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青衫一拂,搶先走入洞口之中。
  入口狹窄,天光只照亮了幾級台階,其餘部分便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李淳風自懷中取出一樣小玩意,迎風一晃,立刻便有火光於手中燃起。
  「這是?」
  「磷石磨碎,加硫磺、藥粉薰制,塗染在木片上,可以隨時取火——來,記住不要離我三步之外。」一面說著,一面走下梯級。空氣並不像想像中那樣混濁,可見此處時常有人進出。地氣微暖,從下往上吹拂著,隱隱嗅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氣味。越往裡走,越見開闊,空間之大超出想像,而台階上的磨痕、四壁的水漬全都說明,此處絕不是新近建成,卻是年深日久。尉遲方緊緊跟隨對方腳步,右手寶刀隨時戒備。大約走了四十多級階梯,終於來到一個高大的石屋之內。
  「果然大有乾坤!」
  向四周望了望,尉遲方大為驚歎。這石洞高約五丈,長寬均在二十丈開外,四面都由磚石砌成。回聲隱隱,越顯得空曠。正中一座土台,上面安放著一隻銅鼎。鼎身綠銹斑駁,一望便知是數百年前的古物。牆上還掛有數盞油燈,燈芯剪痕猶新,顯然最近有人來過。將油燈一一點著,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
  「真正的乾坤在這裡。」
  北側牆壁上嵌著一隻黃銅門環,除此之外並無特異。伸手一拉,並不如想像中沉重,而是意外輕鬆地現出一扇石門。
  「啊!」
  尉遲方忍不住叫了起來,門後密室中的景象十分可怖:那是七八具衣衫襤褸的流民屍體,靠牆直立,面色青灰,雙目緊閉。另一面牆上則張掛著一幅白綾,顏色已經變成暗黃,上面用硃砂寫著許多奇怪的字樣,看上去好像符菉。中間繪著正反兩個人形,身上還有線條和字跡。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鬧鬼的根源了。」李淳風返身取來一盞油燈,湊近那幅白綾,「靈樞經絡圖……若我判斷不錯,這正是徐福弟子手札上的內容。」
  「可是,它怎會在這裡出現?還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油燈上下移動,在白綾上方角落現出一張地圖,平原之中有個墨點,看地形繪製的正是這一帶。
  「原來這裡就是秦始皇要方士煉製長生不老丹的秘密洞穴。」李淳風伸手指向地圖下方的奇怪丹書文字,低聲讀了出來,「地穴丹房,石屋以藏。」
  環顧四周,尉遲方恍然道:「難怪有銅鼎與火痕!」想到這洞穴竟是數百年前始皇煉丹的地方,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不過,如今它似乎被人用來當作研究傀儡術的地方。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故事中,手札的最後下落麼?」
  一邊回想,尉遲方一邊道:「你說到魏紀在征蜀途中得到手札,卻被部下所殺,手札也不知下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本手札以丹書文字記錄了傳說中的靈樞經絡圖中斷章,其中的不傳之秘便是傀儡術。若我猜測不錯,謝、崔二人正是當年殺死魏紀,奪走手札之人。」
  空氣從不知所在的罅隙中吹了進來,發出嘶嘶微響,令火光搖曳不定。寂靜中李淳風的語聲顯得格外清晰,如閃電橫空劃過,照亮了那些過往歲月中潛伏的暗影。尉遲方猛然抬頭,「這二人……」
  「這二人均在此事中先後登場。」打斷了尉遲方的話,李淳風不動聲色續道:「崔元啟喋血城樓,謝應龍也險些成為傀儡,絕非巧合。可以斷定,必然和十年前魏紀之死以及手札下落有所牽涉。」
  他望向牆壁上的白綾,似有所悟。將近前一具屍體面朝下放下,撩起衣襟露出後背,便看到尾椎處有紫黑顏色。自懷中取出一柄小刀,沿志堂穴挑破肌膚,一枚細小銀針便顯露出來,看起來正和從謝應龍身上找到的細針一模一樣。
  「埋針體內,以逆脈順制之法,沿人體奇經而動。針極細小,初入體時難以覺察,遊走至心包絡之後便會導致假死。而後再施以特定刺激,令受害者成為傀儡,可由施術者控制行動。」
  想起開遠門前那一場慘案,尉遲方不寒而慄,「崔將軍所中的就是這傀儡術麼?」
  「不錯。」
