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這夜遊神果真是個貪財的小鬼,見了那疊紙錢,便不再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嘻嘻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個懂事的,有什麼事,你只管問,只要老爺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也不是甚大事,就是想問問這槐樹村林六一家,如何得罪了一個黑臉的男子?那男子三十多歲的模樣,臉上有一條橫疤,甚是可怖,會些個法術……」
  小鬼嗯嗯點頭,抽出腰間的書冊,翻了翻,剛想說些什麼,突然咦的一聲瞪大雙眼,仔細又看了一遍,臉色變得很不好看,收起書冊,變了副模樣,對林麒道:「你若問些別的事,我也就告訴你了,奈何這件事卻是不能說的。」
  林麒不懂為何這件事說不得,頓時急道:「莫非是夜遊老爺嫌錢少了?只要你告訴了我,明日一定多多奉上紙錢,絕不敢食言。」
  那小鬼怪眼一豎,大聲道:「你當老爺是個貪財的嗎?陰司有陰司的規矩,說了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莫要在糾纏,否則別怪你家宅不安。這些錢財就當是你送給老爺我的跑腿錢了……」說著話伸手就要拿林麒放在槐樹下面的紙錢。
  林麒這叫一個氣,但還是耐著性子,閃身攔住小鬼道:「既然陰司有規矩,我也不敢壞了,不如這樣,你將腰間的書冊給我看看,就當是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的,如此一來,人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那小鬼哼的一聲道:「你讓開,老爺豈能是白跑一趟的,這些個紙錢,老爺我收下了。說了不能告訴你,還要看什麼書冊,這是冥府的記載神冊,豈是你個小子能看的?還說什麼人不知,鬼不覺,你將老爺我當做什麼了?」
  林麒真被氣著了,沒想到這小鬼如此蠻橫,什麼也不告訴他不說,就要收紙錢,還一副給了自己很大面子的姿態,入娘的,是人都有個土性,真把小爺當傻子了?
  林麒嘿嘿一笑,倒退兩步站到圈子裡,背靠著槐樹坐下,問道:「你真不說?」
  「跟你家老爺費什麼話?快快將冥幣奉上,免得自討苦吃!」小鬼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呵斥林麒,他早就看出來這小子是個沒什麼來歷的,穿的既不是茅山的道袍,身上也沒有正一教受菉氣息,估摸著不知道在那學了幾手野路子,將自己喚了出來。想來也不是個厲害的。那還怕他什麼?難道他還敢得罪自己這正牌子陰差了?
  林麒怒極反笑,道:「等下,這就給你。」他身軀一動,陰神出竅,與坐在地上的林麒一模一樣,握緊了拳頭拽住小鬼,照頭就是一拳,將那小鬼打了個跟頭。
  真要對付這小鬼,林麒倒也不用陰神出竅,只要用量天尺劃個圈,小鬼就出不去,若是用量天尺打下去,更是能將小鬼拍的魂飛魄散,但這小鬼好歹是個正牌子的陰差,林麒也不想得罪的太狠,可若不給他個教訓,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要打這小鬼,就必須地是陰神出竅了,那小鬼是個鬼,你肉身的拳頭,對他起不了作用。
  陰神出竅就不一樣了,陰神跟鬼魂沒什麼區別,所以才有了這一幕,那小鬼也是駭了一跳,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二十郎當歲的小子,竟然有這般本事,一不燒香,二不擺陣,陰神說出竅就出竅,不光能出竅,還能打動自己,委實不可思議。
  他又那裡知道,林麒在那神殿之中七年,沒事的時候光陰神出竅了,經常是跟自己陰神對話,這世上那裡還有人與他一樣有這等奇遇?要說出竅的功夫,除了幾大門派那些閉關的老不死們,林麒當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人了。
  那小鬼被林麒一拳打飛,哎呦著轉身就跑,林麒衝上去就追,也不為別的,就想搶下他腰間的書冊,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第七十六章 相認
  夜遊小鬼腳不沾地,跑的甚快,林麒一時竟然就追不上他,小鬼一邊跑,一邊尖聲尖氣道:「你個做死的!敢打陰差,老爺定叫你家宅不寧,禍事臨門……」
  林麒聽他詛咒得惡毒,也是生氣,一邊追,一邊大聲道:「小爺父母早去,全家就剩我一個,你個鬼東西打不過我,又能奈我何了?活著你打不過我,死了小爺也是鬼雄,倒要收拾你這貪財短命的小鬼……」
  兩個互相叫罵,一前一後,不覺的到了一條土路,四周景象猛然一變,天空灰濛濛的,整個世界變得死板單調,毫無生氣,想必是到了陰司。林麒倒也不怕,憑他現在的能耐,只要一個念頭,陰神就能剎那回到體內,就算闖一闖這陰司,那也沒什麼。
  小鬼想不到他腳程快,林麒也不慢,竟然就跟得上,眼見著到了陰司地界還是追著不放,不由得有些著急,他挨了一拳,甚是疼痛,知道這小子不是個好惹的,無奈只能繼續疾奔。
  四周有些個孤魂野鬼,本是慢悠悠愁眉苦臉在路上走著,卻被夜遊神和林麒攪的雞飛狗跳,也不敢招惹,慌忙閃到一邊,呆呆看著林麒追那小鬼,不由得都想,什麼人物如此厲害?竟然追的陰差逃命?
