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且說馮提司和幾個衙役在屋外等著,眼見著周班頭幾個進了屋子,門就砰一聲關上,還以為是那個衙役關的,也沒在意,可這幾個人進了屋子悄然無聲,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馮提司耐著性子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越等越覺得不對勁,剛想要走過去看看怎麼回事,屋門就被打開,周班頭幾個失魂落魄,連滾帶爬的竄了出來。
  馮提司攔住這些衙役,驚訝問道:「怎麼回事?」
  周班頭抬頭看他,眼神都渙散了,大聲嚷道:「你別害我了,這個差我不當了,回去就剃光了腦袋當和尚去……」說完哭哭咧咧的跑了。其他幾個衙役見了天日,恍若從鬼門關走了一趟,頓時涕淚交流,隨著周班頭向外跑,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馮提司愕然,想不到這些正值壯年的衙役能被嚇成這個鳥樣子,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關婆子從小屋裡面走了出來,冷笑看著馮提司道:「找這麼幾個廢物來就想收拾了老婆子嗎?」
  馮提司雖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但肯定是這妖婆子搞了鬼,轉念一想就連這些個精壯衙役都鬥不過關婆子,憑著府中幾個家丁更不是對手。他好歹是官場上的人,隨機應變的本事倒也不差,硬是堆出笑容對關婆子道:「你老人家多心了,我是看你在這住的不好,找幾個人來幫你收拾東西,請你搬到前院去住,屋子都給你收拾好了。」
  關婆子笑瞇瞇問:「當真?」
  「怎麼不當真,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何況是你這種神人,那更是請都請不到的,想到往日裡對你不住,有心想要彌補一番,這才帶了人來,莫不是他們得罪了你老人家?這些個不懂事的,回去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馮提司說的煞有其事,關婆子也不揭穿他,笑瞇瞇道:「你有這孝心我也領情,這後院我是住習慣的了,你要真有這個心,就在後院給我重新蓋間房子吧。」
  馮提司騎馬難下,自然是滿口答應,額頭上也沁出了汗水,心想今兒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關婆子也不理他,轉身回了屋去,馮提司鬆了口氣,轉身剛要走,就聽關婆子陰冷的聲音傳來:「下次要對付老婆子,找幾個硬手來,盡找些個廢物,又濟得什麼事了?」說完哈哈大笑,馮提司一張臉變得一會白一會青,沉默了半響,最後還是歎息一聲,跺跺腳走了。
  死了一個衙役,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馮提司將這事壓了下來,那幾個進屋的衙役全都辭去了公差,周班頭當真剃了頭,出家當了和尚,事情也就傳了開去,整個濟陰縣沒有不知道這事的,都說馮提司家裡住了個妖婆子,妖法甚是厲害,馮提司走在大街上,老百姓就指指點點,像是他做了什麼孽一樣。
  馮提司頭疼不已,還得強裝著沒事人一樣,暫時又不敢得罪關婆子,就找了些工匠在後院裡大興土木,為她蓋新房子,可家裡供著這麼個玩意,跟祖宗似的,又非親非故的,說話做事都得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這老婆子,日子長了任誰都鬧心。
  馮提是官身,又有錢,暗地裡就找了幾個能驅邪抓鬼的道士和尚,混進工匠裡面,想暗著收拾了這關婆子。那裡想到,這幾個和尚道士進了後院就再也沒出來,猶如幾條泥鰍扔進了王八窩裡,有去無回。
  這下馮提司是真服氣了,明的暗的都不是對手,那也就這樣吧,只要關婆子不在出什麼蛾子,自己就當多伺候個娘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後院的房子也一點點的蓋了起來,關婆子這邊倒也平靜,再沒出什事情,每日只是在舊屋子裡待著,這會家裡誰還敢指望著她幹活?都當祖宗一樣供著,馮提司也不敢怠慢了,吃的穿的用的,也都是盡挑好的送過去。
  如果一直這麼下去,馮提司也就認命了,可這一天,馮提司辦完公事回家,在花園裡離老遠見兒子在放風箏,看見兒子快樂,他這些日子的鬱悶彷彿也一掃而光,走了過去想陪著兒子一起玩。
  那到了兒子面前,卻見他一張小臉滿是警惕,馮提司笑著道:「一天沒見怎麼就跟爹生疏了,來,爹跟你一起放風箏。」
  誰知兒子冷眼看了看他,陰沉著道:「我不是你兒子,我是小六子。」說完拽著風箏跑了。
  一句話彷彿驚雷,將馮提司劈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睛瞪得溜圓,說起來他有些日子沒見到小六子了,卻沒想到,這個小六子怎麼跟自己兒子越來越像?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果然這小六子跟自己兒子還是有些區別,眉眼之間有些地方還是不同,可……
  當初關婆子帶小六子進家的時候,兩個孩子區別很大,小六子無論身高,體態,都不如兒子,面貌更是不同,這短短的幾個月,竟然就如此相像了嗎?
