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安龍兒走在綠嬌嬌身後。一手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裡有茶壺茶杯,果脯瓜子;另一手打著洋傘遮住綠嬌嬌。
  綠嬌嬌頭也不回地問:「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安龍兒回答說:「記得,叫安龍兒。」
  綠嬌嬌又問:「記得自己是誰嗎?」
  安龍兒回答說:「我是您侄子,您是我姑姐。」
  「什麼是姑姐呀?」東西都在安龍兒手上,綠嬌嬌只拿著一把薄紗團扇和一個香荷包,手上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心情大好。
  「姑姐就是我爸爸的妹妹。」安龍兒跟在綠嬌嬌的後面,好奇地打量著西關的街道。
  安龍兒跟著蔡標賣藝,一般只出入在廣州城的東面,西城從來沒有來過。平時出門,來來去去就是常去的十個八個市場,打風下雨天不開場賣武,一個月也就出門二十天左右,看習慣了東城的沉實民居和官府軍營,現在才見識到西城打扮得紅紅綠綠的煙花柳巷,還有很多東城不常見到的漂亮的女人,看得眼花繚亂。
  綠嬌嬌像平時一樣,出門就向白鵝潭邊走去。到了排著花艇大陣的江邊,走向聚著很多傭工阿姐的一棵大榕樹下。
  這些女工都是在風月場所的傭人,綠嬌嬌和這些傭工阿姐混得很熟。這些女傭工和大戶人家的打工阿姐有很大不同。
  給大戶人家打工的阿姐都是領月薪的打工仔,但是風月場裡的傭工阿姐往往還是小老闆之一,和老闆合夥開花艇或是花館,她們和妓女們很熟,一方面照看著客人的吃喝清潔,一方面也給妓女們拉皮條,從中抽佣,和東主分帳。
  每天早上,傭工阿姐們都會出門買菜,買菜後有些空閒時間都會聚集在江邊聊天,交流一下花邊新聞和八卦情報。她們是最瞭解風月場上情況的人,什麼妓女收不到錢,哪個嫖客有花柳性病,一天之內就會在從這裡傳開。
  綠嬌嬌和這些傭工大姐是生意關係,綠嬌嬌每天到這裡收一次風,這些大姐會給綠嬌嬌介紹給妓女算命的生意,而綠嬌嬌則會給她們佣金。因為綠嬌嬌小神婆在風月行裡名氣不小,一對一的女性上門服務,潤金當然收得貴,但是付佣金也爽快大方,傭工大姐們都很喜歡和綠嬌嬌打交道。
  「娥姐……帶了新簪子真好看吶……」綠嬌嬌招著團扇,遠遠就向娥姐打招呼。
  娥姐穿著一身女傭工常穿的灰衣,看樣子三十多歲上下,身材成熟風韻尤存。實際上,娥姐除了做工抽佣賺錢,如果有客人對她有興趣的話,還會接接客。
  男人不總是對青春少女有興趣,有錢的公子哥兒,有時轉轉口味也會玩玩大姐,據說別有風情。
  娥姐向綠嬌嬌招著手,叫旁邊的大姐看著地上的菜籃子,扭著屁股向綠嬌嬌走過去。
  「我的嬌嬌啊,又有生意介紹給你羅……你就好啦,天天幾兩銀子入口袋,難為我們這些粗人,做死做活的也沒幾個錢。」娥姐說起話來象倒豆子一樣嗶哩叭啦。
  綠嬌嬌天天聽這種話,按台詞得這樣回:「娥姐,您財源八方,賺了錢還不用分傭呢,每天得藏了多少私己錢呀,小心給姑爺仔全騙去了,哈哈哈……」
  娥姐走到綠嬌嬌身邊:「噯,金麗的那個小梅花想找您算個流年,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去,她說這兩天下午都在房上等你呢。」
  「是翠花街尾的金麗閣吧?」綠嬌嬌確定一下有沒有記錯。
  「對,就是那裡,這個小梅花能唱能喝,一口氣可以喝一斤陳酒,還會唱大喉,人客說聽她叫床更好聽呢……呵呵呵呵……」
