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我「嗯」了兩聲當作回應,但滿腦子還是想著剛才她說的那四個字。張啟明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這樣說,那麼這四個字是什麼含義呢?難道他在那條短息之外又成心留了個謎語讓我來猜?
  到了醫院之後,張啟迪就領著我直奔太平間。
  此時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姐,幹嘛不把張哥接回家,放在醫院算怎麼回事啊?
  張啟迪一聽這話,險些又掉下淚來,語氣中充滿無奈的解釋說,你不懂,這是咱們家鄉的規矩,凡是意外死在外面的人都不能接回家,一旦違背了這個規矩,就會給全家和周圍鄰居帶來災禍。如果實在不得已必須接回來,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自己沒成年的孩子陪著屍體一起睡。可惜明明還沒結婚成家,哪來得孩子啊。
  我對家鄉的喪葬習俗幾乎一無所知,只是沒想到在科學進步比翻臉還快的今天,這裡居然還固守著如此荒誕不經的迷信傳統,並且受到本地人的認同,絲毫沒有被現代文明同化的跡象,尤其是讓小孩陪著屍體睡這種詭異的事情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而城市裡,所有人死後都只是骨灰盒裡的一小把灰而已,最終的歸宿就是一平米見方的公共墓坑,甚至可能是牆上巴掌大的那塊小格子。關於這一點,幾年來我見得實在太多了。
  張啟迪看到我吃驚的模樣,苦笑了一下說,不懂了吧?所以說你還是個孩子,其實明明出了事,最難受的就是我爸媽。在咱們家鄉這裡,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下地,甚至連最後一面都不能見,所以明明的身後事就只能由咱們兩個人來操辦。
  我趕緊答應了一聲,說自己雖然不懂,但只要她交待的事就盡力做好。
  張啟迪點點頭,讓我從提包裡拿出一隻白色的老式搪瓷臉盆去接滿清水,隨後就帶著我進了太平間。
  雖然這幾個月來我已經見過太多恐怖的情景,但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還是感覺渾身不舒服。
  張啟迪倒顯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她領我來到其中一張停屍床前,然後輕輕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
  看著張啟明那張開始變形的臉,想起兩人十幾年親如兄弟般的情誼,我也忍不住差點兒要掉淚。
  張啟迪眼中噙滿淚水,哽咽著說,明明,你快要走了,姐姐來給你換身乾淨衣服。
  她說完就讓我放下水盆,然後從大提包裡拿出一條素色毛巾,在水盆裡浸濕了,扭干之後開始輕輕擦拭張啟明的頭臉,一邊擦一邊哭。
  我見她這幅樣子,就伸過手去說,姐,讓我來吧。
  她趕緊說,別!你不能幹,來之前我媽特地交待過,這種事必須由至親的人來做,要不你在旁邊幫我遞毛巾好了。
  我見又是這種土規矩,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好在旁邊看著。
  張啟迪擦完張啟明的頭臉後,接著又開始擦身體和手足,如此這般從頭到腳擦了三遍,最後又換了條乾毛巾把身上的水漬抹乾淨。
  我還以為下面就該穿衣服了,正準備遞過去,卻沒想到她直接俯身從提包裡掏出一大捆白色的棉紗布,然後抽出布頭,繞著張啟明的腦袋一圈又一圈的纏了起來!
  她的手很輕柔,就像護士在給傷者包紮一樣,只把我目瞪口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這種事情別說不讓我干,就是讓,我也不敢下手。
  白色的棉布條不一會兒就將張啟明的腦袋全部裹住了,張啟迪並沒有停手,而是繼續順著脖子一直往下纏。同時告訴我,這也是家鄉的老風俗,人在下葬之前必須用白布把身體全部纏裹起來,這樣骨頭就不會散,人要完完整整的來,也要完完整整的走。假如我們以後死了埋回家鄉的話,也必須按照這樣的規矩下葬。
  我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實際上卻有點兒想吐的衝動,心說以後除非有人把我硬抬回來,否則打死我不會按照這樣的喪葬習俗被裹成粽子似的埋進地裡。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張啟明的屍體已經從頭到腳徹底被白紗布包裹住了,我望著眼前的情景,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就蹦出那個地球人都知道的東西——木乃伊!
