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在眾目睽睽之下,蕭曉白和小豬給惠成的老闆李興發扣上了手銬,塞進了車子;李興發一邊高聲叫著冤枉,一邊扭著身子掙扎,不過當他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幫修理工傻乎乎的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看熱鬧,還不忘大罵這幫人偷懶,讓他們趕緊繼續改裝,要按時交貨。這一幕讓蕭曉白有些忍俊不禁,這傢伙在這種時刻居然還不忘自己的生意。小朱收集了現場能夠找到的所有拖把,套上證物袋塞進了車子的後備箱。
  回去的一路上,李興發在後座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自己冤枉,蕭曉白和小朱也懶得理他,這種情形他們見多了,大多數的嫌犯在剛被抓住的時候都是這樣拚命給自己開脫的,一定要經過交鋒才會老實下來,現在耗耗他的銳氣和精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局裡之後,李興發被押進了審訊室,小朱收集到的拖把也被小錢和董麗拿去對比去了——只要在拖把布條的斷口處找到與引擎裡發現的布條吻合的接口,就可以確認布條是來自拖把上;假如對拖把上的雜物進行分析和成分對比,那需要的時間就太久了,不划算。
  正如那句西方諺語所說的一樣:「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一切事物都帶有自己的特性,比如玻璃破裂的斷口、布料剪切和撕裂產生的斷口,他們也許在肉眼下看起來是一樣的,但是在顯微鏡下進行對比的時候,就會發現完全不同。哪怕是在同樣的剪刀下剪裁,受力的不均勻,同樣可以讓布料在接口處產生細微的差別。這些差別,就會成為布料的「指紋」,用於判別他們的身份。
  對比進行的很順利,董麗很快的在一個拖把上找到了與那塊布料對應的接口。這個發現,足以證明布料的來源,再加上李興發有作案的動機,只要口供一致,就可以確定他的犯罪事實了。
  審訊開始之前,蕭曉白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和問題,準備一舉擊潰李興發的心理防線,讓他招認自己的犯罪事實,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偏離了蕭曉白預想的軌道。
  「李興發,二十三號上午七點到九點之間,你在哪裡?都做了些什麼?」
  「我七點鐘還在家裡睡覺,七點半起床,七點五十開車去我的店,趕到店裡大概是八點二十吧?我不太記得了,之後就在店裡忙,一直到中午。」
  「這中間你有沒有見到李瑜鈞?」
  「李瑜鈞?李成?沒有見到。我很久沒見過他了。」李興發說著句話的時候,明顯調整了一下呼吸,他想讓自己保持平靜。
  「李瑜鈞,哦,不,李成,這個名字是不是讓你有些心跳加速?你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直到二十三號上午,他到你店裡修車,你在他引擎裡面塞上了布團,因為你知道這樣做會讓引擎起火,李瑜鈞又喜歡開快車,車子起火就等於送了他的性命。這樣你就可以告慰你女兒死去的冤魂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李興發激動之下站了起來:「那天我根本就沒遇到李成,怎麼下手殺他?再說了,小娟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那些錢,小娟辛苦一輩子也掙不到啊……」
  李興發後面的話聲音很小,不過蕭曉白他們還是聽到了,這個答案,讓他們感覺有些錯愕。
  錯愕之後,蕭曉白和小朱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同時說出了一個名字:「孫耀明。」
第二十一章 十米距離
  記得高中的時候,講到距離,英語老師說,英語中最長的單詞是smiles,因為兩個s之間,隔了一個mile(英里),所以兩個s之間是最長的距離;數學老師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平行線上的兩點,因為他們永遠不可能相遇;而語文老師卻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我一直覺得老師講的很對,不過現在我的看法變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短短十米之間的距離。
  第一次與你相隔十米,是在新生報道處遇到你,你手中拿著新生報道通知單,一臉的茫然無助。九月的陽光斑斑點點的灑在你的身上,那一刻的時光,美麗的讓我窒息,我輕輕的走向你。片刻之後,我拿到了你手中的報道單,也看清了兩個讓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漢字:李娟。
  再次與你相隔十米,是聖誕晚會之後,那是你第一次參加學校的聖誕晚會。你站在廣場昏黃的路燈下,打開了我送你的聖誕賀卡,片刻的沉默之後,你飛奔向我。那一刻,你笑靨如花,白色的圍巾在你的身後飛舞,如冬日裡翩躚的蝴蝶。你揮舞著手中的賀卡,那上面的文字,我閉上眼睛也會認得:做我的女朋友,好麼?