  綠嬌嬌說:「娥姐叫床有沒有人說好聽呀?」
  娥姐裝出生氣的樣子,用手作勢要拍綠嬌嬌的頭說:「想死呀你,娥姐你都敢開玩笑。這小孩是你生的?」
  娥姐看著龍安兒。
  綠嬌嬌說:「這是我侄子,剛從鄉下出來,龍兒,叫娥姐。」
  安龍兒手上提滿了東西,不能做出什麼動作,向娥姐鞠了個躬:「娥姐好。」
  娥姐說:「乖。」
  阿姐們那聊天沸沸揚揚,人頭都聚到一堆去,只看到大榕樹七零八落地放著菜籃子,幾十個女人圍成一圈在吱吱呱呱。綠嬌嬌叫安龍兒在外邊坐著等,自己也走過去八卦一下。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和娥姐走過去女人堆。綠嬌嬌身材嬌小,站在大姐們後面什麼都看不到,於是擠到了女人堆的最中間,叉著腰和大姐們一起聽一個胖大姐大聲說話。
  「咚的一聲就往水裡跳啊,我們嚇得不行,連忙救人。和那客人一齊來的男人,我們艇上的廚子都往水裡跳想救他,但是怎麼都摸不到,人跳到水裡,像塊大石頭似的,氣泡都不冒一個就直往下沉,真是見鬼了。」
  「那時候半夜啊,船在江中間走,正要開回這邊上岸……」
  「要是他一個人來玩,在我們船上跳江死了,我全都得殺頭,這種有錢人死了,我們死十回都賠不起,好在他有人陪著一起來,可以做證不是我們殺人,不然怎麼都說不通,肯定判我們個謀財害命,全部砍頭……」
  有個瘦大姐問胖大姐:「是不是想不通啊,無端端也會這樣?真是奇怪了。」
  胖大姐說:「正在喝酒他突然就開始鬧,翻了兩台桌子,還喊著說要殺人,到處打人,又要找刀子,我們以為他喝醉酒了發瘋,找人按住他就撐船回白鵝潭,他咬人啊,有一個人的手都給他咬去半塊肉了,他掙開全部人的手,自己一頭就跳到珠江裡……」
  「前天晚上一上岸就報了官,但是昨天官府來人問了一次,到現在也沒有再來了。」大姐們七嘴八舌地談論這事,都說這人發瘋了。
  綠嬌嬌覺得奇怪,怎麼和鄧堯給她講的事好像是同一時間發生的。
  綠嬌嬌也插上一嘴問胖大姐:「跳水死掉的是誰呀?是熟客嗎?」
  胖大姐說:「不算是熟客,但是也來過我們船兩三回,是做海味生意的,姓郭,郭老闆。」
  「也姓郭?」綠嬌嬌心裡打了一個寒顫。
  〔六〕鬼鏡照堂
  好奇心是道術中人最重要的天性,每一個學道術的人好奇心都比平常人大十倍百倍,不惜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一切代價。
  得知跳珠江自殺的嫖客也是姓郭,綠嬌嬌毫不例外地好奇心大作。她走出阿姐們圍成的人圈,對安龍兒說:「你小子真走運,一來我家就有戲看。跟我來,帶你看風水去。」
  說完叫了一架黃包車,直奔郭大人自殺的凶宅——甲功坊。
  到了甲功坊巷口下車,兩人一邊走進甲功坊,綠嬌嬌一邊對安龍兒說:
  「每個地方,每條街,每個屋子都是活的,都有自己的運氣,有時好,有好壞。」
  「這就是一條運氣不好的巷子,你從巷口的牌坊可以看到,兩條柱子下的圓石墩從下而上地發黑。」
  綠嬌嬌又指著地面說:「石板路的中間,也有一道黑氣從頭傳到尾,這是因為這條巷子運氣弱而陽氣不足,住在這條巷子裡,最旺最弱的人都可能因為這樣出事。」
  安龍兒有點不明白:「嬌姐,為什麼最旺的人也會出事?」
  「獨陽不生,孤陰不長,什麼事情太過頭了都會走向另一面。就像很熱的天氣過後總會下雨,一個運氣太旺的人,可能會突然死去,不然就會讓身邊的親人不斷出事,所謂陽盡陰生就是這個意思。」綠嬌嬌一邊隨口和安龍兒說話,一邊左右看著甲功坊兩旁邊的民居門口。
《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