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嗯了一聲,揮手令芹娘退下,李淳風自己則呆呆出神,直到尉遲方拉了拉他的衣袖,才發現拂雲郡主正在對自己說話。
  「抱歉……但此事李兄是如何得知?」
  「不難猜測。布制虎頭預示著有一個孩童,收藏如此嚴密,說明與馮嬤關係非淺,私生孩兒的可能極大。芹娘既與她交好,兩人又同在府中多年,必然會聽到些風聲,因此詐她一詐。」
  「原來如此。」拂雲臉上表情明顯輕鬆了下來,「還當李兄果然有洞悉人心之能呢。」
  「倘若真有這般能耐,世人見我,大約都要除之而後快了吧。」
  「為何?」
  男子雙目緊盯著面前之人,神色專注,彷彿能看穿心事,令原本雍容大方的拂雲也不由自主移開了目光,臉上微紅。
  「人性深晦,明處固然光風霽月,暗處又何嘗不是藏污納垢,表裡不一者甚多。若我能洞悉機心,豈不令人生畏?」
  「我卻不怕,」女子揚著臉,笑容如春花乍艷:「心中沒有不可告人之事,就不必害怕李兄。」
  「是麼?」
  說者無心,倒是聽者剎那間紅暈更甚,容光之盛將鬢邊一朵緋色牡丹也比了下去。李淳風定定看著她,眼中突然露出一絲異色,竟伸出手,似乎要觸碰那朵花。
  「李兄!」
  同一聲呼喚來自兩個人,尉遲方上前一步,拂雲郡主則是後退了一步,二人神情都是愕然,後者更帶了一絲羞惱——卻是羞多於惱。
  「啊。」像是剛剛從夢遊中被喚醒,李淳風應了一聲,看上去一臉困惑,彷彿不知發生了何事,「你鬢邊插的是什麼?」
  拂雲聞言取下一根針來,墨玉製成,半指長短,一端略粗,帶著一個小小分叉,「是髻針,女兒家多用它來簪花插發,顏色與發相近,襯在發中看不出,便像是花天然生長於其中。」
  李淳風從袖中摸出玄奘在慈恩寺塔上找到的烏木針,遞了過去,「這一種也是麼?」
  拂雲這才知道方纔那一幕事出有因,瞬間連耳根也紅了,又迅速淡去。
  「不錯,雖然材質不同,長短制式一樣,確實是髻針。」
  「難怪,難怪!」伸指一彈自己額頭,酒肆主人恍然大悟,向尉遲方道:「原來是女子飾物,怪不得你我都認不出來。」
  一邊說著,一邊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看起來就像是個得意洋洋的孩童,渾不覺自己方纔的唐突失態。另外二人互相看了看,不禁默然。
  第六章 夜探
  明月初升,照得一地銀白,比起燭火之光還要明亮。從山坡上望下去,寶塔玲瓏,廟宇巍峨,甚至連大殿前寶鼎中升騰起的淡淡青煙也瞧得一清二楚。禪房之中人影憧憧,是僧人們剛剛下了晚課。空氣中似乎還留著銅鐘的裊裊餘韻,將這盛世禪院烘托得格外莊嚴。
  「好端端的遊客不做,卻要來做賊……」
  「噓。」
  不必懷疑,那正是我們熟悉的兩位。位置是慈恩寺後山坡,一處灌木叢生的地方,一塊大石橫在面前,作了天然屏障,下方就是寶塔,倘若不到近前,絕對看不見人影。而由於居高臨下的關係,坡下古塔和寺廟卻又盡收眼底,確實是埋伏的好地方。
  李淳風仍是尋常打扮,只是用細繩束住了袖口,免得礙事;尉遲方則全身黑衣,頭巾繫在額頭之上,恨不得遮住全部面孔,只留下一對眼睛。看他一眼,酒肆主人伸手一拉,將他的蒙面巾扯了下來。
  「幹什麼?!」
  「這裡又無人看見,蒙著臉不氣悶麼?」
  校尉氣呼呼地將頭巾又覆了上去,「在下可比不得李兄……」
  「明白明白。頭回做賊,難免心虛麼。」
  無可奈何地搖頭,尉遲方道:「你倒像做慣了的……」
  「過獎,略窺門徑而已。」酒肆主人索性舒舒服服斜靠在大石上,一面往嘴裡塞了一顆長生果,一面含糊說道:「放心,現在晚課剛結束,還不會有什麼動靜。」
  「那你怎知今天會有動靜?」
  「不知。不過守個幾天,多少總能看出些端倪。」
  「還要幾天?!」
  這句是脫口叫出來的。李淳風歎了口氣,「若想被人發覺,不妨再大聲些。」
  校尉連忙摀住嘴,壓低了聲音道:「李兄該不會想在這裡一直守下去吧?」
  「很難說,只不過,既然線索都指向這慈恩寺,碰碰運氣也是順理成章啊。」
  「我倒覺得那元覺和尚很是可疑。」
  「哦?」
  見對方神色認真了起來,尉遲方不禁得意,道:「你想,他一口咬定淨修是摔死,又百般阻撓,不願我們上塔。說不定他就是那馮嬤的姦夫,兩人借這塔頂幽會,卻被淨修和尚撞見,於是殺人滅口;馮嬤事後又因為恐懼愧疚自殺,這麼一來,兩起案子都說得通了。」
  搖了搖頭,李淳風道:「乍一看屍首模樣,多數人都會以為是摔死,惶急之下錯認很正常;那外人不得上塔的規矩原先便有,也不是他定下的。元覺是僧值,由他維護寺規正是分內之事,算不上疑點。最關鍵的地方在於:他與馮嬤年貌不當,看他模樣,也不過三十多歲,馮卻已四十有餘。」
  校尉聞言頗不服氣,道:「豈不聞僧是色中餓鬼?年齡大些,說不定還方便勾搭。」
  「嗯。尉遲不妨將此高論說與玄奘聽,看他如何答你。」
  「這……」一想起玄奘和尚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尉遲方頭皮便有些發麻。再看對方雙目在夜色中熠熠閃爍,分明有忍住的笑意,頓時明白李淳風是在調侃自己,不禁微怒道:「喂,我可是在正經討論案情!」
  「哎呀,難道我說的便不正經了?」酒肆主人漫不經心坐起身來,面容忽地一肅,「快看。」
  已是二更時分,方才人影來往的僧房只剩了一片寂靜。薄雲遮月,半明半暗之中有一條人影,鬼鬼祟祟地走近寶塔。看身形,正像那位僧值元覺。
  「運氣不錯。」李淳風低語一聲,和方纔的懶散態度已判若兩人。尉遲方也大為興奮,道:「怎麼辦?」
  搖手示意靜觀其變。過了片刻,人影已沒入塔中。再等些時候,從塔頂透出微弱光線,似乎有人在那裡點燃了蠟燭。暗淡光線在塔中忽隱忽現,忽左忽右,彷彿那人正在尋找什麼,偶爾能看到清晰人影。突然,人影一晃,燭光也隨之熄滅了。
  「不好!」脫口而出,人也隨即從隱蔽處衝了出來。尉遲方緊緊跟隨,塔門果然是開的,李淳風直衝進去,一路當先奔上頂層,將到樓梯口的時候燃著了手中的引火木,隨即便看到眼前一副駭人景象:塔頂角落裡,躺著一名灰袍僧人,頭顱幾乎被砸得稀爛,半邊眼珠掉了出來,耷拉在眼眶邊緣。從殘存的相貌上依稀可辨,正是元覺僧。一截蠟燭摔了出去,掉落在他的腳邊。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