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來。」
  他毫不猶豫地彎下腰,躬身走了進去。尉遲方則在身後緊緊跟隨,心中稍有忐忑,但看李淳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隨即寧定下來。
  泥土氣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有一種進入墳墓的錯覺。李淳風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四下觀看,腳步卻未停,四周寂靜得只聽到二人呼吸。跨過地上一道石坎,「呼」地一聲,有風撲面而來,迅速後退一步,伸出另一隻手,護住火光。眼前已到了一個略微開闊的所在,寬約七步,正對一間石室。
  「看!」
  尉遲方抑制不住低呼出聲:石門以及門旁地面,到處都是暗褐的血跡。
  「嗯,看來那日淨修被殺,就是這裡。」青衫男子不動聲色地俯身察看地上印痕,而後又站了起來,伸出手。
  「刀。」
  尉遲方連忙遞過。李淳風示意校尉站在一邊,先仔細看了看石門周圍,確定之後,將刀插入門縫一扳,立即閃身。如前所料,並無機關暗器之類,這才來到門前將之拉開。
  映入眼中的是一具屍體,俯臥在地上,灰衣,黑髮,身形瘦小,看起來是個少年。把松明插在地上,蹲下身來,輕輕攏起亂髮,顯出一張皺縮著的可怕面孔。皮膚已經呈現出泥土一般灰黑顏色,因為腐爛的緣故,嘴唇扭曲,露出毫無光澤的牙齒。另外半邊臉則被蟲蟻啃噬得殘缺不全,看不清相貌。視線停留在屍體脖頸中,那裡掛著一根褪色的紅繩,中間已經斷開,斷痕處卻還很新,將它拈起收入懷中。
  尉遲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他……他是誰?」
  「此人有頭髮,看樣子並非沙彌僧侶。照屍體情形,大約死於三四年前。」
  這才站起身,掃視室內。乍一看,空空如也,但地面有痕跡,像是新近有人來過,而房屋正中則有一個土台,像是曾經用來安放什麼東西,此刻卻什麼也沒有。
  搖了搖頭,李淳風道:「看來你我來遲了。這裡原本應當有奇特物事,也許是寶藏,也許是其他。淨修與元覺,應當就是先後發現了這裡的秘密而遇害。」
  正要向內走去,臉色突然一變,轉頭道:「小心!」
  話剛出口,沉重的石門已向尉遲方倒了下來。不及多想,校尉順勢一滾,轟地一聲,石門落地,震得黃土飛揚,還沒起身,一件冰冷的東西已經搭上了自己的咽喉。感覺到喉頭傳來徹骨寒意,不敢有絲毫動作。勉強側過頭,順著筋肉乾枯的手,看到一人灰衣衣袖,手中利刃隱隱閃耀。
  歎息隨之響起,「既入佛門,何必執著?」
  陰影中的人頓住了,過了片刻,才用嘶啞的聲音道:「世人皆執著,豈獨於我?」
  即使性命掌握在那人手中,尉遲方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昉熙大師!」
  第十一章 烈焰
  一點不錯,那蒼老的聲音正是昉熙特有。
  「果然機警,竟能猜到是我。」
  「其實也只是略懂醫術,」笑吟吟地望著暗影中人,李淳風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手上的凶器,「眼為心苗,心主血行,若一個人長期臥床,雙腿血脈不通,不會有你那樣銳利的眼神。而且,這慈恩寺本是你化緣重建,塔下機關暗道也只有你最清楚。」
  「不錯。」聲音恢復了冷淡,「十年前,正是太子命我重建慈恩寺。」
  「十年前?」尉遲方失聲道:「你說的太子,莫非是……」
  「當然。宗室正統,李唐太子,還有第二個麼?」
  李淳風慢慢點了點頭,「果然是隱太子的人。那麼,這密室中隱藏的,也就是隱太子留下之物了?」
