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林麒如此說,是因為他也沒什麼主意,把事情說的難些,也讓河伯承自己個人情,心中卻是暗忖:河伯的女兒,怎麼也是一神女,方子墨為何死活都不願意,莫非河伯家的大女兒乃是無鹽的容貌,若真是如此,倒也怨不得方子墨。
  想是這般想。卻也不敢真個說出來,他扭頭去看無相,無相唉聲歎息的,連個話頭都不接,想必知道男女之事他插不上手。何況他一個和尚再能說,又能怎樣?還能去當媒婆不成。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瞧一步了,河伯和月老,林麒都有所求,那個也不想得罪了。到底該怎麼做,只能是慢慢思量,短時間內也拿不出個主意來,可也不能就這麼拖著,沉吟了下對河伯道:「事情到了這一步,根子還是在令千金身上。我去試著說說,若是能讓她放棄了方子墨,回頭再給他找個如意郎君,豈不是好?」
  河伯瞧了瞧林麒,也是個俊俏的模樣,又是個修道之人,鬼師的名頭也響亮。那一點也不比那方子墨差,若是自家女兒看上了林麒,忘記了方子墨那呆頭鵝,也順遂了心願,何況鬧成這個樣字,真招了方子墨為婿,以後看見他就煩,日子還過不過了?
  河伯破顏而笑,道:「你們兩個怎麼也是小輩,到了老夫地頭。還能讓你等餐風露宿不成?走走,且跟我回家去,咱們細細商量……」說著收拾了一下樹下棋盤,酒壺,打了個大包。朝著黃河裡一扔,就見河面上一尾巨大的金色鯉魚凌空躍起,用嘴叼住了包袱,沉入河中。
  如此神駿的鯉魚,怕是要躍龍門的,這麼聽話,也只有河伯做的到,林麒喟歎,河伯是黃河水神,也是神通廣大的人物,卻被這瑣碎小事搞得悶悶不樂,當真是……林麒一邊想,一邊瞧著河伯身邊的那頭鐵嘴鵜鶘,但見這只鵜鶘,神駿異常,威風凜凜,頗有鳥中之王的風範。
  河伯見他目光瞧著鵜鶘,笑道:「這是鵜鶘中的王者,乃是洪荒異種,老夫養了六十年,為的就是對付人頭鰲,你且瞧著。」說著,指向河對岸小山上的一塊差不多三四丈高大的巨石,對鵜鶘道:「去,給我啄碎了那石頭,老夫看著礙眼!」
  鵜鶘聽到河伯的話,雙翅一張,竟然有一丈左右寬,振翅飛起,林麒就感覺一陣狂風湧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鵜鶘直衝上天,一張長嘴,緊緊合攏,飛到天際,猛然衝下,身形如一道紅色的閃電,竟是快得眼花繚亂,對著那塊巨大的青石,猛然啄下。
  就聽得轟鳴一聲大響,猶如九天雷神發怒,鐵嘴鵜鶘一啄之下,竟然將那幾乎比人普通人家還大的青石啄的碎裂開,碎石漫天飛舞,就有不少飛濺著要打在鵜鶘身上,那鵜鶘不躲不閃,右邊翅膀向外一扇,碎石飛濺,猶如一道道箭矢,竟是擊打得那小山千瘡百孔。隨即呱的一聲叫,身形倒轉翻飛,回到河伯身邊停下,一雙鳥眼,顧盼生雄,無比的驕傲。
  林麒看得目瞪口呆,鍾馗也真沒有糊弄他,如此神駿的鵜鶘,一嘴便啄碎了一快小山般的青石,且看上去十分的輕鬆,也就是如此神駿的異物,才能對付得了縱橫江海的人頭鰲了,他娘的,如此神駿之物,真有三百個,可是了不起,豈不又是多了一份助力!這事能幹不能幹,都得干了,若是那方子墨不識趣,老子也不介意使出點手段來。
  有了這心思,林麒就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卻還是問道:「三百鐵嘴鵜鶘,怎地就看到一隻,其餘的在那?」問的看似漫不經心,心中卻彭彭直跳,他是怕河伯就這麼一隻糊弄他,這才試探著問。
  河伯也知道林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三百鐵嘴鵜鶘,笑道:「老夫還能騙你不成?」說著對那鵜鶘道:「去,帶上你的同伴,繞行一圈,給這小子瞧瞧。」
  鐵嘴鵜鶘也當真聽河伯的話,河伯話音一落,那鐵嘴鵜鶘吱一聲叫,展翅上了半空,接著遠方天際一團烏雲也似的大團陰影翩然而來,林麒仔細去瞧,果然是一群鐵嘴鵜鶘,各個神駿異常,振動雙翅,彷彿天地都震動開來,三百隻翅膀張開,就如一朵巨大的烏雲,連個太陽都被遮蓋住,呱呱大叫中,河伯朝天上揮手道:「回去,待我呼喚再來!」
