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無心在炕上寫了三個大字:「別放鹽!」
  顧大人受了無心的囑咐,並沒有向出塵子通報消息,怕老道聞信趕來降妖除魔,再把無心剁碎了。反正青雲觀產業龐大,只要住持發了話,其餘道士並不在乎觀裡多了他們兩個吃閒飯的外人。
  到了下午,無心支使顧大人去尋一口大缸回來。顧大人嫌天氣冷,不肯出門;月牙也說:「缸裡又冷又硬的,哪有笸籮舒服?」說著她又找了一條枕巾搭在笸籮上:「再給你加條小被。」
  無心沒了辦法,趁著自己還能活動五指,他爬到月牙身上,摸了摸臉蛋又摸了摸頭髮,親熱的了不得。月牙知道他的意思,趁著顧大人不注意,她把無心捂在了胸脯上。
  入夜之後,月牙自去回房睡覺。顧大人上了炕,片刻之後也是鼾聲如雷。笸籮擺在炕頭,無心被枕巾蓋住了,黑暗之中就見枕巾下面一膨一膨,像是活生生的一顆心臟再跳。
  顧大人睡得很熟,夢裡回到了兩年前。兩年前他殺伐征戰,在豬頭山下所向披靡。一路殺到天大亮,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眼望著四周簡陋的環境,他若有所思的翻了個身,滿心都是悵然。
  伸手把炕頭的笸籮拽過來,他枕著胳膊問道:「師父,還睡著呢?」
  枕巾下面沒有動靜,不是無心的行事作風。顧大人忽然懷疑他趁夜溜了,連忙掀開枕巾向內一探頭。然而一瞧之下,他大驚失色,猛然坐了起來!
  原來笸籮裡面的手,已經手不成手。
  屏住呼吸怔了一瞬,顧大人壯了膽子,把笸籮拉到近前細看,就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紅肉赫然隆起,撐得手背皮膚四分五裂。纖細的指骨裸露出來,也被紅肉擠得東倒西歪。肉是鮮紅透亮的,表層似乎繃了一層薄膜。顧大人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碰了紅肉一下,軟顫顫的只是嫩,並沒有異樣觸感;俯身下去又嗅了嗅,隱隱的似乎有些甜腥,除了甜腥之外,也無其它異味。
  顧大人也以為無心會長完胳膊長身體,萬沒想到一夜過後不但沒有胳膊,甚至連手都失去了。端起笸籮湊到窗前,他迎著陽光細看;發現紅肉其實不像肉,更像一胞血,不透明,可是隱隱的能透光。
  顧大人不敢碰它,怕把它碰破了。輕手輕腳的放下笸籮,他穿上衣褲趿上棉鞋,連尿都沒撒,直接奔去了隔壁月牙房中。做賊似的溜進去,他壓低聲音說道:「了不得,師父真變樣啦!」
  月牙嚇了一跳:「變啥樣了?」
  顧大人向門一指:「你自己瞧瞧去吧!」
  月牙見了笸籮裡的東西,也發了傻。她沒主意,顧大人也沒主意。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把日子照例過下去。一大碗肉湯晾得不冷不熱了,月牙小心翼翼的要從笸籮裡把無心捧出來,結果一捧之下,皮和骨頭全落下去,就只有一塊肉留在了她的手中。
  把肉放進湯碗裡,月牙從笸籮裡撿起了一根手指。手指上的肉皮看起來乾燥腐朽,骨頭也是特別的輕,彷彿一捏就能碎。月牙嚥了口唾沫,膽戰心驚的真害怕了。
  「你……」她轉向大碗,輕聲問道:「你是無心嗎?」
  碗裡的肉毫無反應,彷彿就只是一塊怪模怪樣的肉。
  一天之中,無心沒有繼續變化。入夜之後,月牙想要把笸籮端到自己屋裡去,然而顧大人存了好心,執意要把笸籮留下。
  月牙一宿沒睡好,知道自己嫁的不對勁,可是讓她拋了無心另找漢子,她又實在是捨不得他。恍恍惚惚的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她剛剛下炕打開房門,冷不防的就見顧大人從隔壁衝了出來,大驚失色的對她嚷道:「完了完了,師父變成蛆了!」
第34章 千變萬化
  月牙和顧大人並肩站在炕前,望著炕頭的笸籮目瞪口呆。
  昨天還是拳頭大的一塊紅肉,一夜的工夫竟然抻成了一尺來長,一頭渾圓一頭尖細,鮮紅的顏色也變淡了,看著正是粉粉嫩嫩的一條大蛆。小小的針線笸籮已經容不下它,尖細的尾巴伸出邊沿,軟軟的搭在了棉被一角上。
  最後,還是月牙打著結巴先開了口:「咋、咋長成這樣了?」
