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村長夫人氣勢頓消,她掙開強子娘的手回頭便走,拉著村長在幾個本家人的簇擁下匆忙離去,竟然再也不曾有一句廢話。
第117章 周瘸子
  從天遊子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張連義已經意識到了在這場圍繞著『護家仙』所展開的競逐之中,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處於了一種絕對的下風。到了這種時候,他對於以前那種子女繞膝、嬌妻愛子其樂融融的家庭生活忽然間前所未有地嚮往和留戀起來。面對眼前這種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家庭生活,他在無助中又從小表嬸那裡看到了一線希望。但他同時也清醒地認識到了一個非常殘酷的問題:其實,在這多方面的暗流中,不管是天遊子還是小表嬸,他們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所以這些人都不會真正和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一切,還得靠自己!
  就在那天夜裡的玉米地風波之後,一段難得的平靜日子裡,張連義努力地梳理著自己的思路,雖然他並沒有去設法向小表嬸求證,但他卻從那天晚上突然想起的楊家莊吃鬼人的傳說中得到了啟發。他忽然想起,原來自己一直忽視了另外一股可以利用的潛在勢力——雙余村、白頭鷹王。
  現在看來,其實真正可以與這多方勢力對抗甚至是進行壓制的,就只剩下了這一支看似銷聲匿跡,其實卻一直伺機崛起的力量。而自己,也許就是可以讓這股力量重新煥發生機的引子。
  從強子娘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警惕中,從天遊子取得『鬼門』的急切裡,從小表嬸越來越多的出現頻率裡,他敏感地意識到,可能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了,所以,他沒有什麼猶豫的資本和時間,既然想到了,那就必須馬上行動。
  好在自從家裡供奉的骷髏石板和那六個木人箭手失蹤之後,強子娘彷彿越來越淡漠於和他的相處。他回家,一日三餐絕不耽誤;不回家呢,她也很少過問緣由,兩個人之間出現了一種看不見卻清晰可辨的隔膜——她顯然沉浸在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精神世界裡。
  這種感覺讓張連義內心淒涼,但他卻也意識到了這是他進行自己的計劃絕好的良機。
  雙余村老余家的祖墳,這是張連義第二次在夜間悄然潛入。與上次不同,那一次他進入這片墳場時,其目的不過是想找一棵能夠做脊檁的樹,那時候的他,不但擔心會遇到人,更害怕在這午夜的墳場中,會遇到人人聞之變色的鬼。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絲毫的擔心,因為這次他的目的就是來找鬼,而且還是經過余家族長同意了的。
  這件事說起來並不複雜。
  幾天前,張連義曾經直接找到老余家的族長,在向其坦承了當初自己夜入墓地,盜取『鷹王梯』做成脊檁的事實之後,隨即又向他挑明了自己的來意:他想借助老余家『鷹王塚』中所封印的『鷹王』魂魄,來壓制甚至是消滅張家的『護家仙』。
  在最初的憤怒之後,老余家的族長迅速冷靜了下來。畢竟對於絕大多數余家和張家子弟來說,所謂的『白頭鷹王』與『九尾白狐』只是一種有關風水的傳說,其實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中真的有這兩種神獸和神鳥的存在。這個秘密,只有兩家歷代的族長或是特定的守護者才會知道。而『鷹王塚』和『鷹王梯』,在老余家的年輕一輩心目中也只不過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特殊標示而已,千餘年的滄海桑田,又有誰還會執著於那種看起來完全數虛無縹緲的傳承和守護?
