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不過雖然已經看出這是一座石像,但天遊子心中的那一抹不安卻並沒有消減:剛才那一抹明顯具有生命跡象的綠光是從哪來的?難道是……他正在沉吟,卻見身邊一隻雪白的小手伸了過來往石像上一指,方泊雅靜那柔柔的聲音隨即在身旁響起:「天居大哥你看!」
  天遊子抬眼望去,不由得愣住了。就見這石像的一對眼珠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幽光,而且正是一種寶石一般螢光流轉的碧綠顏色!
  方泊雅靜眼神迷離,看著石像幽幽地說道:「天居大哥,這石像之中好像封存著某種靈力,通過它的眼睛散發了出來,所以才會給人一種生命的感覺。不過我覺得,這種靈力好像對咱們並沒有什麼敵意,倒是給我一種挺熟悉和親近的感覺。不過咱們還是先別研究它吧?小靜他們還在洞裡呢!」
  天遊子也感覺到這石像雖然有些詭異,但卻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危險,他點點頭正準備離開,然而就在他剛一轉身的功夫,卻突然看到不遠處的狐仙洞口內好像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速度極快,一眨眼間已經不見了蹤影。在天遊子的感覺裡,就好像那個人影剛才一直就隱藏在那裡窺視著他們一樣。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道以他和方泊雅靜六識之敏銳,普通人一旦侵入方圓十丈之內,那是絕對難以瞞過他們的,此時他們倆距離洞口最多不超過五丈,那人卻能一直隱藏在那裡而避過他倆的耳目,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人。更何況此時陳半夜他們已經進洞有一段時間,如果此人有什麼敵意甚至還有同夥,那麼陳半夜他們顯然已經陷入了敵明我暗腹背受敵的險境。而且很明顯的,如果這個人影是友非敵,那就沒必要這樣遮遮掩掩地故意隱藏行跡並且暗中窺探他們。
  天遊子反應敏捷,想也不想地一拉方泊雅靜,當先便往洞口方向衝了過去。
  這所謂的狐仙洞雖然出名,但是洞口並不大,也就是剛剛足夠一個成年人彎著腰鑽進去。所以天遊子此時雖然心裡著急,卻也並不敢在這種情況下直接進去。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往裡使勁一丟,下一刻洞裡便傳出一聲石頭落地的沉悶響聲。不過石頭落地之後,洞中依然靜悄悄的,並沒有發現其他聲音。
  天遊子不再遲疑,他先將手裡的短劍伸進洞口,隨著一個旋風急舞,緊接著一個前滾翻便翻進了洞裡。他動作不停,打個旋子跳起身來,又是一個『夜戰八方藏刀式』,這是冷兵器時代一般武林人物在這種視線不清的危險情況下都會使用的一種自保方法,如果有人想趁勢偷襲,往往會被這種無差別攻擊式的防衛招式所傷。
  然而天遊子動作雖快,手中的短劍卻全都落在了空處。他一邊努力適應著洞中的黑暗,一邊四下打量,希望能夠找到剛才那個一閃而沒的人影。
  這狐仙洞洞口就像是在一堵石牆上開出的一個門口,洞口雖小,但一旦進洞,裡邊的空間頓時豁然開朗,四壁凜然,直上直下,看起來竟然像是一座面積不小的房間一樣。
  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雜物,地面也很平整,很顯然不可能藏下什麼人而不被人發現。在天遊子左側的石壁下方有一個大約一米多高的石台,天遊子一眼便已經看出,這應該就是以前放置外邊那座狐仙塑像的基座。
  基座後邊的石壁上,又是一個跟外邊差不多大小的洞口,天遊子腦子裡突然間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這個所謂的狐仙洞,竟然是一些彼此相連的地底石室不成?
  洞口光線一暗一明,方泊雅靜也鑽了進來。然而還不等兩人有所交流,就聽到基座後邊的洞口中傳出一陣幽幽怨怨的女子歌聲。
第175章 狐仙洞探秘(4)水鬼
  天遊子微微一怔,緊接著就覺得胸口沒來由地一疼,心裡忽然間就充滿了滿滿的憐惜,就好像那是自己的一位至親之人,正在被無邊的寂寞所折磨,等著他去撫慰一樣。而剛剛走到他身邊的方泊雅靜則更是忽然間想起了自己獨自一人生活在陰森墓穴之中的日日夜夜,那種刻骨的孤獨、渴望溫暖、傾訴的寂寞,宛若跗骨之蛆,在每一寸時光的流逝中都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兩個人心中幾乎是同時興起了一個相同的念頭:去救她!