  馮提司心中一寒,想到一種可能,頓時就變了臉色,轉身就去找自家娘子,把這事跟她一說,馮妻歎了口氣道:「老爺,兩個孩子越來越像,全家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我也是怕說了你心煩,這才瞞著沒告訴你,不光是那個孩子,聽送飯去的下人回來稟告說,那關婆子這些日子竟然變得越來越年輕,而且模樣還有些像我,老爺,你說她不會是想害了我和孩子,取而代之吧?」
  取而代之四個字一出口,馮提司心裡頓時就咯登一下,仔細想了想,既然不知道關婆子的底細,也就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妖法沒使出來,妻子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裡,馮提司咬牙切齒道:「這妖婆子是要逼我家破人亡啊,與其這般煎熬下去,不如先下手為強!」
第三十三章 白骨
  一晃兩個月過去,後院新房子建好。蓋這房子馮提司是真下了本錢,雖不是雕樑畫棟,但也寬敞明亮,正廳偏房齊全,用的料也都是上好的,恰好又趕上中秋佳節,夫妻兩個準備了一番,一是過節,二一個也是祝賀關婆子喬遷之喜。
  官宦人家過節都有個講究,馮提司也不例外,先是拜祭了祖先,祈禱一切順利,隨後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在前院大擺筵席。待到了明月東昇,馮府裡面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準備好了才派了個丫鬟去請關婆子。
  關婆子姍姍而來,馮提司已有些日子沒見她,這一見頓時就有點發傻,月光下,關婆子穿了一身翠綠絲綢長裙,頭髮也打理的利索,梳了雲鬢,還插了根銀釵,裊裊婷婷,那裡還是剛來時的落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家夫人赴宴來了。
  待走得近些了,馮提司就不再是傻眼,而是害怕了,關婆子到馮家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當初可是看上去老邁無比,沒有七十也有六十九,如今再一看,臉上的皺紋也平了,腰也不佝僂了,眼睛也大了,眉宇之間還真有那麼點他家娘子的模樣。
  「這妖婆子愈發的留不得了。」馮提司咬牙暗忖。但見了關婆子,還是站起來面帶笑容道:「老夫人愈發的精神了,怎麼沒把小六子帶來?」
  關婆子咧嘴一笑:「老了不中用了,能活幾年也說不準,精神個什麼?倒讓提司見笑了。小六那孩子玩耍得累了,我就讓他睡下了。」
  關婆子一笑,兩排牙晶瑩潔白,馮提司嚇了一跳,心道:以前牙都快掉光了,怎地就又長出來了?這模樣比自己的牙口都好。難不成是返老還童?照這麼下去,沒個幾十年也死不了。這麼一想更加的懊惱,臉上卻還得堆出笑容道:「老夫人說笑了,今天過節,擺的是家宴,沒什麼外人,你來家裡一年多了,這日子一長,就分外覺得親切,哎,我父母死的早,見到老夫人就如同見到長輩一般,日後晚輩有做不到的地方,你就只管說,先前些許誤會都讓它隨風去吧。」
  馮提司一邊說,一邊請關婆子坐了上位,關婆子也不推辭,坐下對馮提司道:「呦,這可折煞我老婆子了,哎,老婆子是個命苦的那有這個命能當提司的長輩?」
  「怎麼就當不得?不瞞你說,新房子早就建好了,拖到今日也是想給老夫人個驚喜,裡面的一應物事都準備好了,你安心住下就是,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今夜趁著過節也是給你賀個喬遷的喜,可得好好喝上幾杯。」
  說著話,動了筷子,菜是好菜,八盤八碗,酒是好酒,三十年沉的竹葉青。馮妻雖然對關婆子恨得要死,這時候也是強顏歡笑,頻頻舉杯,屢屢勸酒,跟著馮提司轉著圈的繞著關婆子說好話,把個老婆子哄得嘴都合攏不上,旁邊的丫鬟也來湊趣,添菜倒酒,說些個笑話。
