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張遠山終於發覺不太對勁了,他趕忙制止了那些靈能者的愚蠢舉動。城外的巨石成了最好的掩體,可以讓荒獸將身體掩藏在其後,以防禦來自城牆上的靈力攻擊。幾隻一看就是蠻力型的荒獸甚至用肩膀頂著巨石,將它們往城腳下推。
  「快,幹掉那幾隻!」張遠山見事情不對,立刻站到牆頭,劈手刷刷兩劍斬向一隻蠻牛,而這兩劍卻都被蠻牛身邊的荒獸用身體擋了下來。「怎麼會……它們不是應該是野獸的嗎,不是應該智力低下的嗎?」張遠山自語道,他的額頭汗水涔涔。
  終於,一塊巨石被推到了城下,接著又是一塊。這些巨大的石塊甚至將城邊原本的荒獸屍體擠壓成了一堆爛肉。
  荒獸們終於有了可以落腳的跳板,越來越多的野獸嘶吼著跳上這裡,緊接著躍到城頭,城牆上的壓力驟增。
  肖佩佩居中而立,林晨、楊朵、張曉夏和戚婷婷分左右等距站在她兩側,方纔的戰鬥她們並沒有出手,而是抓緊時間恢復,現在隨著荒獸將戰線一點點向城牆推移,她們也不得不再度回到戰場之上。
  寬闊的城牆上已經變成了寸土必爭的地方,西城的千人全部投入戰鬥,就連張遠山也拎著長劍開始與荒獸搏殺。不時有另外兩處城牆上的生力軍加入戰鬥,換下那些重傷的靈能者。但即便這樣,靈能者還是以一個讓張遠山不能接受的速度減員著。
  每一寸的搶奪,每一步的進退,背後都灑落了不知多少鮮血,消逝了不知多少生命。
  西城牆靠北的一段,兩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各帶了十餘個年輕人與面前的荒獸纏鬥著。這兩方均屬楊家西方白虎七宿,分別為奎木狼和參水猿。
  「操,沒想到臨到最後,卻還要和你這酒鬼聯手。」這兩人中略高一些手裡拿著一把短柄斧的那個說,他的嘴裡叼著一根燃了一小半的香煙。
  「滾,死煙鬼,要死就死遠點,別讓你那身煙味飄過來。」這酒鬼說話間還不忘舉起左手那個扁扁的鐵製小酒壺,湊到嘴邊淺淺地喝了一口。
  「操你大爺的,喝酒誤事啊,別到時候傷了自己人,你如果喝多了耍酒瘋要砍人的話就砍你帶來的那幾個小子,你要是敢弄斷我這幾個孩子的一根頭髮,別說我把你那酒壺塞你菊花裡。」煙鬼輕吸了一口,嘴裡的煙亮了一下,火紅的光亮彷彿這夜裡的一顆星。
  「滾犢子,抽煙都堵不住你那張爛嘴麼?」酒鬼罵了一句,手裡的彎刀卻毫不含糊地往眼前的荒獸身上招呼著。
  這兩人一個好煙一個嗜酒,兩者斗了大半輩子,卻不想在這裡要聯手禦敵。只是這兩人嘴裡沒完沒了地爭鬥,並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而是為了排解和發洩看著身邊的小伙子們一個個倒下的那種傷痛。
  酒鬼帶來的一個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在家族中一直是公認的天才,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潛力無限的孩子,卻在凶狠的荒獸面前退縮了,已經有兩個堂兄替他擋住了致命一擊,這兩個哥哥一個斷了左手,另一個被破開了胸膛。
  眼看著一隻青狼一般的荒獸撲向了那個斷手的堂兄,這孩子咬著牙眼裡燃著火啜著淚衝向那只青狼。體型碩大的青狼一口咬斷了他堂兄的脖子,然後轉頭又將他撲倒在地。這孩子手裡的刀已經落在一旁,他的手緊緊抗住青狼的兩隻前爪,一抬頭咬在青狼的脖子上,撕下一塊皮肉,然後又是一口。
  他滿嘴是血,齒縫裡還夾雜著狼的毛髮。青狼吃痛,張開嘴反咬過來,他躲慢了點,還略顯稚嫩的臉孔半邊被狼齒撕開,臉頰上頓時血肉模糊,甚至隱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他偏過頭,看見了落在身邊的那把原本屬於自己的長刀,那刀的刀柄上刻著他的名字,是剛剛死去的那位堂兄幫他刻上去的。他鬆開右手,拚命朝著那把刀伸去。
