時候認識了我媽,然後我媽也曾經熱心腸的幫我在這群中年婦女群體裡說起過我的職業,於是他們覺得反正都這樣了,病急亂投醫,大不了再被騙一次罷了。於是才找了我。
  也就是說,直到這通電話,她也對我有所懷疑。
  我問她,能不能告訴一下我那個姑娘的具體症狀?她說,電話裡怎麼說的清楚,你要是真的能夠幫忙,就來我們家吧。
  雖然不爽,還是客氣的道別後掛上電話,悶在房間錘了一陣枕頭後,就收拾好東西按阿姨提供的地址去了他們家。於是在渝北區的某個高檔小區裡,第一次出現了我這種平頭老百姓的身影。
  進入她家門以後,我發現她和我預想的模樣其實相差並不多。除了那一頭酒紅色燙得很像方便面的頭髮和在油黃皮膚上紋上的眉毛,表情顯得眼裡不苟言笑。她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也有意無意的給她點釘子碰,沒辦法,那時候年輕,沒談戀愛,無法無天,缺少一個女人的管教,性子總是比較張揚。
《十四年獵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