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式點點頭:「猜對了,我叫段成式。」他遲疑了一下,「我聽說過你,裴煉師……姐姐。」 裴玄靜差點兒笑出聲來,這孩子還挺能套近乎。 他問:「你來找我爹爹嗎?」 「是。」 「找他幹嗎?」 裴玄靜微笑不語。 段成式的眼珠又一轉,馬上換了話題:「煉師姐姐,你見過鮫人嗎?」 「鮫人?」裴玄靜還真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 「就是生活在海裡的異族人類,貌美,善歌,落淚成珠。」 「哦,倒是聽過這樣的傳說。不過,未有機緣目睹。」 段成式一本正經地說:「我爹說那些都是虛妄之詞,叫我別信。他堅稱海裡根本就沒有鮫人,可我就是覺得有。我還覺得……鮫人應該和煉師姐姐一個樣子。」 裴玄靜愕然,剛想追問他如此莫名的聯想從何而來,段成式突然左顧右盼道:「我爹來了。千萬別跟他說見過我哦!」說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了。 段文昌現身堂前。 只第一眼,裴玄靜便得出結論,段成式長得不像父親,更像他的外公——武元衡。 新任翰林學士兼祠部郎中的段文昌一表人才,只是氣質略顯浮躁,對裴玄靜的來訪表現得相當冷淡。 裴玄靜陳清來意:自己曾與武相公有過一面之緣,又獲贈相公親制的新婚賀禮,不勝感激。然自己不慎將賀禮丟失,心中萬分慚愧。故今日特來府上一謁,既為拜祭武相公,也想瞭解些武相公去世前的情況,看看是否還有希望將賀禮尋回來。 段文昌當即回答,丈人的靈柩已送回祖籍安葬,府中不設靈位,裴玄靜的好意心領了。至於賀禮等等,他們一家人是丈人過世之後才來到長安的,對相關的情況一概不知。 總之,愛莫能助。 這種態度原在裴玄靜的意料之中。段文昌對圍繞《蘭亭序》的故事一無所知,本沒必要配合她。若不是有裴度的這一層關係在,恐怕他根本就不會面見一個女道士。 對此行裴玄靜並沒抱什麼希望。 皇帝自從給裴玄靜佈置了任務之後,便將她禁足於金仙觀中,彷彿認定了裴玄靜光靠神機妙算,哪裡都不用去,任何人都不用見,就能憑空把金縷瓶給變回來。結果可想而知,轉眼過了新年,裴玄靜對金縷瓶的下落仍然毫無所得。 就在三天前,金仙觀外的金吾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起初,裴玄靜尚不能確定狀況。風平浪靜的兩天過去之後,她懂了:皇帝把自己釋放了。 這也意味著,皇帝要求她盡快行動起來。 今天貿然闖到武元衡的府上,就是裴玄靜採取的第一個行動。 既然段文昌這個態度,裴玄靜便告辭了。 段文昌只打發了一個僕人送她出府。 從角門出去,宰相府旁的小巷中空無一人。裴玄靜向前走了一小段,突然止步回頭,把緊隨其後的段成式逮了個正著。 她故意板起臉來問:「小郎君,你在跟蹤我嗎?」 段成式的臉漲得通紅,還想嘴硬:「我……我是順道嘛。」 裴玄靜笑著搖了搖頭,她實在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精靈古怪的少年。尤其是蘊含在他眼角眉梢的聰慧與風情,簡直和他的外公一模一樣,令她不自覺地揣測:會不會,冥冥中的因緣仍在延續? 於是她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小郎君是想幫我的忙。」 「你怎麼知道的?」話音剛落,段成式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問,「煉師姐姐,你是想找我外公的什麼東西嗎,要不要我幫你找?」 「是要找樣東西。不過那樣東西早就不在你府上了,是我在外頭丟失了它。」 「這樣啊……」段成式有點失落。 裴玄靜想了想,道:「你外公在遇刺前一天的晚上,寫過一首詩給我。我就是靠著這首詩找到那樣東西的。今天我想請小郎君再幫我想一想,詩中是否還有什麼特別之處,或許是我尚未發覺的?」 段成式把腰桿一挺:「你說,什麼樣的詩?」 「夜久喧暫息,池台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念罷,只見段成式張口結舌,彷彿突然變傻了。裴玄靜連忙寬慰他:「想不到什麼也沒關係,我本是隨便一試。」 「煉師姐姐,你可曾去過我家後院?」段成式問。 「不曾。」 「怪不得。」段成式一字一句地說,「我外公的書閣叫作『喧息閣』,就建在後花園中的『明月池』上。」 這回輪到裴玄靜閉不攏嘴了。 原來,答案竟是如此明晰而直接嗎?自己之前拐彎抹角、費盡心機找到的大雁塔,難道僅僅是歪打正著?又或者是武元衡的聲東擊西之策? 無論如何,武元衡的書閣值得一探。 只是段文昌……裴玄靜望著段成式,微笑起來。 段成式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躍躍欲試。「我去外公的書閣找一找!可是……」他又為難起來,「我不知道找什麼呀。」 裴玄靜略一思索,道:「沒關係,小郎君便做我的一雙眼睛吧。」 「眼睛?」 「嗯。據我猜測,在你外公的書閣裡,應該還藏著一些線索。可是現下我進不去那裡,所以就只有請小郎君去替我觀察。雖然你沒有確切的目標,有些無的放矢,但也不打緊。我想……最好的辦法是,小郎君乾脆把書閣中所有擺放的家什、物品等等都記錄下來,繪成圖,連方位都標識清楚。然後我再根據圖紙,一樣樣地向你詢問詳情。如此雖曲折,或可一試。」 段成式的眼珠子連轉了好幾圈,決然道:「行!就這麼辦!」