  真相漸出,尉遲方卻說不清什麼滋味。他對自己上司甚為尊敬,而今得知他與這陰謀有關,一時心中茫然。突然想到一件事,精神一振:「可是,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魏紀得書被殺,手札應是落在這二人手中。為何他們自己反而受害?」
  「魏紀確實是二人所殺,但二人並沒有得到手札。」
  「什麼意思?」
  「謝、崔是武將,就算知道手札重要,也不懂如何使用。因此,必定還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而那個人……便是此事的幕後真兇。」
  校尉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猛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那人是誰?還有,李兄為何知道有關這部手札之事,又如何得知上面的內容?」
  李淳風剛要回答,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笑聲。這聲音突如其來,帶著回音,震得四壁嗡嗡作響。
  「誰?!」
  尉遲方反射性地抽刀護住自己和同伴,倉皇四顧,卻什麼也看不見。與此同時,聽到石門關閉的軋軋聲,油燈驟然熄滅,眼前一片黑暗。大驚之下反手一拉,卻拉了個空,連李淳風的所在也失去了。
  第十三章 揭隱
  沒等尉遲方細思源頭,一陣烈風毫無預兆地向自己席捲而來。習武之人躲避危險乃是本能,尚未動念身體已經一側,聽風聲所在出刀斬去。似乎砍到了什麼,卻沒有聽見對方的慘叫。琴聲隱隱,聽起來相當古怪,含著一絲凶險意味,頓時想起廢城中那夜,自己聽到的就是這個曲調。
  「住手!」
  黑暗中看不見,也不知敵人來路,本來並不指望對方有所反應,意料之外地聽到先前那人的低笑,「和屍首說話麼……」
  聲音幽渺飄忽,以尉遲方的耳力,竟無法分辨出到底來自什麼方位。大驚之下猛然想到,這密室內除了自己和李淳風,就只剩下流民屍體。彷彿為了驗證這個可怕的想法,一道冰冷氣息突如其來吹拂在臉上,長刀已來不及收回,只得用左掌一推,觸手之處冷硬如鐵,沒有絲毫溫度,不似活人。腦中一炸,渾身寒毛倒立,如同中了魔咒。只想放聲大叫,卻什麼也喊不出來,原本緊握長刀的手竟忘了揮舞。
  就在此時,暗中一絲火星騰空,緊接著在半空中爆裂,散落成無數煙火,讓室內大放光明。尉遲方猛地從方才受制的恍然中回過神來,一瞬間,看見李淳風正站在對面石壁之前,火光便是由他手中發出。來不及出聲招呼,先前圍攻的復活屍首已不約而同捨棄自己,縱身向青衫男子撲去,而火光恰在此刻熄滅,一閃即逝,重回不可見的黑暗。
  「李兄!」聽不到回應,情知那人已凶多吉少。心驚之下,奇跡般地恢復了力氣,腦中也清明起來。長刀虎虎生風,不再理會周圍環境,一心一意專注於刀上,化守為攻。尉遲家傳刀法本來凌厲剛猛,此刻急難,潛能更是發揮到十分,滿室刀氣縱橫,開闔灑落。刀鋒碰上石壁,擦出串串火花。偶爾劈中人體,便發出鈍悶聲響。點點潮濕濺上了自己面頰,空氣中瀰漫著血腥氣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精疲力竭,再也支撐不住,終於緩了下來。這才發覺琴聲已不知何時停止,而周圍一片寂靜,杳無聲息。將刀拄著支撐身體,一邊大口喘氣,疲累與緊張已將全身力氣耗盡。就在這時,飄渺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卻夾雜著輕笑:「好刀法。」
  尉遲方的身體在聽到這聲音時倏地一僵,隨後便發現,這並不是剛才那人,而是一個熟悉的口音。沒等細想,眼前忽地一亮,密室的門已緩緩打開,一人從門口施施然走入,手中托著一盞油燈,臉上懶洋洋的笑容,此刻看來卻分外讓人雀躍。
  「李、李兄?」校尉脫口叫了出來,昏沉的頭腦無法理解,明明在密室中的人,何以突然到了密室之外。
  「沒錯。」拍了拍身上衣裳,酒肆主人表情愉悅,「童叟無欺,如假包換。」
  「可你明明和我一起……」
  「三清祖師傳下來的奇門遁術,聽說過麼?」
  「沒有。」尉遲方望著眼前這神秘莫測的男子,既驚且佩,「原來世上真有穿牆之術!」
  「嗯。回頭看。」
  依言轉頭環顧四周,地上橫躺著幾具屍首,已經全然不動了,對面石壁上卻赫然現出一個暗道,直通外室。
  「你!」這才明白對方是如何脫身的,方才言辭全是玩笑,上當之餘不免悻悻然。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