  不知不覺,月上柳梢頭,關婆子喝的滿臉通紅,口齒也有些不利索了,打著酒嗝道:「老身不勝酒力,這酒今天就喝到這吧。」
  馮提司哪能讓她走,急忙道:「老夫人這說的是什麼話?難得高興,可要多喝兩杯,瓜果梨桃的還沒上來,月餅也還沒吃,怎地就要散了?不行,不行,今天是不醉不歸,書房中還有一壇紹興沉的女兒紅,我這就去取來。」
  說著話馮提不顧關婆子攔阻,逕直走出了院子,出了院子,馮提司腳步也不踉蹌了,酒意也沒了,臉色陰沉,到牆角邊草叢中拽出一根紅纓長槍,攥在手中,偷摸回到前院,躲到關婆子身後一顆桂花樹後面。
  馮提司為何不醉?那是因為桌上的酒壺是他請人花大價錢找人打造的,酒壺分上下兩層,提手向上提出的是酒,向下一摁出的是清水,喝了半晚上,馮提司也不過是多喝了點水。
  馮提司一走,馮妻和丫鬟更加慇勤勸酒,又喝了幾杯,關婆子已經滿口胡話,一身酒氣連躲在槐樹後面的馮提司都被熏到,又過了一小會,關婆子醉倒在桌子上,馮妻見時機已到,沉聲喊道:「老爺,到時候了。」
  這句話是兩口子早就商量好的暗號,馮提司聽在耳中,深吸了口氣,挺搶出來,眼見關婆子斜楞著栽倒在桌子上,雙手攥緊長槍,從後面對準關婆子心窩,猛地一槍刺出。
  這一槍刺的狠,就聽「噗!」一聲悶響,長槍透體而過,關婆子哼都沒來得及哼上一聲殞命在此。
  夫妻兩個汗透重衣,既覺得心驚膽戰,又覺得如釋重負。丫鬟嚇得尖叫連連,馮提司陰沉著臉對她道:「都是這妖婆子逼得我,你喊什麼喊?若是日後我聽到半點不該聽到的,你就和這妖婆子一個下場,知道嗎?」
  丫鬟那裡敢說不知道,全身抖得篩子一般,馮提司怕她壞事,打發了她下去,兩口子看著躺在地上的關婆子,都鬆了口氣,就想處理掉屍體,一商量決定還是先搬到後院那間破屋子裡,順手再去結果了小六子,再等明日馮提司找兩個心腹,將這一老一少的屍身綁了石頭沉到黃河裡也就是了。
  為了不讓事情敗壞,下午準備好飯菜,馮提司就將府中下人都打發回家過節,如今就只剩下他們夫妻兩個還有那個嚇壞了的丫鬟,無奈之下,兩人只好自己動手,彎腰去抬關婆子的屍體,兩人一頭一尾,使勁向上一搬,一齊驚疑喊了聲「咦!」
  也不怪二人驚訝,實在是這關婆子的屍體輕的不像話,抬在手裡的根本就沒有什麼份量,再低頭一看,那裡還有關婆子的屍體,地上就剩下一截森森的白骨。
  白骨長約數尺,看看粗細大小,像是人的腿骨,上面沾染著斑斑血跡,夫妻兩個又是一驚。馮提司曾聽人說枉死的人魂魄不散能附身到白骨上面,年深日久的吸取日月精華,就能修煉成精。
  他把這話跟妻子一說,馮妻提著裙子瘋了一樣對著那白骨狠踹,一邊踹一邊罵:「好心收留了你,卻是個妖精,你這個下賤的賊婆子……」
  馮提司知道妻子這些日子緊張得過頭,也沒攔阻她,任由她發洩,自己轉身出去找了把鋒利的斧頭回來,將個白骨砍成幾塊,又找來劈材,火油,開始燒那白骨,生怕留下禍患。
  這天是個良辰美夜,只有輕輕微風,可點火剎那,火光猛然竄起,扭曲舞動的沒有任何規律,滾滾黑煙筆直向天,紅彤彤的火焰像是活了一樣,瘋狂的朝著馮提司夫妻兩個伸縮,像是惡鬼索命,又像是見了仇人,想要同歸於盡,白骨燃燒發出「辟啪辟啪辟啪……」清脆響聲,如同惡鬼哭號,又像是關婆子在痛苦呻吟……
  如此怪異景象,嚇得夫妻兩個急忙後退,馮妻更是被燒白骨的聲音驚得面色慘白,雙手摀住耳朵,這般燒了有小半個時辰,火焰漸漸小了下來,白骨被燒成了灰,只剩下零星火星在微風中掙扎,眼見著也是一點點的消散。
  兩人沉默著互相看了一眼,一顆心這才放到肚子裡面,馮妻定了定心神,想起小六子還在,咬牙道:「再去結果了小六子,家宅也就平安了。」說著話撿起地上的斧頭,一臉猙獰,人變得有些瘋癲。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