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微微一笑,青衫男子恭敬一揖,目送拂雲郡主遠去。易秋樓這才從剛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看了身邊人一眼,正要責怪他不知進退,門外匆匆走進一名兵士,手上提著一隻小小包裹。
  「易大人,剛才有個乞兒,說是要將這包裹交與你。」
  「什麼東西?」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包裹是青布的,看起來甚是平常。
  「不知道,但他說與大人所查案件有關。」
  「哦?」
  易秋樓伸手接過,將那包裹打開,裡面是一層油紙,再往下,忽地驚叫起來,將那包裹一拋,面無人色,彷彿隨時都會昏倒。李淳風眼明手快,一把接過那只包裹,只一眼,便歎了口氣。
  包裹中是一隻斷手,血淋淋的,看起來新鮮熱乎,似乎剛切下不久。
  第五章 良宵
  夜色纏綿,空氣中細細密密都是花香,令人未飲先醉。偶然一陣風過,看見緋色花瓣一點一點飄下來,飛散在澄澈如水的夜裡,彷彿年少時未能出口的一聲歎息。遠處有頭戴氈帽的醉客,踉踉蹌蹌地走著,用並不年輕的聲音,唱著久遠以前的戰歌。蒼涼沙啞,卻與這春夜意外地契合。倏忽之間,時光已將當年的金戈鐵馬席捲而去,縱有千種風情,亦化作蕭瑟心事,溶解在駘蕩春風、朦朧花月之中。
  青衫男子袖著雙手,木屐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越聲響,似有似無地應和著遠處歌聲。這大約是此人獨有的特質,無論在何種情形下,都能自然而然成為景中一角,而不顯突兀。不過此刻心情,倒是和悠閒步態相差甚遠。
  「麻煩。」一面苦笑著想起方才情形。那位雍州長史幾乎要將他衣袖扯破,一定要他留下來保護自己。若不是見機行事,到現在恐怕還不得脫身。
  「不過,」目光轉而一斂,輕輕笑了起來,「麻煩也是樂趣的一種啊……」
  聲音悄然蔓延在夜色中,而後,彷彿回聲一般,引起了某種暗流,滑過路旁花樹。大朵桃花因為這暗流瞬間墜落,紛紛然灑了李淳風一肩。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喝:「站住!」
  李淳風停下腳步,眉頭隨之皺起,又展開。
  「借問,這條路走不得麼?」
  眼前黑影一晃,緊接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攔住去路:正是之前高歌的醉漢,氈帽將整個面孔籠罩在陰影中,「別人走得,你卻走不得!」
  「為何?」
  「少廢話,交出來!」
  「噫,莫非壯士手頭不便?」李淳風伸手拍了拍衣裳,又將空空如也的衣袖亮給對方,「可惜李某身無長物,未免辜負了兩位的期望。」
  身後那人哼了一聲,道:「不要裝傻,快將遊俠令交出來!」
  三字入耳,心中登時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閣下怎知遊俠令在我手中?」
  背後那人明顯遲疑了一下,可以感覺得出,他正徵詢自己身前之人。由此斷定,頭戴氈帽者身份較高,應是主事之人。
  「問那麼多做甚麼?交出來,留你一命。」
  「兩位要的本來就是東西,不是李某這條小命。」李淳風神態自若,反而令眼前人莫測高深,「不過在下是生意人,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規矩,若無利益,豈可輕易放貨?」
  「你——」身後那人性情較急,剛叫了一聲,已被氈帽客阻止了,「你要什麼條件?」
  「只要二位肯直言相告,是誰說出遊俠令在我這裡,我便將它的下落知會你們。這小小條件,想必不成問題。」
  氈帽客明顯猶豫了一下,「你說的是真?」
  「當然。我要那東西也無用處,何必騙你?」
  以眼前局勢而論,李淳風已在二人掌握之中,所說也是實情;氈帽客終於點了頭。
  「好。那人就是——」
  話音未落,突然面色一變:半空中傳來一聲大喝,一個巨大的身影猛撲過來。他心中一驚,手中長劍直刺對方;來人竟沒有絲毫閃避,只是側過身,用一隻手抓住劍鋒。而後劍身便輕了,未見對方作勢發力,已被那鋼鐵一般的巨手折成兩截。
  這一下魂飛魄散。練劍多年,從未見到這樣古怪的招式、這樣神奇的力量。眼前是個如同巨靈神般的大漢,上身赤裸,油黑的皮膚在月色下閃出亮光。心中驀然掠過關於隨意樓主人的種種傳說,一瞬間幾乎以為這是用術法招來的神將。
  身後那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見情勢有變,長刀立刻劈向青衫男子,卻在半空中被另一把刀架住。刀的主人身材魁偉,英氣逼人,一身校尉服色,正是勳衛府的尉遲方。
  「快走!」
  被大漢折斷長劍的氈帽客大聲喝道,隨即轉身飛奔。另一人早有默契,從袖中飛出一蓬白煙,煙霧瀰漫之際,人已隱沒在黑夜裡。
  「當真及時。」這聲音正來自酒肆主人,順手撣了撣衣上的落花,「不過,可惜呀……」
  這「可惜」二字顯然意有所指,確實,倘若再遲一些,線索也不致就此中斷,但尉遲方顯然並不知道。
  「我去隨意樓尋你,等了半日沒有等到,卻在回家路上遇到你被這兩個歹徒所脅。」轉頭望向大漢,尉遲方驚訝道:「你是……鍾馗?」
  「是我。」大漢臉上放光,顯然很高興對方還記得自己,「你,大人?」
  「叫我尉遲便可,你怎會在這裡?」
  「我,悄悄的,跟隨主人,」漢語不甚流利,大漢鍾馗邊說邊比劃著,「小賊,有我,不用怕。」
  鍾馗是沙陀流浪人,天生神力。《傀儡術》一章中,此人曾為李淳風所救。
  「你我本非主僕,就算有恩,這一次相救也抵過了。」伸手拂去肩上花瓣,李淳風神色淡然,「去吧。」
  鍾馗黝黑臉上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酒肆主人不再理他,一拉校尉,直向前走去。尉遲方有些不忍,道:「李兄,收留他也好。」
  「多一個人,牽絆便多一分。」
  「嗨,這是什麼話,你又不是和尚,怕什麼俗世牽絆。」
  「哈哈。」
  「不對,」聽到笑聲古怪,尉遲方突然想起了這位剛結交的友人吝嗇性情,不禁狐疑起來,「你該不是怕多一人的花銷吧?」
  「哎呀呀,」酒肆主人一臉被說中心事的心虛之色,「看此人身量,飯量想必也少不了……若收留了,說不得是樁賠本買賣……」
  「居然真是……」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回頭遠遠見大漢還站在原地,偌大一個人,表情看起來沮喪得像是個被人丟棄的孩童,「你還當真忍心。」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