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朱重八沉聲道:「天下這麼大,你可曾聽說過寺廟裡有賣佛像的?實話跟你說,幫了你,皇覺寺我可就待不下去了,只能去找湯和投軍,也不瞞你,前兩日湯和來信,讓我去濠州投奔郭子興的紅巾軍,可你知道他信上是怎麼寫的嗎?」
  「哦,湯和那小子投軍了?」
  「沒錯,還混到了千戶的職位,是咱們這些兄弟中最有出息的,但你知道他是怎麼當上千戶的嗎?我告訴你,那是他帶著幾個兄弟冒死劫掠了兩個大戶人家的銀子,孝敬了郭子興的公子郭天敘,這才當上的千戶,湯和說了,讓我無論如何要搞到一百兩銀子,除了路上的費用,剩下的錢替我活動活動,在他手下當個百戶,衝鋒才不會最前面,死的才不會那麼快,或許就能拚搏出一場事業來,老周啊,我也是沒辦法了,你跟那林兄弟說,只要一百兩,這事我就給他辦了。」
第八十六章 朱重八
  周德興很瞭解朱重八,自小光著屁股長大的,脾氣秉性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說起來朱重八真不是個小氣的人,打小就是個豪爽之輩,兄弟有難向來爭先,是他們幾個的頭,但造化弄人,如今混得最不濟的怕也就是重八了,為了口飯吃竟然隱忍到現在。
  再看朱重八的模樣,破衣爛衫,面黃肌瘦。又想起那迎客僧的刻薄,可知他如今處境壞到了什麼地步,若非如此也絕對不會跟自己張這個口,可一百兩銀子也不是個小數目,周德興跟了林麒大半年時間,知道他不是個有錢人,每日裡也是偷雞摸狗的混日子,又想了想,畢竟林麒不是普通人,或許真能辦到也說不定,再者說了,他有驅策小鬼的本事,大不了問問小鬼那裡有富貴人家的墳墓,撈上一票,那也說不得了。
  周德興也想去投軍,卻沒想到裡面竟然還有這許多的說道,沒了銀子當真是寸步難行,不如就去問問林麒,能不能幫著想個辦法。
  周德興道:「兄弟,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見見林兄弟,他可是個有大本事的,有驅策小鬼的本事,神仙一樣的人,咱們覺得一百兩銀子是大事,對人家來說,興許就不是個事。」
  朱重八撇撇嘴,卻不信周德興說的,他在廟裡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神佛保佑?那些個百姓大把錢送進廟裡,也沒見廟裡的菩薩真的保佑了誰,倒是和尚們各個吃的油光嘴滑,周德興是個實在的,他卻不甚相信。
  想是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沉吟道:「就不去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那有剛見面就要銀子的?面子上也下不來,你且去問問林兄弟,我就在這等你消息就是。」周德興沒有那麼多心眼,覺著朱重八的話也有道理,就道:「那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也不等朱重八答應,拔腿就跑。
  周德興粗壯漢子,腳程也快,不一會的功夫回到靈官廟,見林麒坐在廟外的石頭上看著天上星星發呆,好像看的是美貌小娘,看得那麼癡迷入神,神情專注,真是個耐性好的。他咳嗽一聲走過去,林麒扭過頭來,問道:「怎麼樣了?」
  周德興不好意思道:「我那兄弟答應了,不過要一百兩銀子,林兄弟,我那兄弟不是個愛財之人,只是他幫咱們做事,廟裡可就待不下去了,他想要去濠州城投奔紅巾軍,沒有路費,也沒錢打點,這才讓我來問問,能不能給他一百兩銀子?」
  林麒也是個窮鬼,身上除了尺子,也就沒什麼了,就算把量天尺當出去也沒人收,會的也就是驅策小鬼,若是讓小鬼取些別的物件還行,要是讓小鬼去廟裡偷神像,豈不就是找死?
