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說完站起身,拉著陳半夜就走。
第206章 皮子山的煩惱
  陳半夜本來就是個人精,方泊靜這邊剛一開口,他就明白了對方是什麼意思。於是也就很順從地起身,同樣顯出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對啊!對啊!周大爺一個人常年看著這麼大一片墓地,確實也不容易,編點瞎話嚇唬一下賊,確實是情有可原嘛!你說咱們倆也是,還巴巴地想看呢!這世界上哪有什麼羅剎鳥?哪有什麼會說話的貔子?更別說什麼看不見的鷹王了!走吧走吧!」
  兩個人一唱一和,根本不去理會周瘸子那張越來越黑的臉。眼看著兩個人已經跨出了房門,周瘸子這才有機會說話:「哎哎哎!我說你們倆小年輕咋說話呢?有些事你們年輕人沒見過,沒聽過,可不一定就是沒有!來來來!你們倆先別走,俺先給你們講個故事。」
  陳半夜回過頭,顯得是十二分不情願的樣子:「大爺,這半夜三更的,講什麼故事啊?有啥事咱撈干的說好不好?」
  周瘸子顯然是有些激動了,老臉通紅,臉上的那一層疙瘩在煤油搖曳昏黃的光線照射下竟然也發出了淡淡的亮光:「你咋就知道俺不是撈干的說?你不是不相信貔子會說話嗎?俺就給你講一個俺親身經歷的事情。」
  見老頭上了勾,陳半夜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緊,於是向方泊靜使個眼色,猶猶豫豫地又轉身坐下。也許是獨居寂寞太久的緣故吧,見兩個年輕人終於肯相信自己的話,周瘸子頓時興奮起來,他一邊起身燒水,一邊在煙霧繚繞中給他倆談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
  那還是三十多年前,正當壯年的周瘸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加上他常年一個人呆在墳地裡,見多了那些靈異之事,所以對於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些孤魂野鬼、靈怪妖仙根本就不拿著當回事,時間久了,他甚至還和它們交上了朋友,這其中,剛才他所說的那個貔子王皮子山就是一個。
  周瘸子好酒,雖然這份看墳的工作收入微薄,但他沒有家室拖累,也從來沒想過以後攢錢成家立業,所以他向來是革命小酒天天醉,穿衣吃飯不講究,邋裡邋遢的,但每天的酒是從來不缺的。而且他這人還有個好處,雖然他嗜酒如命,但只要是有人肯陪他喝,他卻是從來都不吝嗇。只不過可惜的是,由於他職業的緣故,一般正常人是很少會來陪他喝酒的——誰會有事沒事跑到墳地裡來玩?所以儘管他嗜酒多年,儘管他也好客,卻一直沒什麼朋友。
  說起來也是巧合,有一個夏天的夜裡,他覺得心裡煩悶,一個人坐在小屋門前喝酒的時候,不知不覺竟然醉倒了,就在涼風習習的夏夜裡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也感覺到身邊有動靜,但他一個人呆在這種地方已經習慣了,甚至可以說已經和這片墳地裡的那些鬼魂混熟了,也不覺得害怕,依舊閉著眼睛睡覺。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直到第二天黎明時分才被一泡尿給憋得醒了過來。不過他剛一睜眼,就忽然發覺身邊似乎躺著一個人,不,或者應該說是一個東西。這東西跟人差不多大,也穿著人的衣服,但是周瘸子搭眼一掃就覺得不對,因為這人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上長滿了黃色的長毛,甚至一張臉都是毛茸茸的,嘴巴子還老長,乍一看倒像是一條大狗的樣子。