第三章 入殮師
  沒錯,張啟明當時的樣子簡直和木乃伊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就是乾屍和濕屍的區別。
  然而詭異的事情還沒有完,只見張啟迪又拿出一把剪刀,從張啟明下巴的繃帶上剪出一道口子,然後小心翼翼的一點點向上剖開,直到將嘴巴、鼻子、眼睛全都露出來。
  張啟迪看了我一眼說,嚇到你了吧?這其實就是開個竅,正臉的地方一定要露出來,具體是為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就必須照做,不然就沒法入土為安。
  我雖然心裡對這些所謂的規矩嗤之以鼻,但也無法反駁。
  接下來就是穿衣服了。當然,這件事我也不能做,只能在旁邊打個下手,看著張啟迪把一件件奇怪的衣服穿到張啟明身上。
  她還告訴我,這下葬時穿的衣服最裡面那件必須是白色,至於穿多少件也有講究,上七下五或上五下七,都只能穿單數,絕不允許出錯。而且所有的衣服、褲子都不能縫扣子,類似於中國傳統的漢服,只能用繩結來代替。
  張啟迪最後給張啟明的屍身套上一件黑色的長袍,然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樣子古舊的銅錢遞到了過來,讓我把它放進張啟明的嘴裡。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道,什麼?我?
  張啟迪催道,愣什麼呢?剛才不用你,現在這事必須得你來,快啊!
  雖然我和張啟明從小玩到大,但要說直接去摸他的屍體,還是有點兒犯怵,尤其是他現在這副模樣的狀態下,可是剛才自己還說張啟迪拜交待的事一定會盡力做好,現在既然對方開口了,那還有什麼辦法,只好照辦了。
  我定了定神,上前用左手拉著張啟明的下巴頦,右手捏著銅錢就往他嘴裡塞。
  由於屍身早已僵硬,上下牙齒閉合的很緊,頭部又被棉紗布裹著,我折騰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銅錢塞進去,還不小心被屍體的牙齒刮了一下,疼得我直搖頭,拔出來一看卻並沒有破,當下也沒在意。
  這樣張啟明下葬前奇怪的準備工作總算結束了,我們收拾了一下就回了家。
  第二天就是張啟明出殯的日子。
  天從一大早就開始陰沉沉的,連一點放晴的意思都沒有,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我家鄉這種小鎮當然不可能有殯儀館,再加上種種本地習俗的限制,所以張啟明只能從醫院出殯,並且所有的儀式都要從簡。
  當我清早趕到醫院的時候,樓前那片空地上除了一口普通的木棺材和一個瘦骨嶙峋的禿頂老頭,其他便什麼也沒有了。
  那老頭約莫六十來歲年紀,傴僂著背,身上的衣褲都是又灰又膩的顏色,就像從來沒洗乾淨過似的,身後還背著一隻鼓鼓囊囊的黑布包。昨天張啟迪曾經說下葬的時候要請個懂行的師傅來,想必應該就是他了。
  我不好意思乾站著,於是就上前和他打招呼,跟著又自我介紹了一下。可誰知那老頭竟然不理不睬,只是用又古怪又沒禮貌的目光盯著我不放。
  我被他瞧得如芒在背,渾身不舒服,可是又不能發作,只好掏出一支煙遞過去,盡量裝著笑臉和他說話。
  誰知那老頭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一點兒收斂的意思都沒有,而且像個啞巴似的什麼話也不說。
  閒扯了半天之後。這老頭還毫無反應,我落得個自討沒趣,索性閉上嘴站在一旁抽起了煙,不管那老傢伙是不是還死盯著我看個沒完,反正是只作不見。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張啟迪終於來到了醫院,同來的還有六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他們都是張家的親朋好友,鄉里鄉親,其中大部分我還能叫得上名字。
  張啟迪走到怪老頭的跟前叫了聲「顧大師」,然後又問他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顧大師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歪著嘴角笑了笑說,今天日子有些相沖,我怕有意外,所以就早點來看看。
  我暗罵原來你個老東西不是啞巴,剛才裝逼不吭聲,這會兒一見女人話就來了,真他媽不是東西。
  張啟迪聽他剛才的話顯得有些害怕,趕緊問是不是需要改個時間?
《我在公墓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