  也正是出於這些原因,當初張連義盜走『鷹王梯』的時候,老余家的族長也只是象徵性地派人前往張家莊找到五爺爺進行了一番交涉,在尋找無果的情況下也並沒有真的大動干戈——畢竟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處處講究法治。而且,對於那種玄而又玄的風水學說,在那個社會思想空前大一統的時代,誰還會真的拿他當回事?更何況有政府擺在那呢,如果真要是因為這個兩個村子動起手來,事情鬧大了的話,恐怕兩家都要倒霉——家族私鬥和傳播封建迷信思想,在那個時代可是大忌。
  不過,這件事雖然壓下了,但並不代表兩家的人真的就不在乎了,最起碼,老張家的五爺爺在乎,老余家的現任族長也在乎。只是這中間似乎出現了一個另類,那就是張連義。
  張連義現在的行為,其實叫起真來,那他就是老張家的叛徒、內鬼,但對於老余家而言,他卻是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畢竟不管怎麼說,當初『鷹王梯』的失竊對於余家祖墳的風水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風水這種東西,說它虛無縹緲也好,說它真實存在也罷,總之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都是抱著一種『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心態,如果能通過張連義再把老張家從這方面壓制下去,老余家的族長還是非常樂觀其成的。
  那麼作為族長,張連義又是怎麼輕而易舉地取得他的信任的呢?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張連義一家這幾年的遭遇大家有目共睹,或許一般人會將其歸咎於命運,但掌握了兩個家族千年秘辛的余家族長可不會這麼想,尤其是在他聽到張連義有關他和『護家仙』這幾年的暗鬥之後,他更加堅信了這一點。
  不過老張家和老余家始終已經明爭暗鬥了千年光景,那種骨子裡的隔閡使他也很難一下子完全放棄對張家人的防範之心。就算張連義因為家庭的原因選擇了背叛,然而血脈始終是血脈,家族的傳承是很難完全擺脫的。所以老族長在答應張連義夜入祖墳墓地的同時,也和他約法三章:一、等他所做的事情完成之後,想辦法將『鷹王梯』替換下來歸還余家;二、他可以在墓地中借地修煉,但是不能破壞『鷹王塚』;三、這件事只能秘密進行,絕對不能讓老余家其他人知道,當然,那位守墓人除外。
  這三個條件張連義一口答應。因為一、如果他真的能夠成功,那麼不但可以使妻子和女兒恢復正常,說不定自己還能有望修成『鬼仙』,這家庭的和睦和成仙的誘惑與區區幾間土坯房相比孰輕孰重,這根本就不用衡量;二、他之所以想進入余家祖墳,只是想借地修行,他想的是如何將『白頭鷹王』的魂魄招出來,然後使其與自家『鷹王梯』中所封存的那一縷殘魂相融合,最終為自己所用,這麼說來,他又何必去破壞『鷹王塚』?三、說到底這件事在常人看來絕對是瘋子才會幹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不但是背叛了『護家仙』,更是背叛了整個張氏家族。如果一旦敗露,很可能這張家莊都很難再有他棲身的一席之地。更何況他也知道這『鬼修』之術逆天而行,很容易招來和尚道士的圍剿攻擊,可說是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他又怎麼會不小心行事呢?
  兩個人一拍即合。張連義也毫不猶豫,稍事準備之後,隨便找了個借口便來到了墓地之中。
  現在的張連義算不上富人,但也不缺錢,農村人講話『人有錢就會辦事』,這並不是虛妄之談。大少爺出身的他還是很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籠絡人心的手段的。
  他知道,大凡是常年守護墓地的人,腳踏陰陽兩界,大都懂得一些與陰魂溝通的手段,而且他所做的這件事就算瞞過了天下人,卻絕對瞞不過余家墓地的守護人。所以第一天進入墓地,他就順道從烏河大橋橋頭的供銷社買了一份堪稱豐厚的禮品,恭恭敬敬地送給了那位守墓的老頭——雙余村唯一的一位外姓人:周瘸子。
  關於周瘸子此人,其來歷沒人知道。附近的人對他的瞭解也就僅限於一點:此人無父無母無妻無子,而且好像是從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雙余村,被上一任守墓人收養,然後一直忠心耿耿地在那口墓地小屋裡呆到今天。