  林麒上下模了摸,從懷裡摸出一兩銀子來,無奈道:「本來是帶著銀子的,都給了你們幫主,就剩下這點。」
  「哎!我也知道林兄弟不富裕,不如這樣,咱們是不是找個沒主的富貴墓地,然後……」
  盜墓?林麒嚇了一跳,就覺得這周德興膽子太大了,突然就想起師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挖人墳墓,這是天怒人怨的事,輕者不得好死,重者斷子絕孫。
  林麒搖了搖頭,周德興急道:「就這一次,不這麼幹,那來的銀子,難道還讓那五個小鬼偷去不成?」
  周德興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林麒,眼睛一亮,笑道:「我有辦法了,你去回話,就說事成之後,一百兩銀子奉上,絕對不少一錢,不過亥時之前,一定要將神像送到韭菜山腳下。」
  「咦,真有辦法?不盜墓也有錢?林兄弟快說說是個什麼法子?」
  林麒笑道:「天機不可洩露,對了,將神像帶出來的時候,記得帶一個銅盆來,有了銅盆才有銀子,沒有銅盆可就沒有銀子,切記,切記。」
  周德興聽得迷迷糊糊的,本想再問幾句,又覺得林麒是個有大本事的,自打認識他,不管什麼事,能做就是能做,不能做,也從不逞能,既然他說了能辦到,自己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只等著拿銀子就是。
  周德興興高采烈回去傳話,將林麒對他說的話對朱重八複述了一遍,他是相信林麒,朱重八還是有些猶豫,一百兩銀子是關係到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那人說的太過玄奇,拿個銅盆就真能變出銀子來不成?
  周德興說了半天,口乾舌燥的,卻見朱重八沉吟不語,知道他不太相信自己,也不高興起來,粗聲道:「重八,我跟你說,林兄弟是個有真本事的,我跟了他大半年,從未見過他說大話,你相信我這一回,真要是林兄弟說話不算話,咱倆就去投奔丐幫,幫主是他兄弟,他又虧欠了咱們,總能對你我不錯,也好過在廟裡看人冷眼的強。」
  朱重八暗暗苦笑,乞丐他又不是沒做過,又那是那麼好當的?當年那般困窘之下也沒入了丐幫,難道現在要走回頭路,繼續去做乞丐討飯?
  可不相信又能如何?如今他想在廟裡繼續苦熬下去都成了一種奢望,今天中午擔水回來,一個與他相好的和尚告訴他,湯和給他來信的事,已經被廟裡迎客僧派人去通知當地官府,也就這兩日就該有信回來,憑他與反賊通信,就能死個十回八回的。
  真的是沒有路了啊。
  「好,就相信你,德興,你去回林兄弟,這活我干了,不過廟裡神像可是不小,我一個人難以搬動,明天天黑,你來幫我。」
  「好,好,好兄弟,我這就回去說給林兄弟知道。」周德興高興的拍了拍朱重八肩膀,也不廢話轉身就走。剩下朱重八一個人呆在原地,他獨自愣了愣神,想起父母,想起這些年的心酸,突然歎息了一聲:「夜涼了啊。」
  夜色下他的影子被拖的很長,還年輕的背竟然有些彎。
  回到皇覺寺,廟門緊閉,朱重八上前拍門,也沒人應他,他心中焦急,拍的更加使勁,過了好大一會,那個肥胖的迎客僧才披著衣服懶洋洋出來,見是他回來,橫在門檻上,也不放他進去,尖聲尖氣道:「催死的嗎?拍的這使勁,不知道方丈有令,僧人不得夜遊,我放你出去,還道你很快回來,竟然就回來的這般晚,擾人清夢,真是個不懂事的……」
  朱重八的雙眼猛然瞪圓,一雙拳頭突然就攥緊,指甲幾乎陷到肉裡,緩了一緩,面帶笑容,陪著笑臉道:「打擾師兄睡覺,是我不對,我那朋友家裡出了點事,讓我幫著拿個主意,這才回來的晚,師弟知道不對,待來日上山打了野雞野兔的,定給師兄送來賠罪。」
  迎客僧聞聽他這麼說,臉上才露出笑容:「算了,你我師兄弟一場,若不放你進去,顯得我不近人情,好了,好了,趕緊回去睡覺吧。」說著話讓開肥胖身軀。
  朱重八急忙行禮,低頭進了廟門,還沒走出去幾步,就聽那迎客僧道:「山雞,野兔的要肥嫩些的,太瘦了可不好裹嚼。」朱重八的臉立刻就陰沉了下來,卻是頭也不回道:「師兄放心,定給你抓些又肥又大的。」
  回到珈藍殿,朱重八坐在門檻上,沉思了許久,取出湯懷給他的信到殿內燒了,小心走到齋堂,偷了把切菜的刀,貼身藏好,繞著各個大殿轉悠,天王殿、大雄寶殿、禪堂、伽藍殿、轉悠了個遍,發現就只有珈藍神小一些,剩下的無不是巨大,不是兩個人能抬得走的。