  第三次與你相隔十米,是我離開學校的日子,在那個混亂噪雜的火車站。送別的時候,你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痛苦流涕,而是默默的望著我揮手。當我在檢票口手忙腳亂的翻口袋找車票時,你哭著奔向我,手裡緊緊的攥著原本應該裝在我口袋裡的車票。你哭著對我說:「我真的不捨得你走。」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最後一次與你相隔十米,是在那條斑馬線前,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剛剛下班。那天並不是我們相聚的日子,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們只能週末相聚。那一個下午,天空有陰霾的烏雲飄過,綠燈亮起,你就拿著一張紙片飛奔向我,在馬路的中央,一道尖銳的剎車聲響起。那一刻,我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你的身體在空中飛舞,像一片風中的殘葉;空中灑落的鮮血,如同凋零的櫻花。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直到很多天以後,才記起那張紙上的內容。
  那是一張醫院出示的化驗單,你懷孕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生與死,還有你我之間那道短短的斑馬線。
  輕輕合上手中的筆記本,蕭曉白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在確認李興發不是兇手之後,他們馬上想到了當天值班的王耀明。王耀明的背景和資料,他們早已調查過,和李瑜鈞根本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不過此刻,蕭曉白已經完全明白了王耀明的作案動機。
  「蕭哥,屋子裡都找過了,大部分生活用具都在,牙刷和毛巾不在了,沒有找到現金和銀行卡,也沒有看到背包。李興發說他昨天開始沒有上班,應該是昨天就跑路了。這下可不好辦了,天大地大,哪裡去找他。」小朱在屋子裡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去哪裡了。咱們回去吧,這裡沒有什麼線索了。」蕭曉白拿起那個筆記本,朝屋子外面走去。
  「我們就這麼回去了?!要不要申請發通緝令,讓車站進行盤查?」
  「不用,拿一張他的照片,發傳真給省廳,讓他們去省財經學院的廣場上抓人就是了。」蕭曉白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筆記本,輕輕的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否定小朱的建議,還是在為王耀明感慨。
  一個小時之後,疑犯王耀明在省財經學院的陽光廣場上被抓獲。據省廳的同事講,他們趕到的時候,王耀明正站在陽光廣場上,抱著一盞路燈放聲大哭。
  押解工作被安排在第二天進行,中午時分,蕭曉白在審訊室見到了這個臉上還帶著青澀的小伙子。
  「王耀明,這個筆記本是你的吧?」蕭曉白把筆記本放在了桌子上,輕輕的推了過去。
  王耀明默默地拿起筆記本,也不回答,只是拿在手裡不住的摩挲。
  「你故意把筆記本留在宿舍,就是等我發現,是吧?其實你在心裡渴望被警察抓住,是不是?」蕭曉白給王耀明倒了一杯水,輕輕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很聰明,跟你說話不累。」王耀明忽然笑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筆記本:「李瑜鈞的車子是我動的手腳,一切都是我做的,你還想問什麼?」
  「你到惠成工作之前,應該是在一家外貿公司當財務人員吧?去這種汽修的地方,當修理工,你覺得值不值?」
  「沒有什麼值不值的。假如你的生命失去了意義,山珍海味和粗糠苦菜是沒有分別的。其實從那天起,我已經是一個活著的屍體了。工作這些,對我根本沒有絲毫意義。」王耀明直視著蕭曉白的眼睛,忽然笑了:「原來你也是有故事的人,你應該知道我的感受。從睡夢中驚醒的感覺,相信你也是知道的。」
  「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李瑜鈞在那次肇事之後,就再也沒有去賽車了,你怎麼確信他一定會再次去惠成?這幾年你就沒有動搖過信念麼?這種守株待兔的舉動,你確保能夠成功?」
  「聽過一句話沒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像他那種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其實假如他以後不再賽車,也就不會去惠成,更遇不上我,那麼的話,就算他運氣好。可惜的是,他運氣不好,剛好那天是我值班。你知道我那一刻有多激動不?我的手都是抖的,可惜他卻沒有發現。只能說,老天爺要讓他死,讓他償命。」王耀明說到最後,整個面部表情都是扭曲的。
  「其實你不用這樣,搭上一條命根本就不值得。你應該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去告他。按照法律條文辦事,肯定能還你應有的公道的。」旁邊的董麗一插嘴,蕭曉白就知道壞了。
  「去你媽個屄!別跟老子講什麼法律條文!寶寶死了,他損失了什麼?他損失的只是一個月的零花錢,而我,失去的是整個世界!」王耀明憤怒的咆哮起來。
第二十二章 生而平等
  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幹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類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理者的同意而產生的。當任何形式的政府對這些目標具破壞作用時,人民便有權力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一個新的政府;其賴以奠基的原則,其組織權力的方式,務使人民認為唯有這樣才最可能獲得他們的安全和幸福。——摘自1776年7月4日《獨立宣言》。
  由於王耀明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案子很快就結了;與此同時,身處看守所的王萌萌也被釋放了——這件事情做的有些偷偷摸摸的感覺,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這件事情還帶來了另外一個副作用,那就是,二組的人見到蕭曉白他們這幫人,連以前見面還打一打的招呼都沒有了。
  對此,一組的人除了表示無奈之外,也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在蕭曉白的影響下,一組秉承的理念就是,事實是什麼樣的,就應該如何去做;在事實面前,沒有個人恩怨,更不會有丟面子之類的問題。幾個人私下說起這件事情,只能以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來結束話題。
  結案那一天,韓鵬和他丈夫也來了局裡,他們想看看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是什麼樣子。這是蕭曉白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李瑜鈞的父親,在蕭曉白看來,這位老人並沒有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那麼威嚴,悲傷和無助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鄰家的老人。
  在兩人的要求下,局裡安排他們與王耀明見了面,因為怕雙方起衝突,蕭曉白和董麗在一旁旁聽。談話只有短短幾分鐘就結束了,雙方對彼此都懷著滿腔仇恨,根本就沒有辦法交談。談話的最後,王耀明狂笑著說的一段話,讓處於歇斯底里的韓鵬一下子啞了火:「你們終於嘗到失去最心愛的人的感覺了吧?!你們家孩子的命就是命,別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兩天之後,李瑜鈞的葬禮如期在天南市舉行,成為當日天南市的最大條事件。由於李瑜鈞身份的特殊性,參與葬禮的不僅有韓鵬屬下所有企業的員工,還有天南市商界很多的頭頭腦腦;除此之外,很多政府機關的人員也參與了葬禮。因為跟隨靈車的隨行車過多,交警不得不出面維持交通,封鎖了幾條道路作為靈車的專用通道。這樣一來,這場葬禮當之無愧的成為了天南市建國以來最大型的葬禮,雖然不敢說「絕後」,但是「空前」是絕對的。
  蕭曉白這一組的刑偵人員,是應邀參加葬禮的——怎麼說他們也是捉到兇手的功臣嘛;不過,卻沒有人覺得接到這份邀請是一件讓人自豪的事情。
《替死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