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隨後拳頭便如雨點般襲來,連疼痛都來不及感覺了。毘沙門天在日本劍道界身份何等尊崇,從沒有機會和人有過像這種街頭流氓鬥毆的經歷。慌亂中稍有靈智,知道這樣片刻就會被活活打死,立刻施展日本柔道將騎在身上的人扭翻在地。怎耐熊孝先天生神力,又是從小打架鬥毆長大的主,哪裡會讓毘沙門天輕易得逞,雙腿牢牢夾住毘沙門天的腰,拉下頭上纏著的繃帶,飛快纏住毘沙門天的脖子,往死裡勒。
  毘沙門天耳鼻出血,拿著手裡的武士刀殘骸亂揮。可憐半人高的刀身還剩半指不到,便如指甲刀一般猥瑣,但鋒利依然驚人,輕輕鬆鬆就割斷了布條。熊孝先大怒,一摸摸到地上被砍斷的燭台,拿起兩根便如擂鼓般擊打毘沙門天胸口以上,腦門以下。毘沙門天拚命搖晃身子,兩人翻滾中殘刀連續劃斷了系帳篷角的三根油繩,帳篷轟然倒下,便如一張大布將兩人裹起。此時毘沙門天已是神志不清,朦朧中最後一個感覺就是耳朵一涼,然後看到天上上杉家族先祖對自己的失敗憤怒地咒罵,頭一歪,就此搶救無效。
  熊孝先將口中毘沙門天的半截耳朵吐出,看著毘沙門天的屍體恨恨道:「你的耳朵味道可比不上我的馬,只配給狗吃!」可惜毘沙門天再也聽不到了。
  【五、情人見面】
  難怪陳參謀不知道熊孝先所說的鳴炮通知紹德城之事,實在是熊孝先臨時想出的應敵之策。熊孝先看過毘沙門天的身手,知道硬打硬拚絕無幸理。眼見毘沙門天的心眼之術主要靠的是一雙耳朵,便忽悠犬養崎在半個時辰時鳴炮以破壞毘沙門天的聽覺。
  但這還不是對付毘沙門天的殺招。如果指望炮火轟鳴就能破掉毘沙門天的心眼之術未免兒戲,真正的應變之術是從熊孝先選擇鐵燭台做武器開始。一來鐵燭台又長又粗,施展開來可以拖延時間,二來就是借毘沙門天鋒利的武士刀削斷成為鐵條。在炮響分散毘沙門天注意力的瞬間,熊孝先抓住機會撿起事先扔在地上的十幾根斷燭台,用雙肩夾住護在胸前好幾層一動不動,靜待毘沙門天使出那一記斬殺愛馬的侵掠如火。
  燭台便如筷子,武士刀就是那折斷筷子的手。一雙筷子自然輕輕折斷,但是十幾根筷子團在一起,就是手折到酸,那也是沒辦法得逞的。毘沙門天創出心眼之術卻沒想過看不見到底不是好事,連人帶劍一頭撞在合在一起的十幾根鐵條上。如風的速度、如火的力道名不虛傳,鐵條立刻斷了六七根,但熊孝先毫髮無損,武士劍卻碎得不成型了。
  其實《孫子兵法》裡本是六字訣。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外還有兩句:「難知如陰,動如雷霆。」難知如陰指埋伏時深密藏形,有如陰霾迷漫,莫辨辰象。動如雷霆指突襲時猶如雷霆萬鈞,勇猛迅捷,使敵無從退避。可能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喜歡大對仗,不喜歡埋伏突襲這樣的戰術,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陰雷兩訣。今日卻被熊孝先發揮得淋漓盡致,可憐一代武神毘沙門天,居然在陰雷訣下被活活揍死。棋界國手布袋和尚,此刻正在軍營裸奔,犬養崎回去如何向天皇交代,那也是很需要想像力的事情。
  但這個爛攤子陳參謀和熊孝先「義不容辭」地留給了犬養崎,開開心心理直氣壯地又要了犬養崎兩匹馬,連原先的棗紅馬一人一匹,載著被輕易說服的安倍秀寧回到了紹德城。安倍秀寧並沒有像照片上站在土肥原身邊那樣做男裝打扮,而是和犬養崎一樣一身白色的和服,穿著木屐,就如當年在東京碼頭送別俞萬程時一樣的裝束,白淨的臉蛋被凌晨的寒風凍得微微泛紅。
