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在院子的東北角臨近院門口的地方,有一口水井,看起來應該是許久沒用的樣子了,井台上的轆轤落滿了灰塵,不過上邊纏著的繩索有一小段是濕的。井口半蓋著,一塊薄薄的青石板被掀開放在一邊。井邊的地上有一灘水,還有幾個大腳印,陳半夜一看便知,這肯定是剛才周長功鼓搗的——難不成,那幾隻妖仙竟然藏在井裡?難怪一直找不到呢!
  見陳半夜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周長功也不敢倚老賣老讓他下去,只好搖搖頭,囑咐他隨時準備接應,然後將轆轤上的繩子完全放開,也不敢勞駕陳半夜放他下去,自己拉著繩索溜進了井裡。
  陳半夜雖然不想搭理周長功,但對於那幾個妖仙到底藏在井中的什麼地方還是克制不住地好奇。他探過頭去,看著周長功的身體迅速下墜,就在即將接觸到下方那一汪淺淺的水窪時,就看見他用腳在井壁上蹬了一蹬,隨即一貓腰消失了。陳半夜這才明白,原來這井中另有乾坤,居然還有一個橫向的大洞!他見識過皮子山那座龐大繁複的地下迷宮,對於這種現象自然是一看就懂——不用說,那些妖仙肯定是早就未雨綢繆,將自己的洞穴直接打進了仇人的家裡。
  不大一會,垂下的繩索抖了幾下,陳半夜不敢怠慢,連忙伸手抓起轆轤的搖把,西裡呼嚕地搖了起來。下邊的東西份量不輕,黑乎乎的,只看見有兩對綠意盈盈的眼睛正在惡狠狠地自下而上瞪著他。不知道為什麼,陳半夜的眼神跟這兩對眼睛一對,居然產生了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他心裡有些發毛,連忙避開眼睛,隨即心裡一亮:對啊!這種眼神,不正是那一老一小兩隻行屍的嘛!
  隨著下邊的東西距離井口越來越近,陳半夜逐漸看清了它們的身份:那居然是兩隻像狗一般大小的虎紋夜狸貓!陳半夜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心說難怪那兩隻行屍行動間迅捷如風,靈活得讓人匪夷所思,夜狸貓這種動物,其靈活性、攀爬能力與家貓相比毫不遜色,其身量和力量之大,卻又比家貓高了不知道幾個等量級,在山東地界的荒原中,這幾乎是一種沒有天敵的自由神,就連貔子和狐族對它們也幾乎是毫無辦法。更有甚者,一些成年的夜狸貓甚至會獵食那些還沒有道行的狐族為食。
  顧不得研究這兩隻已經被周長功用法繩捆住的夜狸貓,陳半夜解開繩索放下去,不一會又吊上來一隻渾身紅毛像小豬一般大小的老鼠。這可真是天下奇聞,人都說蛇鼠一窩,陳半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貓鼠一窩卻能和平共處的。
  等到周長功氣喘吁吁地順著繩索爬上來,兩個人費力地將這三隻妖仙弄進堂屋的時候,天遊子看著它們發了一會愣,忽然說了一聲:「不好!」
  周長功和陳半夜忙活了半天剛要喘口氣,天遊子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卻又讓他們渾身一個激靈,不約而同地問道:「怎麼了?」
  天遊子面色陰沉,目光在地上的三個妖仙真身和隋德昌兩口子以及大小兩具行屍身上來回巡視:「三個孽畜,四個人被附體,這裡邊還少了一個!」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是吃了一驚,就連天遊子自己也被自己的這句話給嚇了一大跳:自從進入這座院子開始,他就已經固定了一種思路,這裡邊的人肯定都是被妖仙所附體無疑。而因為他孤身一人要對付兩個被附體者和兩具行屍,匆忙之下只是按照收服妖仙靈體的法門來做事並且馬到成功,所以也就更加堅信了自己開始的判斷。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卻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感覺:或許,自己剛開始的判斷並非絕對正確,他很可能低估了這裡邊所隱藏的靈體的狡詐!也就是說,在這四個人身上,應該還會有另外一種並不具備實體真身的靈體存在,也就是鬼魂!因為以周長功的本事和他手裡那個一望而知必是古物的羅經來說,只要有妖仙藏在這裡,必定難以逃脫他的搜尋。
  彷彿是在驗證,也像是刻意隱瞞之後惡意的嘲弄,剛剛還和丈夫被捆在一起,看起來早已經被五帝錢和硃砂法繩給折磨得無精打采的翠玲,突然間睜開一雙已經看不見黑眼珠的怪眼,一張嘴發出一聲完全是一位壯年男子的獰笑,還不等天遊子他們有所反應,已經一口咬住了丈夫隋德昌的咽喉。
第241章 厲鬼表哥
  一聲輕微的脆響過後,緊接著就是牙齒切入肌肉的那種鈍鈍的聲音。隋德昌兩口子一個咬人一個被咬,臉上卻同樣都是一種復仇成功之後的得意,一種成功戲弄強大對手之後壓抑不住的嘲諷。
  翠玲趴在丈夫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吸食著鮮血,就在天遊子剛要有所動作的一剎那,她厲吼一聲,一抬頭用力一扯,竟然直接將隋德昌脖子上連皮帶肉外帶著一根尺餘長的喉管給扯了下來!