  繞回了珈藍殿,朱重八小心搖晃神像卻是動也不動,他心中暗暗著急,今夜若是不將這神像搞得鬆動了,明日又怎麼抬得走?掏出菜刀去切神像底座,這珈藍神像雖是泥塑,卻也是用料厚實,他又不敢弄出太大聲音來,切了半天就切掉了點泥渣,卻是累了一身的臭汗。當下也惱怒起來,站到神像後面,看見自己寫的那五個字,凶狠對神像道:「真想讓我將你發配三千里嗎?」
  說著上前猛然一推,不知道是這神像原本底座就不牢靠,是他力氣使到了,還是他這句話起作用了,珈藍神像竟然被他推得,嘎吱……一聲響,扭動了一下,竟然就離開了底座,晃動了幾下。
第八十七章 五鬼迷魂
  第二天,靈官廟內,野豬精怪眼瞧著林麒,一對豬牙潔白鋒利對著林麒,似在戒備。野豬精答應了林麒的要求,剩下的就要看林麒如何幫它,是不是個有本事的,也不用太久,一會就能知道。
  林麒不會畫符,但有他自己的一套,當初被困在黃河底下神殿之中,太過無聊的日子讓他不斷回憶曾經發生過的事,周興給他折疊的那把符刀上畫的符,都被他一點點記了起來,照葫蘆畫瓢,在泥板上面刻下了符菉花紋,嘴中念誦咒語:天地威神,誅滅鬼賊。六乙相扶,天道贊德。吾信所行,無攻不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抽出量天尺在泥牌上拍了三下。
  林麒不是受菉的道士,畫符沒有威力,只是一張黃紙,但他手中的量天尺乃是人祖女媧娘娘當年所用之物,卻是比受菉威力更大,這也是鬼巫告訴他的,林麒試過幾次,也真是管用,道家善使符菉,鬼巫善使泥土,那也是因為遠古沒有紙張的遠古,威力卻是沒有什麼分別,只是不如黃符來的簡單容易。
  林麒也覺得日後應該到龍虎山上學習些日子,畢竟千年的門派,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已經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如果能兩相印證一下,驅鬼役神的本事必定能更上一層。
  量天尺拍下,泥牌立刻就變得不一樣起來,原本黃土捏成的泥牌在陽光下竟然閃耀出金屬的光澤,林麒微小朝野豬招手,示意讓他靠過來,野豬精哼哼著靠近,林麒將手中泥牌捏碎,將泥土塗抹在野豬兩顆尖牙上。
  隨著林麒的動作,野豬兩顆尖牙竟然也散發出金色光澤,野豬精也是個知道厲害的,他一身最厲害的本事都在兩顆豬牙上面,林麒給他施了法,豬牙更加鋒利,還帶著驅邪庇煞的法力,相當於多添了五十年的道行。
  野豬精與黑狐積怨頗深,多了這本事,就有些忍耐不住,一對豬眼放出精光,哼哼……幾聲,轉身要去找那黑狐拚命,林麒看在眼中,眉頭一皺,道:「你現在與那黑狐也有一拼之力了,但他若是逃走,你能攔得住嗎?我告訴你,莫要壞了我的好事,否則我就拾掇不了你嗎?」
  林麒語氣冰冷,野豬精哼哼……幾聲,對林麒頗為忌憚,他腰間的尺子散發出恢宏氣息,令野豬精生不起半點反抗念頭,旁邊老鬼也一個勁的勸解,只能低下頭等著林麒發話。
  林麒也不理他,盤坐在廟裡,沉思不語,這一盤坐就是半天,野豬精煩躁不安,就覺得奇怪這人年紀不大,怎麼就如此好的耐性?可也不敢得罪了他,就在廟裡來回轉圈,苦熬時間,時間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會覺得它過得很快,但有時候你也會覺得它慢的讓人無法忍耐。
  終於熬到了月亮出來,林麒才睜開眼站起來,帶著野豬老鬼朝與周德興約好的地方而去,到了韭菜山腳下,林麒施法將五個小鬼召喚回來,夜風清涼,一個人,幾個鬼,還有個野豬精就這麼靜靜等待。
  今天是十五,月亮最圓,眼見著天邊那輪銀盤緩緩生到半空之中,林麒等的有些著急,剛想吩咐小鬼去瞧瞧,就見前方樹林中鑽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正是周德興抱著個銅盆,在他身邊一個低頭彎腰的漢子背上扛著一尊神像,緩慢而來。
  等兩人離的近了,林麒才看清楚朱重八的模樣,頓時愣了一下,朱重八的尊榮醜陋無比,背著個神像,如同惡鬼背了尊神像一樣,情形說不出的怪異,若不是他見過太過的鬼怪,真要被嚇上一跳。
  幾個小鬼同樣驚訝,那老鬼嘟囔道:「我怎麼瞧著他比我還像鬼?」野豬也朝著朱重八哼哼兩聲,離得遠些,林麒苦笑不得,覺得這些個鬼怪也都是以貌取人的。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