  周瘸子心裡恍惚,卻也沒覺得害怕,自顧自起身跑到屋後的簡易茅房裡去撒尿。但是就在他撒尿的過程中,隨著腦袋逐漸清醒,他就感覺有些奇怪:誰家的狗會穿著衣服跑到墳地裡來?而且……而且它好像還一直在打呼嚕!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他三下五除二提上褲子跑了回去,卻發現剛才那個躺在地上的東西不見了,一個身穿長袍的中年男人正席地坐在那,捏著酒盅,有滋有味地喝他的酒呢。
  周瘸子也沒多想,總以為自己剛才是看花了眼了。雖然他不懂什麼叫做『有朋自遠方來』應該『不亦說乎』,但是他的孤獨和寂寞卻是真真切切的。難得有個人來陪他喝酒,他甚至都沒想過要問一問這個人的來歷,馬上就又高高興興地從屋裡拿出一壺散酒,還破天荒地從鹹菜甕子裡掏出來兩個鹹鴨蛋煮上,又切了一點蘿蔔條端過來。那人也不客氣,有鹹菜吃鹹菜,有酒喝酒,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據那人自己說,他叫皮子山,是泊壽縣公羊鎮人,家裡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生活得還算和睦,日子呢,過得也算興旺。但是有一點,他喜歡喝酒,但家裡上上下下卻都很討厭他的這個嗜好,於是呢,他就經常藉著出門做生意的機會,一個人在外邊喝點酒過過癮,解解饞。今天夜裡他這是做完了生意往家裡趕呢,因為急著回家,所以就連夜趕路,沒想到路過這片林子的時候,遠遠地就聞到了一陣酒香,肚子裡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
  說到這裡,那皮子山還有點不好意思,說是他摸到小屋跟前的時候,周瘸子已經醉倒睡著了。他本來是想叫醒周瘸子的,但想想又覺得不好意思,想回頭就走,又捨不下地上的那壺酒,猶豫了半晌之後,還是沒抗拒住美酒的誘惑,就這麼坐在周瘸子身邊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
  酒好喝,但長時間的趕路也讓他睏倦不堪,他喝了一會,酒意和困意一起襲來,就這麼躺在周瘸子身邊呼呼大睡起來。後來,周瘸子起身撒尿的聲音驚醒了他,他心想反正酒也喝了,覺也睡了,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喝吧,大不了走的時候給放下點酒錢就是。
  周瘸子聽得哈哈大笑,很豪爽地大手一揮道:「皮大哥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啊!俺一個破看墳的,你這能來俺這喝酒,那是瞧得起俺。以後啊,只要你樂意,隨時都能來喝,俺這裡別的沒有,鹹菜條子、臭鴨蛋倒是有點,酒嘛,不用說,管夠!」
  皮子山聽得高興,也扯著破鑼一樣的嗓子笑了起來:「周大哥是痛快人,俺也不跟你玩虛的。這樣吧,說實話俺常年做生意,不缺錢,更不缺酒,就缺個能說的上話的酒伴。要是老哥你不嫌棄,乾脆咱哥倆拜個把子,以後呢,俺就常來。你放心,以後你也別買酒了,俺讓人給你送來就是,肯定供得上咱哥倆喝的,咋樣?」
  周瘸子此時已經酒意頗濃,意氣風發之下也不客氣,就這麼一口答應下來。不過雖然兩個人嘮的高興,但皮子山沒等到天亮就走了,周瘸子怎麼留都留不住。
  那皮子山說話算話,果然從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經常在夜裡跑來找他喝酒,而且也不用周瘸子再去買酒——每隔一段時間,半夜裡就會有人悄沒聲地把一大罈子酒放在他的小屋門口,而且這些酒或醇厚濃香,或清淡可口,與周瘸子以前買的那些劣質散酒不可同日而語。
  周瘸子也不客氣,有酒必喝,兩個人的交情也越來越是深厚,逐漸地變得無話不談起來。不過讓周瘸子有些奇怪的是,這皮子山來的時候都是夜裡,白天從來看不到他的人影,而且雖然聽他說話像是個有錢人,卻好像從不洗澡,身上總帶著一股挺濃的腐臭味。好在周瘸子向來邋裡邋遢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這個,雖然也無意中問過,卻總被皮子山三言兩語遮掩了過去。