  直到此時,深悔自己過於大意的天遊子這才以劍指點額,打開天眼看時,卻見翠玲身上哪裡是什麼妖仙附體?分明就是一個耷拉著舌頭眼珠突出的吊死鬼,一個徹頭徹尾當地打扮的年輕農村漢子!
  自天遊子天眼中看來,此時翠玲的本體元神早已經被這只厲鬼完全制服,化作了一個只有幾寸長的小人兒,滿面驚恐,眼神裡還帶著一股不甘和悲憤,委委屈屈地蹲伏在這只吊死鬼的胸口處,而這只吊死鬼雖然凶殘無比,但是顯然對翠玲卻別有一番愛護和憐惜——像這樣一隻厲鬼進入人體之後,就算是直接將本體元神給吞噬消融也並非難事,但是這只吊死鬼卻只是將她收進了自己的體內,不但沒有傷害她,而且顯然還完整地保留了她的神識,這顯然是一個異數。
  反觀咽喉被撕裂的隋德昌則不然,他的本命元神此時早已經成為了一個淡的幾乎透明的虛影,就在天遊子天眼打開的那一瞬間,這個虛影已經在一陣幾不可聞的細微慘叫聲中,化作一縷青煙,被一頭蹲伏在他識海中的大老鼠『滋溜』一口吸下肚去。
  饒是天遊子道行高深,涵養功夫極好,這一次也不由得怒從心起。身為龍虎山門人,卻被一隻厲鬼和幾隻妖仙耍弄於股掌之上,在他眼前將兩個大活人一個弄了個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一個魂體分離,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而且,這一切還是在他自以為已經掌控了大局的情況之下發生的!
  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再也不肯留手,揚手一張引魂符打出將厲鬼從翠玲體內引出。厲鬼凶性難馴,面對一身道氣的天遊子竟然也是毫不屈服,居然一下子掙開引魂符符氣的封鎖,張牙舞爪地迎面向他撲了過來,看他那樣子,顯然是企圖沖身!
  天遊子怒極反笑,以他的道行,不要說是一隻普通的厲鬼,就算是陰界鬼使見了他,也只有規規矩矩的份,絲毫不敢越禮。他道力充盈,元神凝聚,自有一層天罡正氣護體。就算是他毫不反抗地任由厲鬼沖身,恐怕它也是難有尺寸之功,更何況他還有一身的道法、用之不盡的法器、符菉?!
  此時他打定了主意要直接剿滅這只凶頑的厲鬼,所以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蓄勢待發,準備給對方一個雷霆一擊。沒想到就在這時,身後的周長功卻突然出手了。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搬來了一隻魚筌,斜刺裡出手,向著那只吊死鬼當頭罩了下去。吊死鬼一門心思都在對面的天遊子身上,而且顯然它也很清楚敵方實力最強的是哪個,所以根本沒想到半路裡會殺出個程咬金。
  它猝不及防,被那只魚筌給一下子套了個結實,竟然再也掙脫不出!天遊子和陳半夜急忙仔細看時,這才發現這只魚筌著實特別,竟然是用垂柳枝和細桃枝編製而成。
  俗話說『柳枝打鬼,越打越小』,桃木更不用說,乃是辟邪之聖物。按理說,一般的魚筌應該是用竹篾編製,一來容易成型,二來不像柳枝和桃枝那樣味道濃郁,更容易誘捕水中的游魚,所以這樣的一隻魚筌存在本身就透著不合理。而且這只魚筌很小,只有一尺多長,倒像是個小孩子的玩具一樣,這樣的魚筌能用來捕魚嗎?這話說出來恐怕鬼都不信!