  眨眼間,追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路口甚是寬大,旁邊有一顆巨大的槐樹,像是村頭那顆古槐,看上去卻又有些不同,路口東向的前方,灰濛濛天空中隱約有一座大城邑的樣子,左右兩側通南北,卻看不見遠處有任何東西。正是當年李氏呆過的地方。
  兩個折騰了這許久,驚動了巡路的陰差,煙塵瀰漫之間,一個寸許長的小人,方臉圓眼,三縷長鬚,身上穿著白色官衣,頭戴尖尖白帽,手裡拿著一個招魂幡,騎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踏踏……飛馳而來。
  夜遊小鬼見了陰差,也不停腳,大聲叫喊道:「巡路的,來了個生人搗亂,快快將他拿下,我去稟告城隍老爺……」呼喊著跑的遠了。
  巡路陰差見了林麒,揮舞著招魂幡迎了上來,舉起就朝林麒兜頭砸下,嘴裡叫喊著:「好個不知死的,竟敢追打陰差,就不怕陰司地獄的刀劈斧砍嗎?」
  林麒見那小鬼奸猾,又見這陰差不管好歹見了就打,心頭火更大,也不答話,閃了一閃,躲過招魂幡,一把扯住陰差拽下了大公雞,照頭就是一腳,就聽噗一聲,陰差腦袋被踩得扁扁的,猶如一張人皮,那陰差腦袋扁了,還能說話,瞪著林麒,尖聲道:「好小子,敢來這鬧事,有你好瞧的。」
  陰差這模樣怪異非常,林麒也不理他,翻身上了大公雞的背,催打著朝夜遊小鬼追去,大公雞真是個快的,勢若奔馬,踏踏踏踏……不一會的功夫就到了一處城池,城池高達,灰糊糊的,看不真切,霧氣瀰漫,也無人看守,林麒騎著公雞進了城門,就見城內街道整齊,隱約的有人影搖晃,卻是看不真切。
  林麒不管其他,就想著奪下小鬼腰間的書冊,追趕著進了一處恢弘氣派的官署,官署門口有鬼差守著,左右兩側貼了副對聯,左邊是:善行到此心無愧,右邊是:惡過吾門膽自寒,橫批,我處無私。
  林麒騎著公雞硬闖了進去,撞得兩個看門的鬼差東倒西歪,進了門,就見那夜遊小鬼高聲呼喚:「哎呀,不好了,有人打進來了,城隍老爺可要為我做主啊……」
  呼喊聲中,公堂大門打開,一個身穿紅色官衣的男人,帶著十幾個手拿鐵鏈,抓鉤的惡鬼出來,當中這位明顯是陰司的官員,長得倒也似模似樣,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年紀,臉色蒼白,頗有威嚴,那十幾個鬼差就看不下眼去了,各個猙獰模樣,青臉,豎眉,凶神惡煞一般。
  小鬼見了官員,急忙喊道:「王判官,這小子是個會法術的,追著我打,要為我做主啊。」
  王判官皺了皺眉,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個什麼樣子,退到一邊去。」夜遊小鬼受了訓斥不敢頂嘴,低頭垂目的退到一邊。王判官冷眼看了林麒一眼,沉聲道:「莫要以為會些個法術就能胡來,這陰司也是你能闖的嗎?你是哪家那派的子弟,家中長輩沒教過你規矩嗎?」
  王判官威嚴無比,盯著林麒的眼睛,倒也沒有讓鬼差直接拿下林麒,在他想來,活人陰神能到這地方來,必定是世上那家道門的傳人,這才有此一問。
  林麒也知道禍闖的大了,竟然闖到陰司來了,但要說些個軟話,也說不出口,騎在公雞上也不下來,朝王判官拱拱手道:「小子林麒,可不是那家那派的弟子,你也不用顧忌,我與那夜遊的小鬼有事談,你讓他出來與我答話。」
  林麒說的甚是無禮,十幾個鬼差頓時怒吼連連,就要上來拿下了他,卻沒想到,王判官全身一顫,雙眼露出熱切目光,看似有些激動,全不似剛才冰冷模樣,沉聲問道:「你可是槐樹村,林老實和李氏的兒子?」
  林麒咦的一聲道:「你怎麼知道?」
  「兒啊,我是你義父王十八啊,你父母沒有對你說起過嗎?可卻是怪,你若真是我兒,怎地身上沒有諦聽玉件的氣息?」