  卻說這一天夜裡,兩個人照例又湊在一起喝酒侃大山。這時候兩人之間說話已經很隨便了,酒過三巡之後,那皮子山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說瘸子,咱哥倆已經交往這麼長時間了,有些事呢,我也不想瞞你,你不是總問我為啥總是夜裡來找你嗎?我告訴你實話,你可別害怕。」
  周瘸子一呲牙笑了:「子山哥,你這話說得,有點瞧不起兄弟啊!瘸子俺在墳地裡住了這麼多年,啥怪事沒見過?害怕?!俺活這麼大還不知道啥叫害怕呢!」
  皮子山『滋溜』喝了一口酒,很認真地對他說:「你要是真不害怕,俺就告訴你。其實俺不是人,是一隻已經修成人形的貔子。」
  關於貔子這種東西,生活在墳地裡的周瘸子可不陌生。雖然因為余家祖墳裡有『鷹王』的存在,所以這種動物極少出現,但關於這種專門生活在墳地裡的動物的傳說卻知道的不少。他知道,貔子這種東西喜歡以死人為食,尤其喜歡死人腦髓,而且有時候還會襲擊活人。所以聽皮子山這麼一說,心裡也不由得打了一個突。不過轉眼間他就鎮定了下來,一來這余家祖墳中有『鷹王』在,他不必害怕;二來兩個人交往已久,他也相信皮子山就算真是貔子也不會傷害他;三來他孤苦伶仃一個人,過得又是這種半人半鬼的日子,生死對他而言好像也沒有多大區別。
  打了一個愣之後,周瘸子笑嘻嘻地說:「嗨!俺還以為啥事呢!俺早就覺得你有點奇怪,就是一直沒好意思說罷咧!俺這種整天跟鬼作伴的人,還會怕貔子?能說上話就行!就行!」
  這下子倒輪到皮子山打愣了,他向周瘸子豎起一個大拇指讚歎道:「不錯!瘸子,老哥我真沒看錯人!不過嘛,俺現在雖然已經修成了人形,也不愁吃,不愁喝,但是有一件事卻一直解決不了,唉!真他娘的愁死人啊!」
  周瘸子一聽,頓時熱血上湧,他一仰頭把酒盅裡的酒乾掉,大聲說道:「老哥你說吧!到底是啥事解決不了?只要俺能做到的,一句話的事!就算要俺這條賤命,俺也絕不含糊!」
  皮子山搖著頭連連歎氣,猶豫了好久這才說道:「瘸子,老哥我現在發愁的,就只有這一件東西一直去不掉。」
  說完他站起身來,一把撩起長袍後擺,一條毛茸茸的黃色大尾巴露了出來。
第207章 斷尾
  聽皮子山這麼一說,原本還滿腔義氣的周瘸子頓時洩了氣,就算他再怎麼見多識廣,畢竟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老漢,他也不懂得什麼修行之術,又能有什麼辦法幫助皮子山化掉這條象徵著獸類妖仙化形為人最後門檻的尾巴呢?
  看著他那無奈的表情,皮子山倒是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失望,他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拍拍周瘸子的肩膀,反過來安慰他道:「瘸子兄弟,沒事沒事!俺這也就是喝酒喝高興了隨便說說的,其實俺心裡明鏡似的,這種事呢,只能靠俺自己,別人根本幫不上忙!」
  周瘸子也不是那種喜歡糾結的人,在明白了這事已經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後,也就隨之釋然,他順口搭音,隨意地問道:「子山哥,你這是咋弄的?怎麼其他地方都修煉成了,反而是這麼一條尾巴弄不掉呢?」
  皮子山歎了一口氣,神色黯然:「唉!這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喝酒誤事啊!想當初我化形為人的時候,本來是挺順利的,但是可惜的是,就在我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化形完成就剩下尾巴的時候,我就迷上了喝酒,而且還在最關鍵的那一天去酒坊偷酒,結果喝醉了掉進了酒缸。這一泡就是三天三夜啊!要不是家裡人去救我,恐怕都被人當成醉肉給下了酒了。不過那次雖然僥倖沒死,但修行化形的進程卻被卡住了,雖然後來我也試圖破解過這種困局,卻一直沒有成功,唉!這就是命啊!再到後來,也有一位前輩告訴我,說我只要能戒酒十年,就能打破這個瓶頸,可是你看我哪能戒得了?」
