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也就是說,出兵之事仍然不變?」
  「只是稍延了時日。裴大人代法雅上疏,聖上立刻准奏,今日便動工築台,三日之後即可完工。不過……」
  「嗯?」
  聽出校尉話中遲疑之意,酒肆主人抬起頭來。
  「不過,李兄不覺得此事甚是奇怪?」
  「怪在何處?」
  「是說聖上,」尉遲方不解地說道:「上皇篤信神道,宮中離不了道士和尚;但聖上對這些人卻並無特殊寵愛。出兵突厥是軍國大事,為何會採納了一個和尚的建議?」
  「不是聖上採納了法雅的建議,而是法雅善於審時度勢,順水推舟。」
  「什麼意思?」
  「朝中主戰主和兩派勢力爭鬥頗烈。皇帝本人必然是主戰的,但這一次糧草營之事謠言四起,主和派借天命佔了上風,勸阻出兵,此事相當棘手。不出兵,違背聖上本意;出兵,則未戰而軍心不穩,必非吉兆。」
  「所以……」
  「所以,便要假托神怪。」酒肆主人笑吟吟地剝開了手中花生果,「既然說是天命阻兵,那就以神力解之。」
  「明白了!」尉遲方恍然大悟,一拍桌子,「法雅正是看穿了聖上心思,便謀劃出這法子,一來借禳解安定軍心,二來也堵了那些一心要苟且偷安的文官們的嘴。」
  「嗯。這便是三十六計中的無中生有,今上熟知兵法,使出這一招應在意料之中啊。」
  話音方落,一名大漢匆匆走入樓中,抬眼看見尉遲方,頓時咧開嘴笑起來,「尉遲兄弟!」聲音洪亮,腮髯濃重,卻是於懷,伸出手掌猛拍尉遲方的肩頭。兩人份屬同僚,平日也常在一起喝酒賭錢,是相當熟識,不拘小節的朋友。
  「於大哥,今天怎麼有空閒來這裡?聽說你到了李元帥的麾下?」
  「所以說,老天爺便是不公平,」於懷剛一坐定便倒苦水,「糧草營的事還沒料理完,後日又要跟元帥去見什麼沙陀特使,忙了個腳朝天。尉遲兄弟你呢,年紀輕輕正要建功的時候,卻不得出頭。上頭這調派差事的,真他娘不長眼。——嗨,不說這個,李先生,你料得絲毫不錯,飛騎點兵的時候,糧草營中正好缺了一人。」
  「哦,是誰?」
  「就是督糧官宋琪。前日奉命點兵的是元帥府親衛營兩名弟兄,據他們回憶,當時點卯各營中唯獨差了此人。」
  李淳風眼中光芒閃動:「可知道他是什麼緣故離開?」
  「這我怎知道?不過,」於懷眼前一亮,一拍腦門,「對了,我怎把這人忘了。」伸長脖子向外望了望,扯開喉嚨大叫道:「嚴虎!」一名親兵應聲而入,身材瘦小,看上去倒頗為機靈。
  「這是上月剛從糧草營調到我身邊的親隨,跟宋琪一定相熟,有事問他就成。」洋洋自得,於懷向那人說道:「怎樣?老爺我將你要過來,算是救了你一命。否則的話,你怕不早就變了焦屍。聽著小子,這位李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問什麼你便答什麼,答錯了一句,小心老爺的鞭子!」
  不理會於懷的話,李淳風直接詢問那名叫嚴虎的士兵:「你原先在糧草營?」
  帶著敬畏神色看了看被自家官長說得神乎其神的人,瘦小士兵點頭不迭,「是。」
  「宋琪是你長官?」
  「沒錯,小人以前是他的親隨。」
  「那你可知道他平日有什麼習慣,又有什麼親人家眷在城中?」
  「回先生,宋長官是從山東過來的,隻身一人,城中沒有親人家眷,不過……」
  於懷見他猶豫,踢了他一腳,罵罵咧咧道:「什麼不過,有話快說!」
  「他有個相好在城裡。」
  「哦?」聽到這句話,酒肆主人揚起了眉,「是什麼人?」
  「就是那金巧兒。」
  親兵回答得理所當然,似乎這三個字之外,其餘都不必說了。的確,金巧兒這個名字在長安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相貌出眾,歌藝上佳,又極會抬高身份,倘若不是達官貴人、王孫公子,不要說入幕之賓了,就連遠遠聽一曲也不可得。這樣一位紅歌姬和身份低微的下級軍官相好,的確大出意料。彷彿是看出幾人的疑惑,嚴虎續道:「去年元帥府設宴,金巧兒被請去歌舞,哪知道宋爺見了她一眼就被勾了魂。此後成天往她家中跑,這些年來的俸祿積蓄統統拿去墊了那小娘們的無底洞,卻連她一個衣裳角也沒碰到。我們都說,這女人就是個狐狸精,遲早要把宋爺家當全騙進去,可他真像是中了魔,只知道心甘情願孝敬姓金的小娘,什麼也不聽。」
  「後來呢?」
  「就在一個月前,宋爺突然請我們幾個兄弟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他喜氣洋洋跟我們說,金巧兒答應脫籍跟他成婚。您說,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艷福麼?」
  「有這樣的事?」尉遲方不禁脫口而出。
  「是啊,我們私下議論,都覺得這事蹊蹺。金巧兒如此勢利,怎會看上宋爺?她想脫籍,那些公子哥兒怕不要排著隊爭搶,哪裡輪得到我們這些在軍營中的粗漢子。」
  第六章 人頭
  李淳風沉思片刻,道:「糧草營出事那日,宋琪是去找金巧兒了?」
  「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八成是為了這小娘們。」
  「此後可有他的下落?」
  「沒有,雷火那日就失蹤了,一直到如今,沒人見過他。」
  聽到這裡,尉遲方已忍不住開口:「照這麼說來,此人相當可疑。為何會單單在失火之前逃走?難道這件事與他有關?」
  「尉遲兄弟說得有理,我這就去稟告元帥,通緝這小子。」
  李淳風向於懷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依舊問嚴虎:「倘若見了他,你能認出來麼?」
  「當然。」
  「好。」酒肆主人長身而起,向坐在那裡的二人道:「隨我來。」
  「到哪裡去?」
  望了一眼滿臉疑問的校尉,李淳風漫不經心地將手中兩粒長生果扔進了口裡,拍了拍雙手。
  「自然是去見這位宋督糧官。」
《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