  熊孝先在不停地跟眾將官吹噓日本軍營裡發生的事情,和懷疑不信的大鬍子勤務兵爭得面紅耳赤。俞萬程卻在陳參謀的微笑注視下,癡癡地看著安倍秀寧,只覺得千言萬語卻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忽然不知道怎麼聽見自己冷冷說出一句責備的話:「你不是答應我在戰爭結束前都不會到中國來的嗎?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熊孝先不滿地回頭:「師座,秀寧姑娘可是我和陳參謀九死一生才請回來的客人,你說話就不能客氣點兒?」但立刻被俞萬程殺人的目光給瞪得縮回頭去。安倍秀寧垂下頭,用略微生硬的中文怯生生地道:「萬程君,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期望。但是,但是我有不得不來紹德的理由。」
  俞萬程冷冷道:「和你的這群披著人皮的野獸同胞一起踏上中國的國土,就是什麼理由也不能讓我原諒。」心裡在奇怪:我怎麼會這樣對她說話?我為什麼要這樣傷她的心?為什麼老天爺要安排我們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陳參謀狠狠地咳嗽一聲,俞萬程這才醒悟過來,舒緩下口氣,柔下聲問道:「那是什麼樣的理由,會讓你違背對我的誓言?」
  【六、但為君故】
  安倍秀寧聲音帶著哽咽:「因為,因為天皇陛下告訴了我,我們日本國要攻打中國的真正原因。他說只要我來中國,處理好兩國之間隱藏了百年的秘密,就可以終結這場戰爭。他會讓內閣大臣召集我們日本的士兵重回自己的國土,讓中日和平的櫻花再次盛開。那樣,我和你就可以以另一種身份在東京的碼頭再會了。」
  所有的中國將官都哈哈大笑起來,熊孝先更是笑得捶胸:「哈哈哈哈,小,小姑娘,就你們的壞蛋天皇和軍部,恨不得連中國的骨頭都給嚼碎吞下去,還會想著主動停戰?我看是你想我們師座想得發瘋了吧?這種鬼話你也信啊?」
  陳參謀也忍俊不禁:「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出自《論語·鄭風》的情詩。意思說縱使我不去看你,你難道就不知道回音?這麼多年,我的心裡一直想念的只有你一個人啊)秀寧姑娘,其實我們師座心裡也一直放不下你。現在真的看到你,師座是心裡高興嘴上不好意思說,你實在不用找這樣的借口來讓他息怒。」
  安倍秀寧急了:「我真的沒有騙你們。天皇說了,我們攻打中國只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迎回被你們清朝太后扣押在中國的天照大神。只要天照大神和八尺瓊勾玉順利回到日本本土,這場戰爭就沒有延續下去的意義。」
  俞萬程揮手阻止眾人的笑聲,皺眉道:「我知道你從來不會說謊,但卻很容易被人欺騙。你們天皇對你說的天照大神,是日本神靈的雕像嗎?」
  安倍秀寧搖頭道:「不,不是雕像。天照大神是日本八百萬眾神裡最偉大最崇高的主神,出生時就帶著能證明傳承皇室血統的八尺瓊勾玉,光輝耀天照地,是日本皇室的偉大祖先。它很久前來到你們中國後卻再沒有回返日本國土,經過土肥原博士的查證,天照大神很可能依然存活在這座紹德城裡。」
  安倍秀寧此言一出,伏龍塔下靜得針落地都可以聽見,片刻後熊孝先結結巴巴地問道:「存,存活?小姑娘你說存活?那個什麼天照大神是活的?!」安倍秀寧其實現在算來也快有近三十的年紀了,但身形嬌小,容顏俏麗,看著依然是當年那個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俞萬程看安倍秀寧點頭,不由沉吟道:「我在日本留學時也聽說過,天照神就是太陽神,也就是日本國旗上的那只太陽的圖騰神諭。」
  「而八尺瓊勾玉是和草薙劍、八咫鏡並列的日本國寶,就像中國的傳國玉璽一樣,象徵著正統皇權。沒有繼承瓊勾玉的天皇從傳統意義上是不被日本國民承認的,所以八尺瓊勾玉一直受到日本皇宮最嚴密的保護,只有祭祀大典跳神舞的時刻才能由天皇拿出來給巫女佩戴。怎麼現在你們說它和天照神都流落到中國來了?」