  周長功手腳麻利,用一塊畫滿了鎮鬼符的紅布將筌口封住,然後自動解釋起來:「兩位別笑話俺啊!這件小玩意是俺自己搗鼓的一件法器,專門用來收鬼的。嘿嘿!嘿嘿!小道長別生氣,俺看你剛才的意思,應該是想把這傢伙給打散。所以俺才來了這麼一手。」
  反正天遊子此時已經完全有了防備,也不怕這只吊死鬼跑到天上去,所以也不著急,懷著一點悄然升起的戒心問道:「周師傅,這只吊死鬼怙惡不悛,根本不可能再將其渡化,如果不將其打殺,恐怕日後還會為惡。難道說周師傅還有更好的辦法?願聞其詳!」
  陳半夜此時也湊了過來,站在天遊子身邊,瞪著一對大眼珠子把手攥得『嘎巴嘎巴』直響,那顯然是一種無形的警告:「老小子!你可別刺毛!要是不老實,我就先讓你嘗嘗老子的拳頭!」
  其實現在的周長功倒是真不怕他的拳頭,只不過對他的摸金手甲和發丘天官印卻有著本能的畏懼,加上有天遊子這麼一個道家高手在,雖然他現在是『活死人』,但是眼前這倆人卻都有著消滅他的能力和手段,他是個聰明人,當然不會也沒有必要跟他們衝突。
  他捧著那只沒有一點動靜的魚筌,陪著笑臉解釋:「這個這個,你們別著急,聽俺說啊!俺是個陰陽先生,當然也能看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也就是說啊,剛才小道長把這只吊死鬼逼出來的時候吧,俺認出來了,這只吊死鬼不是別人,就是隋德昌那小子的表哥——劉二牛。」
  「劉二牛?!」聽到這話,天遊子和陳半夜不由得一起瞪大了眼睛。按照之前周長功的說法,這劉二牛的死,應該是隋德昌的太爺隋老太爺那隻老鬼幹的。以隋老太爺的手段和心機,他既然敢這麼做,那就必然有足夠的能力和把握制服劉二牛的鬼魂,而且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一個幾百年的老鬼,想要收了一隻新鬼還不是手到擒來?就算是直接吞了它也是輕而易舉的啊!為什麼事到臨頭,不但這劉二牛的鬼魂依然能自由自在地到處跑,而且好像還跟這些當地的妖仙混在了一起並且還混得相當不錯的樣子?
  不過,疑惑歸疑惑,他們現在卻也明白了一件事:隋德昌之所以難逃一死,其實並不只是因為他得罪了羊犄角村祖墳裡的妖仙家族,更是因為他還面對著一個更為強大難纏的對手:情敵劉二牛。
  想想這件事也不難理解,本來劉二牛是打好了如意算盤想害死隋德昌的,沒想到隋老太爺那隻老鬼一出手,還沒等隋德昌怎麼著呢,他自己先翹辮子了,這事換了誰,恐怕也很難淡定得了,只要還有可能,他不跑來要隋德昌的命才怪呢!