  顧大人端起笸籮掂了掂份量:「比昨天重了不少,至少增了一斤多。」
  昨天它是塊心臟大小的紅肉,瞧著雖然怪異,但是還不可怕。如今紅肉變成了軟顫顫的一大條,可就有點瘆人了。顧大人迎著窗子光亮托起笸籮,兩個人的腦袋湊在一起細細審視大蛆,就見它體內隱隱現出一條白線,從頭延伸至尾,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月牙奓著膽子伸出手去,輕輕的摸了它一下,摸完之後告訴顧大人:「還挺滑溜的。」
  顧大人收回笸籮,低頭嗅了一鼻子。齜牙咧嘴的轉向月牙,他苦著臉說道:「不好聞。」
  月牙也俯身把鼻尖湊了上去,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她直起腰:「是不好聞,又有點甜又有點腥。」
  顧大人問月牙:「他原來身上也是這味嗎?」
  月牙立刻搖了頭:「不是不是,他原來沒味。」
  然後兩人一起長歎一聲。
  無心的新形象雖然不大受看,但是月牙和顧大人都是經過了風浪的人,所以也不大驚小怪。月牙照例是收拾屋子燒水做飯,顧大人洗漱穿戴完畢了,奉了月牙的命令,把無心從笸籮裡取出來,轉移到一隻大竹籃子裡。
  放好無心之後,顧大人低頭盯著它又瞧了半天,越看越像蛆,末了就感覺渾身難受,並且噁心。把籃子輕輕的拎起來放到炕裡,他把自己的棉被扯了過來。棉被經過了臭屁和臭腳丫子的徹夜熏陶,溫度和氣味全具備。顧大人用棉被把籃子嚴密蓋住,正是眼不見心不煩。
  到了下午,顧大人進了月牙的屋。人都有個愛美之心,月牙屋裡乾淨,月牙本人也打扮的利落;顧大人坐在月牙的熱炕頭上,心裡熨帖了許多。
  月牙把籃子也拎過來了,籃子上面搭了一條枕巾,放在炕頭。月牙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隔三差五的往籃子裡掃一眼,希望能看到一點動靜。然而大蛆怡然自得的躺在籃子裡,一動不動。
  針線活做久了,月牙放下針直起腰,抬頭喚道:「顧大人,你說——」
  顧大人正在發呆,冷不丁的受了驚動,立刻就是一哆嗦。月牙沒想到自己會嚇著了他,登時也閉了嘴。雙方默然片刻,顧大人忽然苦笑了一下,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月牙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我叫你顧大人啊!」
  顧大人扭頭望向窗外:「沒有兵沒有馬,沒有槍沒有錢,我他媽算什麼大人!」
  月牙眨巴眨巴眼睛,沒領會意思:「叫慣了,你要是不樂意聽,我往後改口不就行了?你說你讓我叫你啥?」
  顧大人知道月牙層次不高,但是身邊沒親人,就她還算是個家裡人了,心裡有了話,只能對她說:「月牙,你知道我當初是什麼樣吧?」
  月牙把針又拈起來了:「知道,你當初挺威風的,我見了你都不敢抬頭說話。」
  顧大人點了點頭,隨即一擰眉毛:「你放下針線,納鞋底子著什麼急?老實聽我說話!」
  月牙笑了,不和他一般見識:「行,行,你說吧,我聽著呢。」
  顧大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同時說道:「月牙,我不能在道觀裡繼續混下去了,我得出去打天下!」
  月牙登時緊張了:「打天下?你單槍匹馬的想打誰啊?剛消停了沒幾天,你又要興風作浪了?」
  顧大人一擺手:「不要頭髮長見識短,我當你是我親妹子,才和你說心裡話的!誰說打天下就非得動刀動槍?你當我除了張小毛子和丁大頭,就不認識更高級的大人物了?我告訴你,算命的說我是武曲星下凡,此生必成大業,我住在道觀裡不活動,大業怎麼成?」
  月牙聽他吹牛放炮,感覺挺有意思:「你就說你想幹啥吧?」
  顧大人舔了舔乾燥開裂的嘴唇,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打算去趟天津,你也跟我去。正好師父沒長大,還能省一張火車票。天津可是個大城市,你沒去過吧?」
《無心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