  安倍秀寧垂淚道:「我也是兩年前被天皇陛下告知真相才知道,現在留在皇室的瓊勾玉只是仿品。早在四十四年前,真正的八尺瓊勾玉就和天照大神離開日本本土了。作為世代侍奉天照大神的安倍家族的巫女,接受皇室的派遣,來到紹德城尋找大神和勾玉是我的宿命。而且,中國,中國那麼大,我根本沒想到宿命偏偏讓我們在這麼小的紹德城見面。你知道嗎,當我知道紹德城裡的中國守將是你的時候,我每天都會站在夕陽裡向城頭眺望,祈禱你能夠平安離開,我終於求得犬養崎將軍放你走的時候,你,你卻還和當年一樣倔強……」
  俞萬程怒道:「好在我沒走,如果被別人知道我俞萬程是因為日本女人的求情才能苟且逃脫,我寧可讓你再見我時看到一座墓碑!」安倍秀寧打了個寒噤,再也忍不住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俞萬程:「不會的,不會的。你,你不要生氣,來的路上陳君跟我說了,只要我幫你揭開紹德城的秘密搶先找到大神和八尺瓊勾玉,不但能保證它們不受戰火誤傷,還能保住你的面子,幫你的軍隊安全離開紹德。」俞萬程臉上一紅,瞄了一眼陳參謀,陳參謀正仰頭看天做無辜狀,遂咳嗽一聲放緩語氣:「那你準備怎麼找到它們?」
  【七八、尺瓊勾玉】
  陳參謀搶先說道:「剛才秀寧小姐說到天照大神和八尺瓊勾玉在四十四年前才流落中國,而四十四年前日本和中國的交際中發生的最大事件,只有流產的四國合邦計劃,不知它們落在紹德是否與此事有關?」
  俞萬程深深地看了陳參謀一眼:「陳參謀你也太博學廣聞了吧?」陳參謀笑道:「軍統局的主要職責就是搜集研究中日情報,哪有不牢記的道理。」俞萬程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安倍秀寧點頭道:「陳君你猜對了。當時我們的天皇看中國國力強大,而中國皇帝的母親太后反對合邦,怕皇帝態度不夠堅定會拒絕我們的提議,焦急中為了表示日本的誠意,將天照大神和八尺瓊勾玉作為典押送到了中國皇帝的宮殿。」
  「然而隨著後來中國太后的勝利,中國皇帝被關押,太后明著放行,暗中卻把天照大神和八尺瓊勾玉都作為異邦迷惑中國皇帝的妖物罪證在歸國途中截留,只有當時隨行的日本御醫逃回了日本國,告訴了天皇當時在中國發生的事情。因為此事若被日本國民得知會毀掉皇室聲譽,也無法向當時的清朝政府問罪,天皇只好暗中部署以期找回國寶。」
  陳參謀皺眉道:「就算慈禧太后真的截留了日本國寶,也應該留在京城,你們怎麼會確定此物在紹德城?」安倍秀寧輕聲道:「八尺瓊勾玉是由幾十枚又尖又彎的勾形硬玉系成,土肥原博士在中國東北發現了一枚被買賣的勾玉,經過不懈的追查,終於確定是由紹德城流出。然後我隨他在紹德城裡又收購到一枚同樣的勾玉,賣主又證實了是撿自紹德城伏龍塔附近。」
  熊孝先恍然大悟:「難怪你們的飛機炸來炸去就是不敢動伏龍塔。陳參謀你是早知道了吧?我還以為你真的能神機妙算呢!」陳參謀微微一笑不理熊孝先,對安倍秀寧道:「發現勾玉?只怕土肥原是在掠奪中國文物的時候發現的吧?我和你們土肥原大佐算是老對頭了,我這斷了的手指就是當年拜他的高足川島芳子所賜呢。因為礙於日本和中國的交戰狀態,你一個日本姑娘無法在紹德城深入查找,所以和土肥原回去匯報後,就有了日本軍部的這次圍城計劃,對嗎?」
  安倍秀寧搖搖頭:「不是的,我和土肥原博士來紹德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戰線還遠遠沒有推進到紹德附近。而且這件秘密關係日本皇室的聲譽和地位,即使日本軍方也沒有資格知曉。當時土肥原先生發現在紹德城有人跟蹤我們拍照,便帶我匆匆離開了。因為行跡已經暴露,我們不方便再次回到紹德。是當年事件中唯一回到日本的當事人——御醫壽老人先生,自告奮勇地帶著安倍家的護衛到紹德繼續尋找,可是他一去就沒有音訊返回,直到幾天前犬養將軍才得知他的下落,但我到現在還是沒見他……」