  幾句話說出來,林麒愣住,想起母親曾對自己說過,義父是因為救他死的,此人若不是義父,怎會知道的如此多?頓時在也不懷疑,翻身下了公雞,跪倒在地上,道:「孩兒見過義父。」
  父子相認,卻是在這陰司冥界,林麒激動不已,王十八更是唏噓,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揮手讓眾鬼差退下了,這才扶起林麒問道:「我的兒,你怎麼到這來了?」
  小鬼眼見著兩人來了一遭認親的大戲,早就慌了,又怕林麒說出他收錢的事,急忙上前道:「原來是判官家的公子,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小的先前見你打聽王判官的家事,又那裡敢告訴你了,還是小的沒問明白,小的不懂事,莫怪,莫怪……」
  原來小鬼見林麒打聽的事情跟王十八有關係,王十八又是本地城隍手下的判官,那裡敢得罪,這才不敢告訴林麒,才有了這麼一幕。
  王十八皺眉道:「你候在外面,待會有事問你。」說完,帶著林麒進了正堂,拐了個彎到了一間小屋,王老師就再也忍耐不住道:「這裡不是你能胡鬧的,怎麼就闖進來了,出了什麼事?你這一身本事又是誰教給你的?」
  林麒並沒有見過王十八,當年的事,林老實和李氏也沒對他說起過,原本就是不想讓他知道這麼多,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就好,印象中每年就是給義父磕頭上香,但不知為何,當知道了王判官就是義父,林麒沒來由的就覺得親切無比。
  也不隱瞞就將家鄉遭了瘟疫,如何遇見周興父子,如何到了黃河邊上,如何被困在河底……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聽得王十八皺眉不已,待全聽完了,才歎息一聲道:「沒想到你年紀不大,竟然遇到了這麼多的凶險。」
  林麒笑道:「那也沒什麼,都過去了,倒是義父為了救我捨了性命,兒子卻不能敬孝與床前,當真不是人子。卻不知道義父怎麼當上了判官?」
  王十八歎息道:「當年我死後,到城隍這裡報道,城隍爺見我是個忠義的,往常又替他辦了不少的事,就留下我當了個文判官,雖然職位微小,卻也甚是受人尊敬,你父母遭瘟疫死了,還是我去接引的,也給他倆找了富貴人家投胎去了,兒呀,你也就不用再惦記著了。」
  聞聽父母已經轉世投胎去了,林麒心中就疼痛難忍,還是強忍住酸楚,跪在地上,對王十八道:「義父的大恩大德,兒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就給你磕三個頭吧。」林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王十八也不阻攔,等林麒抬起頭來,王十八臉上已是帶著淚痕。
  林麒心中也是激動莫名,沉聲道:「義父已經成神,兒子卻是個不成器的,但所謂父債子還,就是不知道那黑臉男子到底是那個,咱家又與他有何恩怨,竟然糾纏不放,害死了我師父。」
  王十八沉默了半響,歎息道:「你父母不告訴你,原本是希望你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不想讓你知道那麼多,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沒想到那黑狐是個如此記仇的,它若是知道你還活著,定然還會糾纏不休,咱家與他的恩怨說起來,也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當年,你娘親懷了你,你父親買了兩隻蘆花老母雞給你娘補身子,那裡想到……」
第七十七章 雨夜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