  救她?!天遊子忽然一把拉住了正要往那邊走去的方泊雅靜,然後輕柔卻是堅決地說了一句:「等等!」
  方泊雅靜有些不解,也有些著急,在她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嬌弱的女孩子,或許是無意中闖進了這裡,卻被那基座後邊的洞口中所隱藏的某種東西給抓住了,或是困住了,她一直在不停地呻吟,不停地呼救,卻一直沒有人肯來救她。她失望了,絕望了,於是就在瀕死之際唱起了一首幽怨的歌——也許她並不恨這個世界,卻惆悵於這個世界的冷漠。
  然而天遊子的手卻抓得很緊,始終不肯鬆開:「雅靜,你先別急,你就沒覺得這件事有點不正常嗎?」
  本來方泊雅靜對於天遊子是有一種近乎於癡迷的信任的,不管他說什麼,她幾乎都會不假思索地選擇相信。然而在那一陣陣飄飄渺渺的歌聲中,她卻怎麼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煩躁,對於天遊子此刻的表現,她竟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牴觸感,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在說:「這個人怎麼這麼冷血?竟然沒有一點最起碼的同情心!我看錯他了!看錯他了!」
  內心的情緒影響著她的動作,那雙柔婉的眸子裡竟然也漸漸生出了一絲憤怒,甚至開始出現一種近乎獸性的、冷血殘忍的光芒。天遊子打了一個冷戰,他忽然間意識到,方泊雅靜身體之中所隱藏的蛇靈蠱毒在那種歌聲的引誘之下,竟然出現了發作的跡象!他眼前這一對美麗的眸子,此時已然發出了一抹蛇一樣的、幽幽的綠光!
  天遊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擁有如此之強的蠱惑之力,那豈是一般普通女子能夠做到的?就單憑這一點,石牆之後的所謂歌者,也必定不是什麼善類!
  顧不得多想,天遊子突然張卡雙臂,一把將方泊雅靜那掙扎不已的身體抱在懷裡,然後用手按住她的小腦袋,在她耳邊低低地吟誦起了道家『清心咒』。
  剛開始,方泊雅靜並不屈服,她一邊使勁掙扎,嘴裡還發出一種很奇怪的、嘶啞又尖利的嘶鳴——這種聲音與蛇類在遇到威脅後即將發起攻擊時發出的嘶鳴聲極為類似,很明顯,此時的方泊雅靜不但已經極度憤怒而且失去了理智,這時候強行把她抱在懷裡,無疑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然而此時的天遊子卻已經別無選擇,因為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一鬆手,恐怕這位美人兒立刻就會衝進基座後邊的洞裡去。而面對這個只憑歌聲就能夠迷惑她心智的東西,那樣的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他這裡不肯放手,懷裡的方泊雅靜更加憤怒,僵持中天遊子忽然感覺肩頭一疼,急忙低頭看時,卻見方泊雅靜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肩窩處,喉嚨裡還不停地發出一種無意識的囈語。
  天遊子空有一身道術,但面對這種狀況卻幾乎是束手無策。他只能強忍著疼痛,逐漸提高了唸咒的聲音。或許是天遊子充滿了道家至陽之氣的鮮血又一次補充了方泊雅靜胸口那個血符的力量,也或許是來自龍虎門的正宗道家清心咒確實非同一般,先是天遊子自己腦海中的那股陰鬱之氣一掃而空,緊接著懷裡的方泊雅靜也逐漸地平靜了下來。隨著她抬起頭滿臉茫然地『咦』了一聲,那種極度魅惑的歌聲也隨即戛然而止。
  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方泊雅靜忽然間驚呼一聲,小臉緋紅,猛地從天遊子懷裡掙脫開來,一下子扭過身,背對著天遊子扭扭捏捏地說道:「天居大哥,你……你……你好壞!」