  俞萬程冷冷道:「壽老人嗎?難怪他說起中文流利又帶點兒古腔,原來當年還出使過清朝朝廷。不過這輩子你是看不到他了。」安倍秀寧害怕地道:「難道你們殺了他?」陳參謀微笑道:「我倒是想,可惜輪不到。是他膽子太小,聽見紹德城的女鬼唱歌就給活活嚇死了。」
  安倍秀寧奇道:「女鬼?」熊孝先扮了個鬼臉:「是啊,小姑娘,你們日本人殺得中國人太多了,回頭都會變成鬼唱著歌找你們索命,你怕不怕?」俞萬程忽然心裡一動,低聲問道:「秀寧,在日本,可有一首歌的曲調是這樣的?」
  【八、弁財天】
  俞萬程努力地回憶著幾個時辰前壽老人斃命時候塔外響起的歌聲曲調,輕哼了兩聲。安倍秀寧頓時面色蒼白,連退了幾步,差點兒跌倒在地,被陳參謀一把攙住。安倍秀寧甩開陳參謀的手,衝到俞萬程面前:「這,這是由我們安倍家族巫女世代傳承,歌頌安倍家族的祖先安倍晴明擒殺妖狐玉藻前,從妖怪的手中拯救日本的古歌《日落之殤》啊。只有在皇室祭奠的時候才會由巫女吟唱。你,你在哪裡聽到的?」
  熊孝先奇道:「我們才在紹德城裡聽見的啊!你們安倍家的女巫,哦,不,巫女,到底有幾個啊?怎麼感覺城裡城外遍地開花似的?」安倍秀寧深吸了一口氣道:「安倍家的巫女,一代只能由一個人繼承。如果你們在紹德城聽過這首歌,那麼,那麼只可能是她。可是她怎麼會還活著?」俞萬程和陳參謀對望了一眼:「她?她是誰?」
  安倍秀寧眼淚流了出來:「安倍家族的上一代巫女,我的母親告訴過我,日照大神有著無上的神通,性格暴烈,只有我們安倍家的巫女才能夠與它溝通。所以四十四年前,隨同日照大神一起來到中國的,還有我們安倍家族負責當時天皇皇室祭祀的嫡系巫女,我母親的姐姐。那年她才十八歲,可是回來的壽老人先生告訴過我們,我的姨母被太后截回後當作妖女秘密處死了。可,可怎麼……」
  俞萬程搖頭道:「那也不一定。也許那首歌只是曲調和你們的巫歌相似。但歌聲絕對不是日語,但也不是中文,根本聽不懂。或者,難道你姨母發音不準?」安倍秀寧急道:「我姨母是公認的音律天才,十六歲的時候就繼承了七福神裡的弁財天之位,怎麼會音聲不准呢?」
  陳參謀吁了一口氣:「原來是弁財天!壽老人、毘沙門天、布袋和尚,再加上這位弁財天,七福神裡算是有一半已經現身了,就不知道還有三位,大黑天、福祿壽、惠比須到底是何方神聖?」熊孝先插嘴道:「這好辦,小姑娘你不是說女鬼是你姨母嗎?那就是你半個媽呀。趕緊喊出來讓我們師座問問剩下三個是什麼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被女婿一盤問哪有不交代的道理?」
  眾將官紛紛低頭強忍住笑,熊孝先被俞萬程要殺人的目光瞪得又溜回了最後面。陳參謀連連咳嗽才把笑意掩飾過去,問安倍秀寧:「秀寧姑娘,你這麼說倒是能解釋紹德城裡的女鬼為什麼行蹤隱秘的原因。確實她一個日本女人身在異國,又遭受過變故,心裡害怕,不敢見人也是正常的。不過既然你來到了這裡,對她也是一種安慰,我們也沒必要為難一個無辜的日本老太太,不如幫你找到她返回故國,算是積善之舉了。」
  安倍秀寧感激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能找到我姨母,就一定找得到天照大神和瓊勾玉。那樣我就可以請求犬養將軍帶軍隊遠離紹德城了。」俞萬程冷笑道:「最終誰勝誰敗猶未可知,我俞某人還真不用女人給我求情。」安倍秀寧癡癡地看著俞萬程的眼睛,輕聲道:「對於我來說,誰勝誰敗都沒關係,只要能盡早停戰,看著你安全就讓我心裡歡喜。」俞萬程一愕,陳參謀立刻搶過話頭:「那安倍小姐需要我們做什麼呢?」