  周瘸子一聽就有點發慌,雖然有時候余家祖墳裡的那些陰魂也會陪他喝兩口,但一來形質不同,二來難以溝通,總覺得別彆扭扭的。這麼多年來他就這一個能看得見摸得著志同道合的酒友,要是皮子山再戒了酒,他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情急之下,周瘸子的目光下意識地在小屋裡踅摸了一圈,心裡突然一動,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主意。他跟皮子山碰了一杯,裝作很隨意地問道:「子山哥,要是俺有辦法給你去掉尾巴,你會不會怪俺啊?」
  皮子山一聽頓時笑了:「看你這話說得,你給俺去了尾巴那就是幫了俺一個天大的忙,俺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咋會怪你?你說吧,到死啥辦法?」
  周瘸子有低下頭往小屋角落裡瞟了一眼,故意含含糊糊地說道:「行了,你也別問了,這事要是說出來啊!可能就不靈了。喝酒喝酒!你放心,只要你不怪俺,三天之內俺就能給你辦了!」
  皮子山以為周瘸子是喝醉了酒瞎咧咧,也沒當回事,笑了笑沒做聲,看看天也快亮了,於是推開酒杯,起身走了。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周瘸子就開始忙活起來。他從屋角把已經很長時間不用的一把斧子拿出來,又找來一塊磨刀石,端了一盆水,撅著腚就磨了起來。直到將這把已經銹跡斑斑的斧子磨得蹭明瓦亮,鋒刃飛薄,他伸出手指在斧刃上小心地試了試,這才滿意地將工具收起來,然後把斧頭在小木桌下藏好,就等著皮子山來喝酒了。
  兩天之後的第三天晚上,皮子山哼著小曲如約而至。雖說他並沒有太拿周瘸子的話當回事,但自己這條化不掉的尾巴卻是一塊極大的心病,他心裡總還是抱著一點僥倖:萬一周瘸子真的有辦法幫他呢?畢竟他在墳地裡呆了這麼多年,而且皮子山也知道周瘸子跟墳地裡的那些鬼魂都有交情,說不定這裡邊就有誰懂得這種事情呢!更何況,周瘸子背後的老余家祖上可是妖仙鷹王的主人,懂得一些妖族修行之術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皮子山心裡有事,又不好意思問,這酒喝得就有些沒滋沒味。周瘸子心裡自有他的小九九,一直憋著,對這件事是提也不提,就好像已經忘了一樣。
  酒入愁腸愁更愁,悶酒醉人是一萬年也不會變的真理。要說皮子山以前心裡沒啥希望的時候吧,他倒是也能放開懷抱,尋一個開心,但周瘸子那天給了他那麼沒頭沒腦的一個承諾,他心裡已經開始活動了,沒想到現在人家又當沒這回事,不提了,你說他心裡怎麼能不鬱悶?這一來二去,本來酒量極大的皮子山居然在周瘸子有意無意的慇勤勸酒之下喝醉了。
  這時候周瘸子也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仗著一股酒勁,他臉紅脖子粗地突然開口問道:「子山哥,那天你不是說要去掉自己的尾巴嗎?咱說實話,辦法呢,俺倒是真有,不過這一嘛,你可別怕受罪;二嘛,你可別怪俺下手狠。別到時候俺好心幫了你,你再記恨上俺,咋樣?」
  皮子山一聽,眼睛就是一亮:「瘸子兄弟,你看你這是啥話?!咱兄弟相處這麼長時間了,哥是啥樣人你還不知道?你幫俺過了這一關,俺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咋會記恨你?!再說了,俺從小修煉,到現在修成這麼個半吊子人形,受的罪那可真是數也數不清,所以說這世上俺最不怕的就一件事——受罪!你有啥辦法,儘管使就行,放心,俺挺得住!」
  周瘸子還是有點不放心,一邊偷偷伸手從桌子底下把斧子摸出來藏在身後,一邊又緊盯著問了一句:「真的?!你不後悔?!」
  皮子山有點不耐煩了:「瘸子,你囉不囉嗦啊?!有話說,有屁放!膩膩歪歪的跟娘們似的!」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