  只是一瞬間,狼爪就插進了他的前胸,他聽到了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他感到了自己胸口的肌肉被撕裂的劇痛。然而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那把刀,下一秒,鋒利的刀尖穿透了青狼的喉嚨。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朝著遠處看去,只是視線已經模糊,再也看不見那個疼愛自己的兄長。一隻骸魂獅撲過來,隨意地撥開地上礙眼的屍體,一狼一人滾落城下,成了數不清的屍骸中普通的兩個。
  這一處戰團中的靈能者只剩下煙鬼和酒鬼兩人。
  「看來,到死都沒能甩開你這礙眼的酒鬼。」煙鬼說著。他與酒鬼背靠背,十幾隻荒獸在他們身邊圍成了一個圈。
  「知道我最得意的事情是什麼嗎?」酒鬼忽然問道。
  「什麼?」煙鬼一斧子劈得一隻荒獸後退兩步,抽空回問。
  「就是……我們爭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我贏了,因為……你欠我一個你永遠也換不了的人情。」酒鬼說著,手上的刀鋒反轉,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全身的血液隨著靈氣噴湧而出,週遭那圍作一圈的荒獸稍稍沾上一點就立刻被腐骨蝕肉,化成一灘爛泥。
  酒鬼用自己的命,換了十餘隻荒獸全滅。
  「酒鬼,我操你大爺。」煙鬼吐出了嘴裡的煙蒂,看著酒鬼那蒼白的臉,罵了一句,彎腰撿起酒鬼的酒壺,不顧壺口上沾著泥土,就這麼將壺裡剩餘不多的酒灌下。
  他乾咳了幾下,將那酒壺揣進懷裡,再不看酒鬼的屍身一眼,拎著斧子奔到另一處戰火燃起的地方。
  血,在流淌。
  火,在燃燒。
第一百零八章 喘息
  嘶吼聲,哀嚎聲,叫罵聲,兵刃切開肌膚砍入骨骼的聲音響成一片,月下的薄葬城從未顯得如此溫熱且冰冷,溫熱的是血液,冰冷的是死亡。每個人的信念都悄悄發生了改變,從最初夢想著大殺四方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成為英雄,到想要為犧牲的袍澤報仇,再到僅僅只是為了活著。
  雖然目標變得茫然,可每個人的眼神卻越發堅定,殘酷而血腥的戰場永遠是最容易讓男兒成長蛻變的地方。那一朵朵在家族的溫室中栽培著的花朵,有的在這腥風血雨中被摧成一片片落英紛飛,而依然站立在這風雨中的,則挺直了自己不屈的脊樑。
  「媽的,說好的援軍呢?!」張遠山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出了這個根本沒人會理會的問題,他歇斯底里得就像一個剛剛跟愛人分手的小伙子,正在大聲質問蒼天的不公。回答他的是一聲獸吼,一隻體型比其他荒獸都要大一圈的骸魂獅竄了上來。張遠山暗罵一聲,舉劍格擋。
  城下的屍體居然堆積成了一個緩坡,這便意味著城牆再無任何防禦作用,後面的荒獸海面前一馬平川。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東南兩個方向的敵軍依然按兵不動,倘若三方夾擊,城破只是早晚的問題。
  然而對方越是不動,張遠山就越是懷疑暝池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沒理由有十足的勝算卻要這麼硬生生耗著。在大多數人看來,自己這邊的防守薄得就像衛生紙,暝池那邊現在就算強擼,聯軍也是絕對防不住的。