  由於他跟余家人並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加上這種半人半鬼的職業也往往會讓人避而遠之,所以儘管沒有人來欺負他,但他也沒有什麼朋友——跟他打交道的,除了死者家屬,那就只有墓地中遊蕩的鬼魂了。
  可能是職業的原因吧,有一種很奇怪卻又是眾所周知也見怪不怪的現象:守墓人大多好酒,這周瘸子也不例外。他對於吃穿根本就是完全不在乎,惟獨嗜酒如命。而張連義給他帶來的禮物之中,除去一些能夠長時間儲存的罐頭餅乾之外,大部分就是投其所好的高度白酒了。
  要說這周瘸子也算得上一位怪人了。對於張連義的到來還有他手裡的禮物,這老頭竟然是一副坦然受之理所當然的樣子,那感覺就好像張連義是他的晚輩,就應該孝順他一樣。
  只見他大喇喇地坐在小屋門口,也不起身,翻著一雙昏黃的怪眼看了看張連義手裡的東西說道:「唔,來啦?東西放屋裡,坐吧!」
  他的聲音也很怪,說起話來喉嚨裡『呼嚕呼嚕』的,含混不清,配上他那張生滿了疙瘩又皺紋堆壘面色青白的臉,襯著身後小屋裡昏黃搖曳的燈光,在這陰風陣陣的墓地裡,簡直就像一個擁有著實體的鬼魂。
第118章 鬼宴
  人如浮萍,流水西東。在命運的長河中,每個人都渺小如塵埃,所謂的『人定勝天』這樣的狂妄之言,那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一個人的富貴榮辱、所得所失,或許有些人會說這些取決於每個人的性格、區分於人們的抗爭和懦弱,然而若是細細想來,每個人的性格和他所處的環境、後天的努力或是懶惰,這些又是誰所賦予的?同樣的能力、同樣的智商、同樣的勤奮或是懶惰所造就的,難道就是同樣的人生?所以說人生在世,你不可不盡人事,但也不能不信天命。
  要是放在以前,像周瘸子這樣的人張連義是根本連正眼都不會給一個的。且不說他曾經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就算是他家庭敗落之後,他也還是一個嬌妻在懷、兒女繞膝、薄有家底的正常農家漢子。而周瘸子是什麼人?一個無根無基、懶惰好酒、既無一技之長足以成家立業,又無上進之心改頭換面的二流子加神棍而已。他們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看起來不說八輩子,最起碼應該是這輩子都不會有所交集。然而命運就是這麼怪:張連義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跟這樣一個人走到一起,而且還是自己對人家有事相求!
  人的命,天注定。怪吧?怪!有辦法改變嗎?沒辦法!這是什麼?這就是命運!
  對於周瘸子的態度,張連義心裡自然也有所不滿,但他很聰明地沒有表現出來。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就算他把這種不滿表現出來,人家周瘸子也不會在乎——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這份職業恐怕也不會有人來搶,他無所求,也就無所懼。更何況人老成精,若是對他無所求,有哪個正常人會無緣無故給一個看墳老頭送禮?!
  強忍著內心的不快,張連義滿臉堆著笑在老頭對面坐了下來。周瘸子這間看墳小屋,可能多少年都不會有什麼客人,所以呢,小板凳其實就只有一個——在老頭子屁股底下坐著呢,而且很顯然的,人家也沒打算起身讓座。所以張連義說是坐下了,其實也就是半坐半蹲,屁股底下是一塊黑乎乎凸起的樹根。
  見周瘸子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張連義只好主動搭話:「老哥,這夜裡涼,要不俺陪你喝點?」
  周瘸子翻了翻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扯,也看不出到底是哭還是笑地來了這麼一句:「陪俺喝點?這些東西是你送給俺的,也就是說,那就是俺一個人的了,你陪俺喝,那俺不是吃虧了?你喝一口,俺可就少喝一口,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一句話把張連義給噎了個夠嗆,但轉念一想,你還別說,人家的話聽起來好像不講理,但是你還就是挑不出不講理的地方來。張連義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也多虧他腦子活絡,馬上就有了辦法:「哎我說老哥,這個無所謂啊!酒呢,咱有的是,今天就算先喝你的,喝多少,明天我再給你買多少,你看咋樣?」
