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忽哨一聲,遠處奔來一匹黑色駿馬,正是烏夜蹄;見了李淳風搖頭擺尾,彷彿甚是高興。之前曾堅稱不通騎術的酒肆主人翩然上馬,身姿瀟灑嫻熟,向尉遲方拱手道:「先行一步。」
  未等校尉反應過來,一人一馬已絕塵而去。
  ※※※
  數日後,正午時分,隨意樓內。
  李淳風坐在尉遲方對面,依然是初次見面時的位置。將氈毯裹在身上,毫無形象地靠在坐榻上,微微瞇著眼,模樣悠閒自得,彷彿在下一刻便會在冬陽中安然睡去。可以想像得到,這座位之所以得主人青睞,完全是因為那是整座樓中陽光最充足的地方。
  「哎,哎,這酒……」
  正要將壇中酒倒入碗內的尉遲方停住手,有些迷惑地望向主人。後者睜開眼,一臉痛惜之色。
  「這可是二十年的清風露……」
  「的確,當真是好酒。」聞了聞四溢的酒香,校尉欣然道。
  「店中所餘也不過十來壇而已……」
  「李兄盛情,多謝多謝。」
  歎了口氣,「只是你這一刻功夫,就喝了半壇。如此牛飲,可惜啊可惜。」
  尉遲方這才明白對方原是心疼自家美酒,不由得張口結舌:「不是李兄你說,要請我喝酒麼?」
  「卻沒說過要用這酒啊。」毫不客氣地伸手奪下了尉遲方手中剩餘的半罈酒,酒肆主人轉頭向少年道:「換櫃上稠酒,要最便宜的。」
  「喂!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對待牛飲之人,好酒劣酒本無分別。」李淳風笑吟吟地接過搖光手中酒罈,為對方斟滿,「何況在隨意樓,掏錢的才是客,你我麼,算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怎可如此斤斤計較?」
  「若不計較,哪來的銀子?」酒肆主人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白做事、不白收錢,這是我隨意樓的規矩。朋友歸朋友,生意上的規矩壞不得。」
  尉遲方不禁哭笑不得,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錠大銀,啪地拍在桌上,賭氣道:「這些夠了麼?」
  雙眼發亮,李淳風笑逐顏開,毫不遲疑將那銀子納入袖中,「搖光,換酒,拿最好的來!」
  尉遲方平日結交都是直性漢子、豪爽朋友,那曾見過這等鄙吝勢利的市井之徒。然而此人神情態度卻彷彿理所當然,以君子風度行小人之事,令人發作不得,只好搖頭苦笑。
  「人人都說隨意樓的李先生有仙術,能知過去未來,想不到李兄你……」
  李淳風懶洋洋地靠在案上,「啪」地一聲,捏碎了一顆花生,「別人怎樣說干我何事?」
  「咳,我倒是差點便信了。現在才知道,傳言當真不可靠。」
  「哈哈。」
  「少要矇混!」尉遲方不滿地說,「現在李兄總該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咦?不是說過,不會再有傀儡術殺人之事了麼?如今謝將軍命也保住了,此事便算了結。尉遲大人還有何吩咐?」
  「這也叫了結?」校尉滿心委屈地叫了起來,「至少也該告訴我,那天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呃,這個麼,公孫閣主拉我飲酒相陪,便像今日你我一樣啊。」
  尉遲方雖然覺得此言不實,卻還是將信將疑道:「真的?」
  「假的。」
  「你……」
  「呵呵,玩笑而已,莫生氣。如今你已知道,公孫敕一面故佈疑陣令人以為廢城鬧鬼,一面在流民中秘密試驗傀儡術。謝崔二人自以為得計,卻不知術成之日,便是他們大禍臨頭之時。」
  「你的意思是說公孫敕為了獨佔那本手札,將同謀者殺死滅口?但那手札本來就在他手中,又何須費這許多周折?」
  「那是因為以他一人之力,要想完成此事甚是困難,這才故意讓崔元啟發現他的蹤跡,並謊稱可以此術致長生不老,使得二人甘心為他所用。等到試驗成功,他又將二人除去。」
  一拍大腿,尉遲方恍然道:「原來如此。」
  「這只是之前的推論。」靜靜抬起頭來,雙目明銳如星,「但在見到公孫敕之後才發現,他已病入膏肓,活不過十日。」
  回想起石洞中人蒼白可怕的面色,果然也與那些傀儡屍體相差無幾。
  「須知手札是以極為罕見的丹書文字寫成,當年那位隱士只譯出了其中一節,剩餘部分若無說明,根本無法看懂。公孫敕天資聰明,又精通雜學,竟想出了將自身作為寄主,以征蜀途中學來的邪術和琴聲作為輔助,強行催動傀儡的法子。然而這種邪術並非正途,被當成傀儡的人維持不了多久,便會失控而死。更重要的,每催動一次,寄主自己的身體也會受到嚴重損害。」
  「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他不知後果?」
  「有句話尉遲聽說過麼?朝聞道,夕死可矣。自從拿到手札,公孫敕便將一生心血全都傾注於對手札中所載秘術的研究。對他而言,自身性命遠不及這手札重要。」
  一時默默無聲。尉遲方回想整件事,只覺脈絡一點一點清晰起來。突然想到一個關鍵之處,猛地抬頭。
  「不對,還有一處無法解釋!」
  「嗯?」
  「這件事跟李兄有何關係?崔元啟手中你的名字,又是誰所寫?」
  「尉遲對我還心存疑慮麼?」
  「當然不是,」校尉連忙辯解,「只不過……」
  「無妨。其實也很簡單,此事與我確有關聯:當年為魏紀翻譯手札的那位隱士正是先父。」
  第十五章 秘密
  尉遲方一驚抬頭,酒肆主人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