  外面的那兩路大軍如同兩個定時炸彈,讓張遠山的心裡一刻也沒法安定,而已經攻來的西路荒獸海則是一顆已經爆了的炸彈,令人絕望卻並不致命。張遠山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在刑場上的死刑犯,第一槍已經打出,子彈穿透了他的胸口,讓他還留有一口氣可以繼續掙扎一會兒,而遠處還有兩發子彈尚未射出,那兩把槍已經瞄準了自己的腦袋和心臟,只是不知道扳機會在什麼時候扣響。
  張遠山現在心裡充滿了熱切的希望,希望有個英雄好漢能跳出來大喊一聲:「刀下留人!」現在倒是有個人正在劫法場的路上,不過他人在萬米之上的高空,距離下飛機還有兩個多小時,等楊辰到了薄葬城這裡還不知道要再過多久,更別說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能起到什麼作用。
  每個人都知道,與其靠那些不知道何時會來,甚至不知道究竟會不會來的強援,更值得依靠的是手中的刀劍和身邊的戰友。
  「媽的,早知道就不吃那個什麼丹藥了。」一個聯軍戰士恨恨地說,他的臉上滿是鮮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卻根本無暇擦去。
  「要是不吃的話,連到這城裡一半的路都走不到,我們就得被送出去了。你當我們是來參觀的嗎?」另一個戰士自嘲地笑了笑,回道。
  「媽的,現在倒不是參觀的,我們都成送死的了。」先前那個戰士又罵了一句,手上殺敵的動作又加上了幾分力道。
  五大世家的人在到了鬼界後都服下了類似隱魂丹的丹藥,這藥的作用同樣是讓他們隱去陽氣,使自己能夠在鬼界停留一個月。也正是這作用,讓他們沒辦法在沒有羅生門的情況下從這困境之中逃離。
  「哈哈,有閒心抱怨這個,還不如多給這些畜生來兩下狠的。」一個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一邊說著,一邊將雙掌印在一隻蠻牛的身上,將這頭牛巨大的身體擊得倒飛出去。那牛倒在地上後吐出幾塊內臟,掙扎了幾下,便再沒了生機。
  這老者是戚家一個附庸家族的家長,危月燕李家的李老爺子在帝都也算小有名氣,為人正直豪爽,年輕時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
  「要是能活著回去,大家來我李家喝酒,大碗酒大塊肉管夠!」李老爺子回身又是一掌,將一隻守門犬的身體凌空擊飛,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殺得最多的好兒郎,我老李回去就把孫女嫁給他。」
  李老爺子這話一說,周圍的人身體頓時一僵,手上的動作都齊齊慢了下來。其中一個說:「老張殺得最多,『鬼見愁』的名號也配的上李老您的孫女。」
  「青山,你不比我殺得少吧……李老,我這歲數都夠給您孫女當爹了,再說,就算我想娶你孫女,我家母老虎也不幹啊。」那老張慌忙開口道。
  「都別推了,誰也沒有楊家小姑娘殺得多,李老您的孫女估計要繼續砸手裡了,哈哈……要是您那孫女真有一天嫁得出去,別忘了再擺一桌酒席請大家來啊,青山,老張,你們到時候都要去啊。」另一個赤裸著上身,胸口紋著一個虎頭的中年大漢說道,而他口中的楊朵現在正一腳踩著一隻豹子屍體的頭顱,手中的巨鐮帶起一道道炫目的銀光,將一隻隻荒獸的身體絞得粉碎。
  「梁哥,我們自然都會去,到時候這婚禮還得你來主持啊。」那青山也打趣道。
  「我……恐怕是去不成了……到時候,兄弟們替我喝一杯吧……」青山口中的梁哥斷斷續續地道。青山一回頭,只見一隻巨熊不知何時欺到了眾人背後,梁哥胸口那虎頭已被這巨熊一掌削掉了大半。
  ……
《三點鬼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