  安倍秀寧羞澀道:「我只想請各位暫時離這座塔樓遠些……不要讓我姨母害怕……我,我要為她獻上皇室祭祀歌舞,她聽到就一定能明白是我來了,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九吉、祥天】
  夜寒風急,塔高城寂,安倍秀寧如一朵盛開的白蓮在風中舞動,輕靈的歌聲在寂靜的古城中遠遠地四處傳開,眾將官都聽得癡了。熊孝先由衷地歎道:「差不多的調子,怎麼聲音會有這麼大的區別?真是一個鬼唱,一個仙樂。配上這舞跳得,就跟七仙女下凡一樣!」陳參謀點頭道:「聽這曲調確實是一樣的,說明秀寧小姐真的沒有騙我們。師座你說是吧?」聽俞萬程沒有回答,掉頭見他已經看得癡了。
  熊孝先碰了碰俞萬程:「師座,陳參謀和你說話呢。」俞萬程這才醒悟過來:「是,是。我從你們出城時就開始擔心秀寧是七福神裡的弁財天,不知如何面對。現在看來我多慮了,確實應該另有一個弁財天。」陳參謀笑道:「我看秀寧小姐應該是吉祥天,能帶給51師吉祥安樂的仙女才對。」俞萬程道:「那可真應了你寶船七福神畫上的指路仙女了。」一眾談說間時間悄悄地流逝,可是除了偶爾露出雲間的月亮,沒有出現任何回應秀寧歌舞的異象。
  俞萬程癡癡地看著額頭漸漸滲出汗滴的安倍秀寧,彷彿又回到了自己離開東京碼頭的那天,那天的秀寧也是一樣用歌舞為自己送行。不知道今天的歌舞是不是又意味著一場新的離別。然而除了入神的俞萬程,周圍別的將官都漸漸騷動不耐起來。熊孝先依舊是第一個沉不住氣的,捅了捅陳參謀:「好參謀,你看咋還沒動靜呢?」
  陳參謀唔了一聲,臉上的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安倍秀寧越舞越急,就像在旋風中被吹捲的百合花,似乎隨時都會被連根拔起,飛向天邊不知所蹤。口中的歌聲也漸漸接不上氣。熊孝先是習武之人,深知這是用力太久虛脫的前兆,正要提醒俞萬程,忽然心裡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武師行走江湖講究的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經過長期的體能和感官訓練,熊孝先的感知力遠比常人敏銳。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裡熊孝先好像聽到了在安倍秀寧的歌聲之外,一陣來自洪荒的猙獰鼓點在由遠及近,又像是不知名的凶獸在低沉咆哮,步步逼近。一陣戰慄在熊孝先的心裡陡起,很快傳導到皮膚上起了陣陣雞皮疙瘩,彷彿回到原始時代赤身裸體地暴露在遍佈狼群低聲嗥叫的荒野中央,忍不住就要拔槍自衛,但右手卻被人一把執住。
  是陳參謀制止了熊孝先拔槍的舉動,此時伏龍塔周圍響起了回應安倍秀寧所吟唱的古曲的古怪歌聲,正是早前眾人在伏龍塔裡聽到的凌厲鬼音。兩個女音合在一起相互糅合拔高,就像黑白兩根鋼線纏繞著直直地往天際扎去。
  兩種聲音的曲調雖然一樣,但新響起的歌聲卻充滿著無盡的怨恨,怨恨中又帶有年華老去、良人不歸的蒼涼,細聽下讓人驚恐之餘又忍不住要掉淚傷感。和安倍秀寧歌聲的清遠悠揚恰成反比。熊孝先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乖乖,這東洋老太太得多苦啊,唱得讓人……我看哪,她一準兒早不是活人了,你們沒聽這聲音是從地下傳來的嗎?就是一冤魂不散在作怪!」
  話音沒落,忽然安倍秀寧旁邊的一塊土壤慢慢往上墳起,地上的土越墳越高,露出一個巨大的土洞,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色影子從土洞裡緩緩升起,邊升邊舞,雖與安倍秀寧的舞姿一樣,卻讓人覺得恐怖詭譎。黑影雙足離地面差三寸左右的時候忽然停住,沒腳一樣懸空站在洞裡。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