  呱呱……叫聲之中,三百隻鐵嘴鵜鶘飛遠,林麒目光依舊不捨的看著。河伯道:「這三百鐵嘴鵜鶘,是老夫費勁心思養了六十年的,其妙用不止這些,若是些個身子輕的,帶著飛上九天都不是個事情,若不是因為小女的婚事,老夫也捨不得,如今也顧不得那些了,只要你幫老夫辦成了這件事,三百鐵嘴鵜鶘就是你的,對付那些個冤魂惡鬼化成的人頭鰲絕無問題!」
  林麒親眼所見,自然是信的,急忙道:「是是,小子定然盡心竭力!」
  河伯見他戀戀不捨的還看著已經隱入天際的鐵嘴鵜鶘,笑道:「事情辦好了,就是你的,你愛看,每日裡盯著就是,走走,先跟老夫回家坐坐……」說著帶著林麒和無相扭頭朝右而去,走著走著,前方景色就迷茫了起來,林麒知道河伯的府邸必然是在水中,也不在意,無相更是懵懂,跟著向前。
  眼見著前方就出現一條寬敞的大道,對面迎上來一個年紀約十三四歲的童子,對著河伯躬身施禮,身後一眾僕人趕著一輛新車,車後跟著二十個人。各個雍容華貴,神態恭敬,但看穿著這些人彷彿是貴人,林麒,無相和河伯,倒像是鄉野山民。
  河伯進了大車,換了身衣衫出來,驟然就變了副模樣,一身黑色錦服,腳踏朝靴,頭戴紫金冠,配著四方臉,碧眼,當真是雍容華貴,興許這才是河伯本來的面目,河伯顯身出來,對林麒道:「老夫出門便換上普通百姓的衣衫,也是不想惹人眼目。」林麒頷首,也沒在意,誰知河伯一伸手,車後面的那些人,忙碌上前,端著盆的,拿著洗臉布的,還有捧著衣衫的,鞋襪,束髮的冠帶……一樣樣眼花繚亂的走到他面前來。
  林麒不明所以,扭頭去瞧河伯,河伯笑道:「我得給你編個來歷,就說你是東海龍神的外甥前來拜訪,總也不能說你是什麼鬼師,拾掇一番才像個樣子。」林麒愕然,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黑衣,還是來時朱元璋找應天才裁縫新給縫製的,已是他穿過最好的衣衫,可跟河伯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了,連他那些僕人都不如。
  林麒不明白自己這身衣衫為何不成,但為了三百鐵嘴鵜鶘,別說將他當做龍神的外甥,就讓他做龜丞相的外甥,他也捏著鼻子認了,任由河伯手下將他拾掇了一番,收拾完,林麒驟然也變了一副模樣,但見他紫袍玉帶,金冠束髮,還拿著把折扇,當真有幾分貴氣,就連無相都看得愣住,對林麒道:「你收拾一下,還真有幾分風流樣子。」
  林麒彆扭無比,這些年他四處奔波,黑色衣衫最是耐穿,從未換過,猛然換了錦衣,真有些難受,卻也只能是任由河伯擺佈了,河伯見了林麒換了衣衫,眼睛也是一亮,笑呵呵的領著兩人上了馬車,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一處巨大的府邸停下。
  河伯帶著兩人進了客廳,就有下人送上來香茶,河伯吩咐下人去請大小姐前來,過了沒多大的功夫,一位女子在兩名丫鬟的陪伴下裊裊婷婷而來,林麒定睛一看,楞了一愣。
第二百五十九章 表哥
  不是因為別個,而是迎面而來的河伯大女兒實在是太漂亮了,容色絕美,欣長苗條,垂首燕尾形的髮簪,優美的嬌軀玉體,身著淺綠色的羅衣長褂,陽光下散射下熠熠生輝,瀰漫著幽蘭氣息,淡然自若,清逸脫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仙女。
  如此絕美容顏,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憂傷,但這一絲憂傷並未減少他半分顏色,反而增添了一種別緻的美,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戀愛,痛惜。林麒看得呆住,就連無相都端著茶杯驚訝的合不攏嘴,兩人心中同時湧出一個念頭:方子墨是個傻的嗎?如此美麗女子都不要,他想要什麼?