  周瘸子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點點頭說:「那成!看你這樣子,也不像那種缺錢的主,俺相信你不會賴俺的酒。那要不咱就喝點?」
  張連義見他上鉤,頓時也興奮起來,把手一拍大聲說:「喝點!」
  那周瘸子肚子裡的酒蟲其實早就被勾引起來了,他之所以這麼抻著,也只不過是想表明一種態度:俺不是個吃貨,也不是啥酒鬼,在某些事情上,俺還是很有原則滴!一句話,就算俺吃了你的喝了你的,那也是你心甘情願,俺不覺得欠你啥!這時候見對方這麼大方,自然是正中下懷。他回過頭掕起一瓶白酒隨手擰開,然後又拿來三個酒杯和一個罐頭打開放在小屋前的那張飯桌上。不過,說是飯桌,那也只不過是一個直徑半米左右的大樹墩子而已。周瘸子就地取材,倒也頗為省事。
  張連義有點莫名其妙,他打量著桌上的酒杯納悶地問:「我說老哥,這兒就咱倆人,你幹嘛拿仨酒杯出來啊?」
  周瘸子這時候看起來心情大好,說話也就隨便起來:「我說老弟,今天這不是你來了嘛!平時喝酒,俺都是準備倆酒杯的。」
  這一下張連義可真的搞不懂了,他撓撓頭皮,咧著嘴:「這是為啥?難道說……老哥這還有人作伴?嘿嘿嘿!男的女的啊?」
  周瘸子那張疙裡疙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也不看他,一邊往酒杯裡倒酒,一邊慢悠悠地說:「嘿嘿嘿!這地方啊,跟俺作伴的多著咧!男女都有。不過他們用一個酒杯就夠咧,你也別急,待會你就看見他們咧。」這周瘸子已經在臨祁這地界呆了大半輩子,一口土得掉渣的當地方言,甚至比張連義還要純正。
  聽周瘸子說得詭異,本就是有備而來的張連義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麼。他突然間想起了當初五爺爺給他們講的,那個關於鄰村打漁人的故事。難道,這周瘸子也有那位耿老三的本事?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這次可能還真的就來對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倒好了酒之後,那周瘸子儘管已經饞得直嚥唾沫,卻並沒有著急舉杯,而是衝著暗影憧憧的墓地樹林裡轉著圈地嘟噥了一句:「我說,你們也別抻著咧!今天這酒,也不是我老頭子的,是這位老弟請的。你們想喝呢,儘管來,這老弟管夠。不過喝了酒可就得辦事,要是待會這老弟求著你們啥,可別出溜回去!」
  儘管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張連義還是被周瘸子的舉動嚇了一跳:你們?!這周圍樹林的暗影裡,到底有多少那東西存在啊?
  還沒等張連義反應過來呢,周瘸子的話音剛落,身旁的樹林裡就平地起了一陣冰冷刺骨的旋風。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聲、輕笑聲夾雜在落葉摩擦的窸窣聲中,宛若突降的秋雨,瞬間將他們包圍起來。此時的張連義對於鬼魂的感應已經遠超常人,他知道,此時就在自己身邊,已經聚滿了余氏家族的陰魂。
  張連義的頭皮有點發麻,但他倒是並沒有多麼害怕。畢竟經過小表嬸的一番調教之後,他現在已經成為了『出馬仙』家一個入門級的『鬼修者』。小表嬸通過『裂魂術』和他的魂魄交融互換,已經與其建立了精神上的緊密聯繫,只要他願意,現在隨時都可以運用出小表嬸的一部分能力,對付一般的普通陰魂已經是不在話下了。更何況他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周瘸子尋找這些陰魂中的一員——那個與九尾白狐鳳竹一樣,在地下墓穴裡修行了千百年的、白頭鷹王的陰魂!
  看到張連義如此淡定,那周瘸子顯然有些意外。若是換了一般人見到這種場景,不當場嚇瘋了才怪。他看著張連義點點頭,醜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瘆人的微笑,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句:「唔,看來鷹王說得不假,它的出頭之日到咧。」
  說完也不等張連義說話,自顧自端起酒杯在身前劃了一圈說道:「來來來!今天難得有客人,大家吃好喝好啊!」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