  雖然明知道對方誤會了自己,但天遊子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雖說剛才被方泊雅靜給狠狠地咬了一口,但那種美人在懷的奇妙感受仍舊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迷戀。他甚至有點悵然若失,竟隱隱有些後悔自己的清心咒念的有點早了,以至於方泊雅靜這麼快就清醒了過來。
  不過他也知道,那邊狐仙像基座後邊還隱藏著一種未知的危險,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輕歎一聲,一邊暗暗甜蜜於方泊雅靜的似嗔還喜,一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正在尷尬之時,就聽那邊的洞口中又傳來一聲隱隱約約的女子呼救聲。
  此時兩個人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方泊雅靜猛地轉身看著天遊子,眼神裡已經有了一抹警惕之意: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地方,怎麼會有女子呼救?!事出反常必有妖,兩個人相互對視,彼此點點頭,然後慢慢地向基座後走了過去。
  與外邊的進口不同,基座後邊完全是一整塊巨大的岩石,而那個傳出聲音的洞口則是完全以人力在岩石上穿鑿而成。岩石很厚,大約有一米多厚的樣子,洞口的鑿印細密而規整,應該是耗費了不少力氣。
  兩個人一先一後,一邊全神戒備,一邊小心翼翼地鑽過石牆。就算是方泊雅靜見慣了蛇王墓那樣奇絕天下的巧奪天工,就算是天遊子有著一般人難以企及的江湖閱歷,見多了奇詭異事,眼前的景象依然讓他們有點目瞪口呆。
  與身後那個一牆之隔的石室不同,這裡居然是一個巨大的水塘。雖然不見天光,但水塘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但生滿了綠油油的水藻,而且居然還反射著五光十色的幽光。這裡光線的來源更加奇特而匪夷所思:水塘四周生滿了無數琉璃般色彩絢麗的無名花,碩大的花朵居然有人頭般大小。在這樣的季節裡,數不清的彩蝶在花叢間翩然飛舞,雙翼之上散發著令人目眩的螢光,而尤為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岸邊居然還停靠著一隻燈光幽幽的烏篷小船!
  船頭上,一個長髮如瀑的白衣女子背對著他們俏生生地坐著,她一手拿著一面古色古香的銅鏡,另一隻手則拿了一把烏木的梳子,正在慢悠悠地梳理著長髮。
  這哪裡是他們進來之前所想像的懵懂鬼蜮?哪裡又有什麼淒涼落寞的被困女子?哪裡又有什麼面目兇惡、猙獰可怖的山精鬼怪?這乍一看來,這裡完全就是一處獨立於紅塵濁世之外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兩個人正在發愣,卻見那個女子並不回頭,嘴裡卻鶯鶯燕燕地說出了一串頗為優雅的古語:「妾身何幸?獨居古洞,卻得佳客遠來,幸何如之!如此古洞深幽,卻無佳釀待客,唯有清茶一盞,聊表妾之寸心耳!佳客莫棄鄙陋,且請上船奉茶可好?」
  然而眼前風物雖美,佳人雖妙,天遊子和方泊雅靜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卻只覺得啼笑皆非。天遊子向前走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把方泊雅靜擋在身後,然後悄悄地收起七星短劍,卻將八卦七星桃木劍給抽出來背在了身後。他左後掐訣,心中默念,道心定處,天眼已開:「唗!大膽鬼物,吾乃龍虎山修真,你這般幻化,騙得了別人,卻如何騙得了貧道?!識相的,收法退避,貧道念你修行不易,也不會傷你靈體。如若不然,休怪貧道手下無情!」
  原來天遊子一進來,就已經看出了不對。且不說在這樣一個地方出現這樣一種美景本身就非常反常,而且他從水面的綠藻、波光、還有那些鮮花、蝴蝶身上都感受到了一種極為濃郁的鬼氣,而那個白衣女子背影雖然美若天仙,但她手中的鏡子中卻隱約反映著一張腫脹腐敗生滿了黑色絨毛的臉!