  河伯見女兒來了,站起來笑道:「萱兒,為父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東海龍神的外甥,有個人間的名字,叫做林麒,說起來跟咱家還帶點親,你叫表哥就是了。這位是少林的禪師,叫做無相,跟你表哥是至交,是來咱們家做客的……」
  萱兒上前,對著林麒和無相盈盈一副,嬌聲道:「萱兒給表哥見禮,給無相禪師見禮。」
  林麒和無相急忙站起來還禮,無相問道:「萱兒姑娘的名字,可是草字頭的萱?」
  萱兒應了聲是,無相點頭道:「好名字啊,好名字,萱草又叫做忘憂草。謂之療愁。醫書上云:勞者,五臟積勞也。傷者,七情受傷也。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憂愁太過,忽忽不樂……萱草忘憂湯主之。萱草味甘而氣微涼,能去濕利水,除熱通淋。止渴消煩,開胸寬膈,令人心平氣和,無有憂鬱……」
  無相一說話,眾皆不明所以。萱兒面帶羞澀,盈盈告退,無相還朝人家揮了揮手,待萱兒走遠,林麒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多嘴多舌的和尚,說出這麼一段話來要做什麼?你什麼時候會背醫書了?」
  無相道:「貧僧在武當山上時。閒來無事,翻看過小楚大夫的醫書,貧僧也是想藉著萱兒的名字,排解她心中的憂愁,既然取名字叫萱,怎地就為情所困了?」
  林麒無語。知道無相還是收斂來著,沒有上前拉著萱兒給他講解一段佛經,也算對得起自己了,河伯眼見這一幕,忽地大怒,開口道:「林麒,萱兒你也見了。我這閨女貌美如仙,蘭心蕙質,你說說,怎地就配不上方子墨那個書獃子了?入娘的,那小子就是個不知道好歹的蠢貨,真個氣死老夫了……」
  河伯忽然暴怒,林麒也是無語,這麼漂亮的女兒,養了十幾年,養的貌美如花。一般人求還來不及,方子墨卻是連接拒接,也難怪河伯想不通,就連他林麒都想不通,沉思了下。問道:「方子墨可見過萱兒嗎?」
  河伯一愣,道:「自然是見過的,那日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喝醉了酒,在我廟中,指著萱兒說要成親,老夫就當了真。」
  林麒苦笑道:「我知道為何方子墨死活不同意了,我且說著,你且聽著,是不是這麼個道理,也別著惱,你看可好?」
  見河伯點頭,林麒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瞞你說,剛才萱兒進來的時候,連無相都不禁心動了一下,可見萱兒妹妹是何等的絕色,這樣的女子,天上難找,地上難尋,莫說方子墨沒有見過,怕就連皇帝老兒後宮佳麗三千,也無萱兒妹妹這般絕色,既然如此,方子墨就不會看不上萱兒妹妹。這其中的錯處,就在於方子墨並未見過真正的萱兒妹妹,他見到的只是冰冷的塑像,塑像再美,那也是死物,怎麼能跟活人相比?」
  「這件事其實並不難辦,是你心急,將個事情辦砸了!」林麒話說到這,河伯若有所思,道:「你接著說。」
  林麒道:「所謂姻緣在我這沒什麼情趣的人眼中,就是王八瞧綠豆,對上眼了,對上眼了就是緣分,對不上眼就不是緣分,可現在的情形是,咱家這只綠豆瞧對眼了王八,可那王八卻還沒見到綠豆,自然也就不會有緣分了。」
  林麒王八綠豆的一陣比喻,比喻的河伯臉色很不好看,想要發作,想了想,歎了口氣道:「你小子話糙理不糙,倒也真是這麼個事。」