  「哼,李世民這亂臣賊子,早就有弒兄謀逆之意。太子英明,怎會不知?為防萬一,他將珍寶藏匿於此以作後路,囑咐我看守。」松明躍動,照出昉熙那張皺紋密佈的老臉,原先聖潔之氣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一種扭曲的狂熱,「於是我便假裝癱瘓,守在這裡。元覺這畜牲不守清規,勾引女子上塔幽會,我豈不知?但他心懷鬼胎,特意宣佈此塔為禁地,不許人上塔打擾,卻正中我的下懷。」
  「淨修、元覺兩人都死在你的手中?」尉遲方忍不住出聲。平日見昉熙,正是行將就木的一名老僧,卻沒有想到竟然有這等力量連殺二人。覺察到了他的疑問,昉熙勒住他喉頭的手驀地一緊,登時就像被鐵箍箍住一樣,喘不過氣來。
  「年輕人,你是不曾聽說過我,但你總該知道太子當年倚為膀臂的東宮護衛,其中最機密的一部便由我主事。這些年來,雖然因為走火入魔腿腳不便,武藝卻不曾丟下。淨修本是我昔日部下,他貪圖榮華,要將我出賣給李世民那竊國賊子,這種背主求榮的東西,本不該活在世上!」
  看了尉遲方一眼,李淳風暗示他不可輕舉妄動,同時不動聲色地緩緩移向靠牆一側。
  「說元覺不守清規,大師你呢?馮嬤之事,又作何解釋?」
  老僧明顯呆了一呆,「什麼馮嬤?」突然恍然大悟,道:「是郡主府那個婦人?」
  「不錯。那個魘魔偶人是你交給她的吧?」
  「對,對,想起來了。」老僧冷笑道:「她來寺中,心事重重對我懺悔,說她恨極了自家主人。」
  「為什麼?」尉遲方剛喘過一口氣,聽到這一句又叫了起來,「她……怎會恨拂雲郡主?」
  「我怎知?」昉熙不耐煩地說道:「但她既然如此說,我便成全於她,將魘魔人交給她,囑咐她放入府中進呈的物品之中。」
  「但你跟拂雲郡主又有什麼仇恨,為何要如此陷害她?」
  哼了一聲,昉熙臉上顯出咬牙切齒的神態。
  「那小賤人不顧姐弟之情,得知事變消息之後,將當時在她府中做客的太子幼子承義殿下殺了,獻給竊國賊邀寵,正該千刀萬剮!」
  「你胡說!郡主絕不是這樣的人!」
  情緒一激動,尉遲方掙扎了一下,刀鋒劃破頸上皮肉,滲出血來。見此情形,另一人連忙轉移話題。
  「那麼地上這少年呢?也是你殺死的?」
  「當然。」昉熙傲然道:「凡是闖入這地道的人,都要死!這少年是三年前,太子被殺之後兩天闖入這裡,也是死在此處的第一人。我見他年輕,陽氣重,特意將這屍身留在此處看守門戶。」
  李淳風眼中顯出一絲了然之色,嘴唇動了動,又嚥了下去。最終還是說道:「如今珍寶又在何處?」
  「自是到了它該去的地方。」老僧一雙光芒銳利的眼已經變成血紅,「李世民這亂臣賊子,很快就要報應臨頭了!你們也是,甘心做他的走狗,便只有死路一條!」
  手中刀失控地要割破尉遲方喉管,就在此刻,李淳風閃電般伸手,在牆上一扳,二人身後突然發出隆隆巨響。昉熙無意識地轉頭看去,卻是剛才倒下石門緩緩立了起來。這一分神稍縱即逝,機會難得。尉遲方身手矯健,豈能放過,腦中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動作,左肘一抬擊向昉熙腹部,右手順勢扳住他持刀的手。
  情急出手,自然不遺餘力,未料到這年老僧人竟是神力驚人,絲毫不肯放鬆,而是更緊地箍住了自己。兩人在地上翻滾糾纏,尉遲方力氣雖大,卻因為手臂被圈在內側,無法用上勁力,怎樣也不能掙脫。頸上壓力陡增,眼中只見到老僧那張扭曲的面孔,看起來猶如鬼魅。
  「殺……」
  從殘缺齒縫中吐出這個字,緊緊扼住尉遲方的喉頭。校尉艱難地伸手想要扳開,腦中一片混亂。突然身上那人停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手,一顆光頭沉重地耷拉了下來。連忙推開,狼狽爬起,卻看見酒肆主人正隨手扔掉手中一塊石頭。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本以為有尉遲在,便可放心做君子,」拍了拍手,酒肆主人搖頭道:「看來還是不成哪。」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