  天遊子師從丹丘子,精研《青絲卷》,對於天下各類鬼物可說是瞭若指掌,他一眼就已經看出,眼前這個白衣女子並不是什麼仙子,而是一隻極為凶厲的鬼物——水猴子。而周圍的那些鮮花、蝴蝶、包括水面綠藻之下所暗藏的那些東西,無一不是被困此地的怨靈所化之物。隨著他天眼一開,眼前的一切更是完全變了模樣:塘中之水渾濁而粘稠,一層淡淡的黑氣籠罩其上;那些鮮花和蝴蝶則是一些或動或靜的、並無實體的黑色人影。而那位白衣女子一頭長髮只不過是一些長長的水草,那一襲飄逸的白衣則是一身紛披的白色長毛。
  關於這種水鬼的形成,把《青絲卷》中的原文翻譯成現代白話文是這樣說的:「水鬼」俗稱「水猴」,投水自殺或者意外而死的人,會徘徊在淹死的地方,變成水鬼。然後在水裡耐心地等待,引誘,或者是強迫人落水而死,來當自己的替死鬼,千百年來,水鬼無憂無慮的靠這個方法投胎轉世,擺脫來自地獄的苦難。而如果溺水死亡之人的屍身由於某些原因被一直留在原處,那麼其魂魄便會留戀其中不肯離去,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之下,就會變成一種具有靈智的不死生物——『水猴子』,一種類似於殭屍卻有別於殭屍的東西。
  這種生物半人半猴,在水裡力大無窮,上岸後則四肢無力,喜歡用哭聲引人到水裡,趁機抓下水,吸取血液,吃眼珠,指甲,甚至吞噬靈魂來增加自己的力量。如果這種生物能夠長期存在,甚至能夠借此修煉成為鬼仙之流,佔據河流湖泊,成為一方水中陰神。而眼前這只水猴子不但已經能夠幻化人形,而且能夠聚斂起顯然為數不少的陰魂為其所用,顯然已經和傳說中的水中陰神相去不遠。所以天遊子才會說它修行不易,不想輕易翻臉。
  聽到天遊子這麼說,那白衣女子的動作忽然間停了下來,周圍那些飛舞的蝴蝶也像是聽到了某種指令,全都收起雙翅翩然落下。
第176章 狐仙洞探秘(5)千屍鎮棺
  就見那白衣女子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看樣子便要回頭。雖然天遊子此時天目已開,早已看破她的本體,但他卻知道一旁的方泊雅靜所看到的依舊是那水鬼所幻化的幻象。
  一般情況下,若是遇到這種以背影示人的凶厲鬼物,它們這一回頭的結果往往不太美妙,不但會露出一個或恐怖或噁心的形貌,而且往往這也是它發動攻擊的前兆。天遊子一邊全神戒備,一邊低聲提醒身後的方泊雅靜小心。
  然而讓天遊子也沒有料到的是,那只水鬼雖然也確實轉了一個身,但她的樣子卻依然還是一個背影。空氣中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聲,水鬼的雙手從兩旁倏地插入自己的軀體往前一推,那具幻象曼妙的軀體居然像一隻河蚌一樣悠悠然向兩旁分開,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形平面體。
  在兩個人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之下,那兩個平面人形手牽手站在船頭,其身軀、面孔都在緩緩地發生著變化,不大一會,在天遊子和方泊雅靜眼中就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影像:天遊子眼中是兩隻面目可怖的雌性水鬼,而方泊雅靜眼中則是一對美貌得就連她也自慚形穢的連體姐妹。
  只可惜這樣的美人美景轉瞬即逝,或許是明知已經被天遊子看穿裝也無益,也可能是因為被揭穿了真面目惱羞成怒,更有可能是那水猴子要長久維持這種幻象比較耗費精力吧,反正那兩隻水猴子毛手或者說是纖手輕輕一揮,眼前的所有物體全都變了模樣,直到此時,天遊子和方泊雅靜眼中的世界才變得一致起來。
  巨大的視覺落差讓方泊雅靜一時間有些承受不住,她驚叫一聲,下意識地一把抱住天遊子的一隻胳膊,花容失色,身體微微發抖。她雖然自小生活在蛇王墓中,與那條八百冤魂所化的官帽巨蛇相伴,但那條巨蛇畢竟對她沒有敵意,所以天長日久之下,她對它也沒有了任何恐懼,反倒是將其當成了自己名副其實的長輩和親人來對待。
  然而眼前的這些東西卻不同,不但那一對水猴子渾身腥臭刺鼻,長毛下的面龐和軀體也是一種浮腫腐敗、爛肉翻起的樣子,那水塘水面、岸邊更是佈滿了形狀各異的,或斷肢破腹、或污血淋漓、飄飄忽忽、時遠時近的人形鬼物。與此同時,空氣中突然間就盈滿了各種各樣的呻吟聲、慘叫聲、求救聲、詛咒聲,很明顯若不是這些鬼物受到了某種約束,可能早就蜂擁而上了。
  眼前的情景雖然宛若鬼蜮,但天遊子倒是依然能夠保持鎮定自若的樣子,他伸手在方泊雅靜的手背上輕輕一拍,然後從背囊中取出一件明黃色的八卦道衣,一個轉身間已經披在了身上。在漫天陰寒的黑氣之中,道袍上的八卦圖散發出一抹黑白相間且正在不停旋轉的幽光,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氣體轉換器一樣,那些黑色氣體不絕如縷地被吸入進去,然後又化作白色的氣體被釋放了出來。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