  林麒道:「我沒什麼文采,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比喻,理就是這麼個理,事就是這麼個事,若是當初你不去托夢,而是想個法子讓他倆偶遇一次,以萱兒妹子的美貌,還吸引不了一個自以為是的書獃子?想必那方子墨必然是神魂顛倒,茶飯不思,緣分不就來了嗎?到那時他求是就是你了,想怎麼拿捏他都成,為何偏偏給他托夢,鬧了個不歡而散?讀書人就有那賤脾氣,自個追求到的才是好東西,送上門的反要百般挑剔,像是求著他一樣,一副欠揍的模樣。」
  「著啊!」河伯拍手道:「正如你所說,那方子墨就是個犯賤的,哎!若是你早點來,豈不就沒這些個煩惱事了,你這小子,怎地就不能早點來,害的老夫這些日子苦惱無比……」
  林麒哭笑不得,這就怨到他身上了?也明白了為何河伯嫁女如此的麻煩,就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也太不把別人當回事了,他是高高在上的河神,內心裡就覺得高人好幾等,什麼事情都太過順遂了,不是他不知道,不是他不懂,是他根本就不往那想,他認為自己想做什麼事,必然是都能做成的,都是天經地義的,卻不曾想,碰到方子墨這麼個倔驢。
  河伯埋怨了幾句,林麒也不吭聲,河伯撒完了氣,知道如今再說什麼也是無用,歎息一聲道:「如今該如何是好?是不是安排一下,讓方子墨跟小女見上一見?」
  林麒沉吟下道:「不著急,我先探探萱兒妹妹的口風,若她真是非方子墨不嫁,咱們再想辦法,若是有些鬆動,這門親事,我看不要也罷,都鬧到了這個地步,日後真成了一家,想起先前種種,你瞧我彆扭,我瞧你彆扭的,那也沒意思的緊。」
  「是極是極,你們年歲相當,比我這老頭子好說話,就這麼辦,此事辦好了,老夫絕不虧待你!」
  林麒笑道:「我是萱兒的表哥,總要盡一份心力!」
  是夜,河伯家的後花園,琴聲錚錚,有歌聲飄渺著迴盪:「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曲子是鳳求凰,說的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一個是被臨邛縣令奉為上賓的才子,一個是孀居在家的佳人。他們的故事是從司馬相如作客卓家,在卓家大堂上彈唱這首《鳳求凰》開始的:「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艷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直率、大膽、熱烈的措辭,自然使得在簾後傾聽的卓文君怦然心動,並且在與司馬相如會面之後一見傾心,雙雙約定私奔。
  林麒雖然學問不深,卻也知道這個典故,萱兒這丫頭是真的思春了。聽了聽,歎了口氣,搖著折扇人模狗樣的踱步走了過去,離的還遠,朗聲道:「表妹,如此良夜,卻獨自奏琴,琴聲之中幽怨滿腹,可有什麼不解的心事?說給表哥聽聽,也好與你拿個主意。」
  有句老話說的好,叫做為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飯,就是說要三輩子都做官,才能真正明白什麼是吃飯和穿衣,而不是簡單的填飽肚子和遮身蔽體。換句說法就是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人,林麒現在是典型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雖然衣衫華貴,還搖著折扇,步子也盡量放小,但走起路來仍是虎虎生風,帶著江湖人士特有的草莽氣息,手中折扇不是端著,而是握著,跟拿刀一般,怎麼看也是彆扭。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