  天遊子瞇起雙眼,頗有意味地看著周長功說道:「那以周師傅的意思,你把它給抓起來,到底是想怎麼做?」
  周長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皮:「其實也沒啥,俺就是想知道知道,當初到底是誰教給他那個辦法害隋德昌的,還有,他到底是怎麼從隋老太爺手裡逃出來的。」
  其實這時候的天遊子已經從那只過於平靜的魚筌上看出了一點問題,但他並不說破,只是點點頭淡淡地說道:「那好!這幾隻孽畜在貧道手裡,諒他們也跑不掉,周師傅儘管慢慢問就是!」
  周長功也不客氣,順手將魚筌往地上一放,『唰』地一聲抽出一支打鬼鞭(也是用桃枝和柳條編織而成,在硃砂狗血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也不說話,先在魚筌上狠狠地抽了兩鞭,這才開口問道:「說吧!你小子嘴裡的那位高人是誰?!」
  話音剛落,就聽『砰』地一聲響,魚筌前的地面上先是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手印,緊接著就是彎彎曲曲的一行字。所謂人有人言,鬼有鬼語,鬼界也是有它們自己的文字的。劉二牛生前讀書不多,卻也粗通文理,死了之後自然也知道怎麼跟活人交流。
  像這類鬼語,一般來說只有天遊子他們這種有著正宗道統的人物才能夠有機會瞭解,沒想到周長功卻顯然也認識,這一點就連天遊子也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只聽周長功低聲念叨:「這個人俺管不著?!還是跟俺一夥的?!放屁!放屁!俺就跟俺老婆是一夥的!難不成是俺老婆讓你這麼做的?!」
  說著話抬手又是兩鞭子。
  魚筌仍舊是平靜如初,只是地面上的字開始多了起來。周長功跟著念:「這個人姓張,臨祈縣張家莊人,排行老五。他跟俺說過,他教俺的辦法一定好使,而且,你不用怕什麼公羊鎮的那些狗屁神漢神婆陰陽先生啥的,就算是這裡邊最厲害的周長功跟他的婆娘也不敢管,他們跟俺是一夥的,要是嚴格說起來,這倆人還得聽俺的呢!」
  起初周長功還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但是他念著念著,聲音卻逐漸低了下來,神色間也好像有了一點恐慌。
  聽到『張家莊』、『張五爺』這幾個稱呼,天遊子和陳半夜四目對視,心裡已經在暗暗吃驚:難道說,他們繞了一圈,竟然一直沒從張家莊那個無形的圈子中繞出來?這個張五爺又是誰?他和那個神秘的中年男子張連義又是什麼關係?和越女鳳竹的鬼靈以及這個他們越陷越深的千年命局之間,到底又有什麼扯不斷的聯繫?難道說,這裡一夜之間死了這麼多人,擺下這麼大的陣仗,竟然也是衝著他們來的?總而言之,現在事情繞了一大圈,所有的矛盾焦點竟然又全都繞了回去。
  周長功不再說話,但地上的字跡卻還在繼續:「怎麼?不問了?害怕了?怕了就趕緊放老子出去!」
第242章 女子
  天遊子和陳半夜看著地上的字跡若有所思,但周長功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這公羊鎮甚至是整個泊壽縣境內數一數二的陰陽先生,豈能讓一隻吊死鬼這麼輕易地挑戰自己的威嚴?哪怕這是一隻厲鬼,一隻或許是有冤屈甚至是有後台的厲鬼也不行!
  他突然間將打鬼鞭往腰上一纏,一反手抽出自己背上的那支桃木劍,伸手就要將魚筌上的封口紅布揭開,看他的樣子根本不用猜,肯定是動了殺心。
  天遊子在一邊看著,當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卻是並不制止,只是將幾張鎮魂符扣在手裡,又從包裹裡取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牛皮袋,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周長功,一言不發,若有所待。
  就在周長功的手即將觸摸到魚筌的時候,突見那只魚筌忽然一陣劇烈地抖動,竟然發出了一種刺耳的尖嘯。周長功臉色大變,竟然顧不得作出其他動作,腳尖一用力,一下子往後倒退了三四步!這是邪呲,只有真正的猛鬼才能發出這種聲音。而周長功也非常清楚,這種能夠發出邪呲的猛鬼,根本就不是他那隻小打小鬧的魚筌所能夠控制得了的!難道,這劉二牛剛才呆在魚筌裡一動不動,竟然是裝的?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一股淡淡的黑氣從魚筌的縫隙中急速地冒出,眨眼間就已經又恢復成了劉二牛的樣子。不過,這時候的劉二牛已經不是像剛開始的時候那麼淡淡的,虛無縹緲的樣子,就連旁邊的陳半夜也大致看清楚了它的面貌。
  他並沒有害怕,倒是有點好奇:「我的乖乖!這隻鬼長得可真夠他娘的嚇人的啊!可他娘的嚇死我了!」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